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慢慢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7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最后还是冷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他突然转变了话题,问:“你未婚夫不经常来看你?”
童安偷偷清了清嗓子。说到“未婚夫”这件事,她不知道冷辰听说了多少。
“你这里,没有一点他的痕迹;连一张你们的合影都没有。”他说。
“嗯,他很忙,”童安解释,“其实他对我真的算不错了。”
“也是,”冷辰想了想,“这么多年,能一直在你身边。我真的很羡慕他。”
童安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她一点也不希望进行这样的对话,这么无奈,又这样具备了动摇她的强大力量。像现在这样的境况不是很好吗?她有了归宿,冷辰有光明的前途,他可以呆在她想见就能见的地方,甚至她的父亲还欣赏他,她从前做梦也不敢想象他可以在她父母家中自由出入……真和谐是不是?
“别这么说,”她努力地装作闲谈的样子,“我和他只是认识时间长了,有些默契而已。你将来……一定也会遇到合适的人。”
冷辰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你父亲还好吗?”童安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
冷辰点点头:“挺好的,谢谢。”
“还在摆早点摊?”她真的很关心啊,追问着。
“不摆摊了,”冷辰似看出她的窘迫,表情温和多了,“这几年我们把原来的债务还清了,他不愿意退休,就攒了一点钱让他租了个小店面。”
“哦那就好,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了。”她的话说完了,眼看又要陷入僵局。
“你不问问我?”
“什么?”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你不关心我吗?”他问,似玩笑非玩笑,却把她盯得快要冒汗。
“我……关心的啊,”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你回来后,一切都顺利吗?”
他点点头:“虽然回国了,但也是可能要常常出差,去各地调研。”
“到处走吗?”她马上想到他曾经有过的、抱着吉他环游世界的梦想;真奇怪,就算吴杰邦成天满世界飞,她也从没有在他身上有过任何漂泊或流浪的联想。可是只要面对冷辰,世界就会变得年轻、童话般的,叫人跃跃欲试。
“你在想什么?”冷辰不动声色的靠近她一步。
童安不由自主地笑了,却不知道这笑容落在对方眼里是多么美。“你的吉他呢?”她问,“还弹不弹?唱不唱歌?”
“你想我的歌声了?”他也开心地笑。“不过,这几年很少弹也很少唱,也许退步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就回去练起来。”
童安本来想问问她送的那把吉他还在不在,但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嗯,看机会吧。”
冷辰还要再说点什么,门铃响了。
“一定是石薇。”童安说,越过冷辰要去开门,没注意到冷辰垂在身侧的手松开握紧,握紧又松开。
石薇正靠在门边吁吁喘气,童安诧异问:“你怎么了?”
石薇说:“我跑了几层楼梯上来。我在锻炼我的心脏!”
“宁老师!”冷辰缓缓走出来,微笑打招呼,“为什么你要锻炼心脏?”
“喝,冷辰!”石薇大叫,“你看吧,我就知道一定会有惊吓!不锻炼心脏怎么行?”她进了屋,随口问冷辰:“你怎么来了?”
石薇在政大想必已经见过冷辰也叙过旧,两人倒少了些客套的寒暄。
“我来看看。”冷辰言简意赅,“你俩聊吧,我该去厨房理理菜了。”
石薇看着他背影,又看看童安,忽然恍然大悟,悄悄问:“你叫我来是因为……”
童安当然不承认,岔开话题问:“你最近到底忙什么呢?”
“各种事啊!”石薇苦着脸,“学校事儿也多,还有婚礼取消以后,要去退酒席退场地退烟退酒退喜糖;还要通知亲戚朋友,面对他们不同的关心和盘问。”
“那陆振风呢?他什么都不管?”
“别跟我提这人了,”石薇咬牙切齿,“以后我跟他就是仇家。有我没他!”
童安研究她表情半天,最后笑了出来,问:“是不是人家要帮忙你不搭理?”
见石薇没否认,童安叹口气:“大姐你怎么这么倔!”
