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尘(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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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风花月夜,垂柳烟霞的暗巷中漂浮着轻妙的琴音和卷起的香粉。
沈城安一如既往的在这里打磨着夜色,他好歹是个王爷,也担待的起一掷千金的豪气。
那些莺燕眼角涂抹的一点红霞特别动人,即使小酌了几杯也觉得有些迷蒙。沈城安不禁想起了相好的阿逸,那是自己第一个沾的男色,姿容艳丽,比女人还令人动情三分。沈城安捏了捏挂在腰间的白玉佩,低声对身旁的歌女招呼道:“去把阿逸找来。”
那歌女愣了愣,面露难色的巧笑道:“王爷醉了,阿逸两个月前已被人赎了去,王爷不是知道的吗?不如我去帮王爷再寻一个好了。”
沈城安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沈城安心中不禁有些懊恼怎么不是自己先赎了他?纵然不是那么心心念着,放在府邸里养着也是个赏心悦目的景色。
沈城安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去找个新的来吧。”
此时快入秋,风中渐渐带着些凉意,手背一阵微凉,窗外飘落进了细细的雨珠。沈城安仍是盛夏时的打扮,一件薄衫显得有些单薄了,但他靠在软垫里不乐意站起来,四下看看又没有别人可以使唤,总算还是自己懒散的站了起来,昏昏沉沉的摇晃着走向窗前。
手刚搭在窗沿上,准备将窗扇合拢时,却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撑着伞自雨中而来。
那少年只穿了件黑衣,外面披着白色的长褂,打扮的并不显眼,但沈城安还是不由的看入神了。那瘦骨临风般的身子,面目虽是看的不真切,但却能识得出是个容貌清丽的人。
这不就是阿逸吗?跟了自己大半年的人,沈城安自然认得出,心中不由一阵高兴。
虽说如此,总觉得有些不同,直至看见那少年进了这小楼内,沈城安这才确信了的确是自己的枕边人。沈城安不禁有些惭愧,跟过自己的人不少,也没有谁是始乱终弃的,但自己却始终记不清其中一人、也未曾真正去了解过谁。若说自己薄情负情,沈城安虽觉得有些吃哑,但也无从狡辩。
沈城安转身向门口走了几步,觉得仍有些晕眩,但心想着阿逸,跌跌撞撞的又走了起来。
刚走到门口,那少年便已到了自己跟前。
那少年面色清冷,毫无见了恩客的那种笑意逢迎。所以这自然不是阿逸。
但沈城安愣是没分出来,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腰。
“你两个月前被人赎了去,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如今这是怎么了,心念着我所以又回来了?”沈城安一脸调侃嬉笑的样子。
但对方面上却没有丝毫不妥之意,只是略有迟疑,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转而又变得面无表情。
少年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红唇皓齿,双瞳剪水,所谓美矣不过如此。
沈城安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打趣道:“天下丑人丑的千千万万各不相同,美人却也不过就是你这样的人。阿逸,你可别说你不认识我了。”
他面上含笑,眼中却无笑意,“我猜你是沈城安。”
除了自己那位身居高位的哥哥,沈城安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直呼自己姓名了,况且现在说这话的人还是一向都很温和不犯事的阿逸。沈城安对此难免有些讶异。
话未出口,便被少年打断了,他微笑着说道:“王爷似乎有些醉了。”
少年脱下被雨打湿的长衫放在一旁,从容不迫的坐到矮桌前,斟了杯酒独自喝了起来。
他抬眼看了看沈城安,“王爷不妨陪我喝两杯吧。”
沈城安见他眼睑已有些微红,俨然是有些醉意。说起来,阿逸也是喝个半杯就会醉的人。沈城安思及此处不禁有些爱怜的摇了摇头,方才的一些疑虑也给抛到了脑后。而沈城安一到他身旁坐下,对方便靠在了自己肩上,沈城安也顺势揽住他,他身子虽有些冰冷,但身骨却很柔软。
那天晚上沈城安只将他当做了是阿逸,如往日一般欢好。
虽然总觉得有些许不同,但借着酒劲似乎别的都没放在心上。
叫来了新的小倌来的歌女,隔着门听见里面的动静,以为是沈城安已经找到了心仪的,索性也就离去了。
一夜过后,沈城安宿醉犯得有些厉害,起身却看见那少年已经坐着穿好了衣服。
沈城安坐起来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却被冷漠的拨开了。
沈城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感觉宿醉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少年面若冰霜,似乎昨夜从未和沈城安耳鬓厮磨过一般,只说道:“我是来收林逍逸的遗物的,他两日后下葬,我还需去赶路,不奉陪了。”
“林、林……”沈城安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却因为那名字中的一个逸字而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他说的人是阿逸,那他是谁?阿逸出了什么事?
