那日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怎么回的别院。
    后来便传来消息，少爷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十五。苏老爷子满脸堆笑抚着胡子在苏府上上下下的张罗，连管家都不用了，可见他对这个固执的儿子突然转了性有多高兴，连平日里上扬的鬓角都被他服服帖帖的压了下来，整日笑呵呵的说日子选得好，元宵佳节成就良缘，双喜临门大吉大利。
    后来君冥寒就一直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了般不见踪影，苏家上下所有人找翻了天也没个消息，事情传回藏花阁，那边的人炸了毛般吵嚷，和主子一样的脾性，雷声大雨点小。扬言要是苏家没个交代便大闹婚礼，鱼死网破，却被苏妄夜嗤笑了回去，一把公子剑往门口一插，那群五大三粗的壮汉便灰溜溜的没了踪影。
    后来冥水宫便没了声息，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任人怎么打探都探听不到一点讯息，倒是江湖上茶棚里说书的先生嘴里经常蹦出个传奇故事，讲讲冥水宫宫主如何风流倜傥，如何杀人如麻，而那些真真正正在寻找的人却连那神秘的教主是男是女都不晓得，偶尔去茶棚听听，再像当初落云尘一样拍案而起，把说书先生怒斥一顿，也好打发无聊的时光。
    后来安离言便再也没有见过苏妄夜，好像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远远地看见就绕道走开，想去和苏老爷子说回钱庄的事，却被告知离除夕不远了不用来回折腾，留在苏家帮着准备喜堂礼服就好，整日忙忙碌碌的看着鲜红的物件甚是扎眼，脸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容，静静的呆在苏家的角落里看着别人喜笑颜开。
    转眼已是除夕，院子外鞭炮声震天，白天所有的人都穿着新衣互相道喜，杂役们搅着浆糊忙着贴春联，厨娘们躲在灶台边满手面粉捏着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饺子，一派喜气洋洋。晚上，苏老爷子体恤下人，除了伺候吃年夜饭的那几个，其他的都遣了回去休息，休了年假。往年安离言还能和几个走得近的下人们吃顿年饭，但如今四个月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他的身形又一向消瘦，怕被别人看出破绽，也就推脱着身子不舒服自己躲在房里，愣愣的看着窗外散开的礼花，美好不过一瞬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吃完年夜饭苏妄夜又被唐清浅缠着去街上逛了街市，每逢除夕，长街上都会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铺子，虽不及十五的花灯会，但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唐清浅是第一次来这街市，自然兴奋不已，小女儿的心性立刻显现出来，拉着苏妄夜看这看那，好不开心。苏妄夜也由着她，自己寻了她十几年，如今找到了，若不是出格的事，便事事依着顺着，虽多年未见相处起来也没多大的问题，只是隐约觉着少了些东西。
    逛得久了苏妄夜也有些厌烦，自己自幼习武，这热闹的地方来的少不习惯，但也不好扰了唐清浅的兴致，幸而因为是除夕，街市不是彻夜灯火通明，临近子时便都收了摊子，回家守岁去了。
    被人声吵得心烦意乱的苏妄夜回了苏府也不愿再去大堂听那帝都里来的戏班子唱戏，禀了苏老爷子，踏雪向自己房间走去。今年的雪厚，路经树下，点点飘雪从枝头落下，纷纷扬扬，轻柔的姿态让苏妄夜站住了脚，蓦然觉得这种舒服的感觉很像一个人，如雪般白衣而立，浅笑安然。
    概是想的入了神了，猛然间感到身后不对，利剑出鞘，反身劈去，看清来人后立即止住了剑势，却依旧把老嬷嬷吓得不轻，手上的食盒掉到雪上，深深的砸了一个坑。
    “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回，回少爷的话，”老嬷嬷被吓得不轻，说话都打着磕绊，见少爷没有生气，吸了口气，把话说完，“我，我去给离言那孩子送吃的。他没个家人，晚饭的时候说是身体不舒服就没过来，我寻思着大过年的不能饿着他，就想给他送去些。”
    听了嬷嬷的话，苏妄夜才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本来安离言这两年呆在钱庄，见面的机会就少，再加上唐家堡那晚一夜风流便更是尴尬，平日里有事差遣也不会主动叫他，不知不觉已经那么久了。
    若有所思的看了嬷嬷一眼，拾起地上的食盒，拍了拍积雪，转身步入弄弄夜色之中。
    “你回去吧，东西我去送。”
    这句话对嬷嬷的惊吓程度不亚于刚才突然冒出来的一剑，惊魂未定的老人家拍了拍胸脯，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睛，心里暗想着，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不然少爷为什么像转了性一样非但不生气还帮起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嬷嬷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回了房间。