石薇低下头,任阳光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你不懂,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到现在……这么混乱的地步。”
“怎么混乱了?”童安真的不懂。
石薇抬起头,她眼底已经有隐隐的泪光:“我就是想像普通女人那样结个婚而已,也不是非要嫁个白马王子的……怎么就这么难?”说完她别过脸,努力控制情绪。
童安很少看见这样的石薇——倘若不是无所谓的事从来她都是痛哭宣泄掉了;这下子童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摸摸她胳膊。
“你太幸福了,不会理解的。”石薇很快平静下来,向她苦笑。
童安愣了愣。说到幸福这件事,她已经很久都没去思索过了。在过去最痛苦难耐的几个月里,她曾以为平淡就是幸福;后来她发现似乎也并非如此。平淡是无悲也无喜,可还真远远谈不上幸福二字。她想石薇认为她更幸福一点本也没错,只因为自己这里是她所向往的风景。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看见冷辰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一定也会羡慕她得到的幸福的。
想到这里,童安忍不住往厨房的方向望去,磨砂玻璃门后面还可以隐约看到冷辰的身影。有几个明天她可以像今天这样享受他为她准备的午餐?有几个明天她可以安心地和朋友聊天而知道他就在她身后不远?这样想着,此刻她的确比石薇要幸福。
童安本来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比石薇的触觉要灵敏的多。她问道:
“你主动和陆振风分手,是不是终于明白自己并不爱他?”
石薇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和他从来不说爱。但我是真的有决心要好好跟他过一辈子的。”
“喔。”现在的童安马上就能明白过来。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尽管谈不上心动,可是的确是认真想要和对方牵手过一生的。她有决心也有觉悟,并且自己对于这样走下去慢慢找到幸福这件事也是抱着期待的。
这样的期许对于婚姻来说,可能也真的是足够了吧。
毕竟人活一世,又不仅仅是为了爱情而已。除了爱情以外,人生还有许多许多彷徨、许多许多追逐。童安也渐渐明白,婚姻绝不是为了激情而存在的。可找个伴侣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怕孤独吗?她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再次感到茫然了。
那天三人在童安公寓里一直待到下午,傍晚童安要回父母家,冷辰还一直送她到童家楼下。童安请他一起上楼坐坐的时候,他却拒绝了。
“我不上去了,”他嘻嘻笑,“我要回去收拾箱子,明天一早就要走。”
“走?去哪里啊?”童安不自觉地捏紧手里的包。
“我不是说过要出去调研吗,明天就走了。”他收起笑容,温和地回答。
“这么快……”喃喃自语的童安看不见自己脸上失落的表情,“去多久啊?”
“很快的,半个月就回来了。”他说。
童安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可是却什么也不能说更不能做。她心里的失落感更强烈了,浓郁得无法摆脱。
“那……你路上小心。”最后她说。
冷辰点点头:“上去吧。”他站在原地目送她转身,如同多年前在政大宿舍楼下所做的那样。
不过,至少现在已无须躲避什么了。他眼神幽暗,心中沉寂无声。至少我终于可以站在你身边,不管那是什么位置都好。
童安差点忘了自己的依赖心原来这么重。毕竟这几年来,她独立生活,与吴杰邦的交往也从来没有过黏糊糊牵挂不已的状况。可那只是差点忘了,因为她很快就记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她送冷辰坐火车,因为相思欲狂独自去了他的家乡;在人来人往的月台上她逼走了他而自己怀着那样深沉的绝望恸哭过;她没有勇气送他上飞机,只能模拟演练与他走了一遍机场……她原来就是一个依赖心很重的人是不是?只是这些年被逼着独立起来,怎么慢慢地竟也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她已过了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年纪了;她的精力不如从前,时间也不够从前多了。最显而易见的,她没有很多空白留给发呆,她的思考迫切的需要更实际一些。这就是人老去的悲哀么?
所以童安忍受着,也更容易适应这种忍受。人哪,是谁说过,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每个阶段都该有每个阶段的正经事对不对?尽管在心中承认自己的确还眷恋着冷辰,可是谁又知道这种眷恋是不是对过去、对青春的一种怀念?一个成年人,身上总是负担着很多社会责任,生命之外的负担,那不是多余的,那是活着的一种证明!童安已经体会到了,也深切的感到什么是所谓生命不能承担之轻。
她几乎每天都在这种自我说教中度过,有时能想通有时想不通。她很庆幸她的工作允许她在适度的范围内做这种看似无聊的思考。至少在一堆文字工作者中间,她的这点习性不会看起来太不合群。
有时俯首工作的累了,她也会端一杯清茶,站在出版社大厦高楼的玻璃幕墙后面,透过大株攀附在圆柱上的绿萝叶子,来看看这个城市。在罕见的空气质量比较好的日子里,她能望见西山如黛影般的轮廓;但更多时候,城市上空是迷迷蒙蒙的雾霾。高楼、广告牌,车流、立交桥,到处都是忙碌拥挤的人潮。此刻她便会突然想到一句诗:
为什么人潮,如果有方向,都是朝着散去的方向。
人生大约就是这样,如果有方向,那一定是奔向死亡的方向。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毫不退缩地往前行,即使知道殊途同归,即使知道就算不相信命运但所有的结局都早已写好了,从无悬念!