少年俯下身,撩开沈城安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笑道:“林逍逸就是阿逸。阿逸是我弟弟,年少时家中贫苦被姑母卖到了这里。我只知他很喜欢你,可惜你却没有还他一个心愿。沈城安,你且记住了。”
沈城安愣愣的看着他,“阿逸他怎么了?”
少年却不答他的话,将白色的长衣披上,带着沈城安曾送给阿逸、却被他留在了这里的一块玉佩和几件衣物离开了重花楼。
满城寂默,行色匆匆,大音希声。
昨晚仿佛只是一场梦一般,转眼间随着他消失在巷口的雨雾之中。
他如蝴蝶入梦,十丈软红留下满纸荒唐。
一个月后,他重紫华服初涉官场,朝堂之上权臣皆尊他一声林大人。
沈城安大隐隐于市,不问政事多时,若非那日恰巧与陈尚书对弈,却都不知有这样的人在朝为官。沈城安原是不知道这人就是那晚和自己云雨的人,也不过是凑巧去了宫中,看见他时才知道,这林清卓究竟是何许人。
※
沈城安难得入宫,也不过是皇兄派人来传话说西域进了批贡品,让他过去赏玩罢了。
路过那巍巍高阁下时,却真真是碰见了他。
依然是落红遍地,他重紫朝服,身形削瘦,一袭风华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城安竟有些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这几日都在派人寻找那少年,希望问出一些阿逸的事。却不想他竟是新任的那位颇有名气的少年才俊林清卓。
难怪,难怪他说他认得自己。
当朝为官,哪能不认识帝王家的人?
沈城安被他吓得够呛,想上前去问他阿逸的事,却又想到那夜自己对他做的事,忽然很想就这么遁走。
陪着沈城安一同前来的陈尚书笑了笑,顺着沈城安的视线望了过去,也看见了站在那边的人,“那不是林清卓吗?前些日子和王爷提起过的。要不我们过去打声招呼?”
沈城安不知如何作答,亦不知见了林清卓该说什么。
但是在还未遁走之前林清卓便已发现了站在这边的沈城安。沈城安犹豫了一下,目光漂浮不定,有些不自在的看着走到面前来的林清卓。
不料他开口却说:“在下林清卓,初次见面,这位是……?”
陈尚书连忙上前说道:“啊,你初到帝师想必不知,这位便是沈王爷了。”
林清卓微微一笑,“原来是沈王爷,久仰王爷大名。林清卓初来乍到,有不懂礼数的地方,还望王爷多多担待。”
昨晚才在一起的人,今次见了面便是一副全然未曾相识过的样子。林清卓只是淡淡的看了沈城安一眼,甚至连多说几句话、多留几个神色的意思都没有,便转向一旁与陈尚书交谈了。此景完全教人可以相信,他之前真真是从未见过沈城安的。
沈城安已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遇过这样的事,哪怕只有一夜露水情,怎么转眼间就能假作不认识?哪怕他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但仅仅只是说有过一面之缘之类的话也好,何至于要完全假作不认识,婉婉询问自己姓甚名谁?
沈城安苦笑一声,只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清卓淡笑,“下官稍后还有事需处理,实在抱歉了。”
他的意思大抵就是,我与你素不相识,没必要避开别人单独交谈。沈城安此时脑子清醒着,对他的意思了解的分毫不差。若非陈尚书在场,沈城安实在不会如此沉得住气。他强笑了一笑,转身便离开了。
既然对方只当昨夜南柯一梦,自己也没必要纠缠下去。沈城安知道自己秉性如何,风流归风流,却没必要如此纠缠不休。况且自己好歹也是一方王侯,哪里容得到受人这般对待?况且沈城安只是担心旧相识阿逸的事,却对这林清卓毫无心意。
本是想着好歹也有一夜的关系,但眼下看来是自己在自讨没趣。
林清卓。清浊清浊,沈城安日后方才领悟到,他果然是名如其人,难辨他清与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