    到了别院，瞧见安离言房间里还有小小的烛光，心里暮然的暖了一下，轻轻敲了敲房门，却无人开门，用手推了推好在也没锁上，伴随着房门的打开，门外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灌了进来，让坐在床上屈膝而睡的安离言打了个冷战，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
    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坐着也能睡着，不由得有些无奈，随手关了房门，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还带着热气的饺子白嫩饱满，香气溢满小小的房间。
    闻着香气，牵动了安离言自早上便没进食的肠胃，空荡荡的肚子似在宣誓着自己的不满，一阵搅心让他顾不得苏妄夜还在，跑下地去打开房门，干呕起来。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肚子里翻江倒海，好像要把肠胃都吐出来。
    这番景象倒是让苏妄夜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便脱下自己的狐裘斗篷，盖在安离言身上，关上房门把他抱到床上。才两月不见，他的脸色怎么变得如此，又想起刚才嬷嬷说的话，不觉蹙紧了双眉。
    “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找个郎中看看。”
    身上盖着带着苏妄夜残留体温的斗篷，立刻暖了不少，并未想到他会雪夜前来，也多加修饰，幸而衣服宽大，又有斗篷盖着，隆起的腹部也看的不明显。只是自己这番凌乱样子让苏妄夜看了去，内心还是有些尴尬。
    “没什么，中午没吃东西，可能饿着了。”
    皱着的眉头一直就没放下过，听得他中午便没吃饭不由更加气恼，忍不住冷言冷语的训斥了几句。拿起食盒里的饺子递到他面前，也没个好脸色。
    “吃了它！好像苏家虐待你一般。若有什么差池，正月里也是晦气。”
    僵硬的接过瓷碗，低下头，整张脸快埋到碗里去了，却不见动筷。默默半响才蹦出一句，轻轻浅浅，没有情绪，“不会的，少爷成亲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扫了少爷的兴致，便是有事也绝不会在正月里。”
    听着这话倒像是在和自己耍脾气了，从小到大，安离言一直是府里最乖顺的一个，何时忤逆过自己，更何况今日好意给他送来吃的，反而成了自己的不是，真真是体会了把好心没好报的道理。脸色也冷了下来，问了一句。
    “你吃不吃！”
    安离言虽是心下委屈，但也知他是好意，成婚是自然的事，怪不得他，试图张了张嘴，但喉间直翻酸水，着实吃不下去，又怕他起疑，明知这样的举动会惹恼他，还是装着别扭的样子不肯动筷。
    弄得苏妄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拿过瓷碗，啪的摔在墙上，饺子撒了一地，漠然的看了安离言一眼，衣袖一扬，开门想要离去。却冷不丁的迎面甩过一支飞镖，擦着他的耳朵打在墙上，力道之大连墙上的砖石都震了几下，尘土沸沸扬扬掉落下来。抬眼望去，院子里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一旁反应过来的安离言连忙下了床去，取下飞镖上的字条，朗声读了出来。
    “八日之后，子妖山上，逾期不来，君冥寒死。
    ————冥水宫花炎陌”
    悄悄地看了苏妄夜一眼，刚才尴尬的气氛还在，但子妖山路途遥远，八日快马加鞭才有可能到达，正想着他会如何处理，却见他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翻转了纸条，背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三个大字。
    “安离言。”
    “这。。。是给我的？”
    看着安离言不可置信的神情，苏妄夜也觉得蹊跷得很，且不说安离言武功平平，他只是苏府的一个杂役，所有的恩怨都不该扯到他身上。除非。。。
    “是君冥寒写的。”
    安离言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如果纸条给了苏家或藏花阁任何亲眷，势必会传的沸沸扬扬，引得江湖人士齐聚子妖山。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被冥水宫困住，又不想弄得众人皆知，才会写上我的名字。”
    “那你打算怎么办？”
    折了纸条，靠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苏妄夜问了一句，却并没想着等安离言的回答，他的性子自己清楚得很，人命关天，不管他的能力如何，都势必会尽力一试。君冥寒有意不让其他人知道，但安离言的三脚猫功夫又怎能让他独去。
    “收拾一下，我们连夜启程。”
    夜色苍茫，新年的更夫只是张了张嘴，声音便淹没在喜庆的鞭炮声里，漏壶里的水滴滴下预示着新的一年开始，院子里红梅映雪，只是不知美的是梅还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