她知道她的想法有些悲观。可她又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悲观的人。否则怎么每日朝阳升起的时候,她也总能斗志昂扬,并期待着今天的可能性!有一天她突然体会到,自己的所思所想,那不过是发自生命的声响。因为日升日落,潮涨潮退,生命也必然随同这些规律,有起伏有盛衰。这不过是写在她基因当中的问号罢了,现在呼应着她的心跳呼吸终于又以思维的方式表达出来!
现在她顺应着生命的潮流,在一日一日的衰老。她还不太明白听任生命渐渐失去活力以后存留的勇气从何而来,她还有点怕;她听从先哲的教诲,告诉自己“要爱命运”,可一边认命一边又在恐惧,这就是她现在的彷徨吧!
童安的这些思索并不大跟人提起。因为她觉得这应该算是一个关于灵魂的秘密。也许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感觉到了,可就是不宜轻易说破。当然就算她想找人分享,那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快又是一个周末,距离冷辰离开已经有一周了。这个休息日再也不会有从天而降的客人来打乱她的计划。她可以尽情的工作、尽情的读书练琴、尽情的想干嘛干嘛……可是,童安的这一天反而在极度无聊和萎靡中度过了,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天哪!”她敲了敲脑袋,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光标一闪一闪,审稿计划和报告却一个字都没有,一天怎么能过去的那么快啊!
童安很无奈,她站起身来,觉得肚子饿了,去拿了一张放在餐桌上的外卖单,一边走去厨房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先填填肚子的。打开冰箱,却不由愣了一愣。
差点忘了,上周冷辰来,已把她摆设用的冰箱填满了。
童安爱吃甜食,冰箱里有各种口味的小蛋糕和点心。可是放了一个星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童安拿出来看看,觉得很心疼,狠狠责怪起自己来。怎么竟然忘了?
她坐在餐桌前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晚餐就不叫外卖了。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她要把冰箱里能吃的都吃掉!
虽然食物有些冰凉,可就着热腾腾的红茶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这食物不但填饱了她的胃,好像也把她的心填满了似的。她不再觉得空虚!吃过晚饭,竟开始极有效率地工作起来!
她用了三个小时把计划和报告都写完,自己觉得很满意,坐在灯下又看了一遍,然后揉了揉眼睛。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欢快地闪动着一个名字:冷辰。
她接起来。手机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有时候她不免怀疑这就是传说中可以穿越时空的魔法盒。她听见他温暖的声音,还有来自遥远的不知名的地点奇妙的呼声。
“你听!”他说,然后安静下来。
他的身后一定有一片巨大的树林,在夜风中集体摇动它们的枝干,发出深沉而宏大的低吟;那里一定还有一片山岗,使得风在半路被拦截不得不转而改变它的频率;啊那风缠绵呼啸,那枝叶蔓延不绝!他一定在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来自大自然最美妙的感动。
“那是松涛!”他将电话拿回唇边。她听得出他在笑。
“啊你在哪儿?”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在东北,距离边境线不远的一个地区。这里只有火车可以通达,火车钻进来的时候,要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山洞,然后就看到漫山遍野的松林。林间满地都是松塔,还有松鼠在枝上不停的跳跃,真像一个童话世界。”
童安仿佛身临其境,不由向往起来。
“你听,一阵风吹来,松林又在唱歌了。你说,它们是不是唱的比我好听?”他笑着问。
童安有点想哭了,在她的窗外,楼与楼中间,有一轮明亮的圆月。你是不是也能看见?
“童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他轻轻地问,温柔如漫卷的月色,“你曾说过,不管我们怎么样,我都是你最重要的人。现在,这话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