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枫落放下一叠帐薄，看伏在书案瞌睡的枫舞。
    “二哥倦了应早作休息。”看窗外，月悬中天了。
    “落儿做好了？”见枫落点头，枫舞起身拉起他走了出去。
    “去哪儿？”院子安静，灯笼将夜照的分明，树影斑驳间，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在穿行，清朗的话音不断传出。
    “厨房。二哥要吃落儿做的鸡腿。落儿曾说要日日做饭给二哥吃。”枫落想起罗家院子的事，脸上肉不自然跳了一瞬。
    “二哥没应承。”枫落嘟噜的回了句。枫舞转身掐了他脸一把，拉了他两只手。
    “当然不会应承，落儿可吃过不少苦头，往后还整日待在厨房，二哥可舍不得。”厨子们早备好了夜宵，刚才哄你呢，寻些糕点，吃过就得休息，明日府上有客来。”
    吃过夜宵，两人迈出厨房。枫阳在回廊暗处看着枫舞拉了人往西苑去，心底泛起的酸楚愈发抑制不住。
    回房的枫阳是一夜难眠，躺在床榻上，却是睁大眼，望着窗外想起人在关北时的生活来。
    关北黄沙漫漫，天蓝夜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战时舔血，休时操练。
    入军六年似乎断了府上联系，和二弟书信往来也只谈一些机密，心念不敢表露丝毫。难以入眠之夜就坐在篝火前望着天上繁星模糊地拼凑出一张脸，手上却不停地折腾那些书信和生辰礼物。只这刻压抑的人才在莹然的透窗月光下，露出一丝绝望来。直至天破晓，人才昏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枫阳刚起床就听见小厮来报说客人到访。枫阳匆忙洗簌后，出门迎接，却见枫舞带着枫落已将人迎到了客厅。七尺健躯，剑眉星目，鹰钩鼻的秦彦尚不待人入得客厅，在门前截住人就是一拳擂在肩上。
    “几日不见，枫兄莫不是把上次相约的事给忘了？”枫阳本欲就来迟请罪的话咽了回去，神色一滞间想起上次莲花乡盛会说两人找机会切磋的事，随即笑开道。
    “没想到秦兄乃武痴，兄弟虽忙，却也惦记着，只是不曾相聚，今时一聚，自当舍命相陪，且让枫某领略一下当今武林的巅峰绝学。”
    “不敢，不敢，与枫兄过招，为兄也自要小心万分才是。”说完两人相视大笑着往内走，枫阳落了座，瞧了正与枫舞聊着盛会结果的秦馨。秦馨见眼角处多了个人，立即起身朝枫阳抱拳行江湖儿女之礼。
    “秦馨见过枫大将军。”枫阳笑着让她落座，便转过头和秦彦聊武林事，枫落在一旁忙着添茶递水。秦彦说到即将在江南潜月山庄举行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时，枫阳来了兴致，说会抽时前往，实在不行，便会让三弟枫林代他前去。秦彦听后讶异片刻，随即了然道。
    “三少爷乃令狂笑高徒，有他出场，大会必然名噪六国。”枫阳不置可否，他所想自是要枫林和洛敏最好在江湖上碰面，私底下试探一番。如此才好对丞相府暗中训练的‘虎翼’军做个了解。
    枫落奉上茶，退立到枫舞身后。秦彦抬头瞧了他一瞬，下一刻便有些疑惑，只扬言问。
    “小兄弟，你我可曾有见过？”正听着秦馨谈及阿南入盛会前三甲的枫舞不觉扭头瞧着秦彦，又看向枫落。
    枫落有些不解道。
    “不曾。”秦彦疑惑，想必只是身形上有些相似而已。也没再下问。
    “如此甚好。”枫阳接过秦彦先前的话头，秦彦回头一脸诚恳道。
    “想必枫兄是有大计划了。用得着为兄之处，为兄必当全力以赴。”
    停下说话的秦馨见枫舞瞧过兄长又抬头看身旁的侍童不解道。
    “兴许是长兄遇着相似的熟人了，不过家兄常年在外，偶遇之人虽多，但能引起家兄关注的却是甚少。”枫舞浅笑，当然知道两人曾见过面，自是在那莲花乡盛会上，当日阿南抚琴，女装的落儿吹叶笛，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又想起河夹道山洞，枫落就着阿南手吃肉的场景，枫舞的脸渐渐沉了，秦馨不知自己那句说错了引得二少爷不悦，看那侍童只立在二少爷左侧，看着大厅外神游。三人间的诡异气氛也让聊着的枫阳和秦彦停了下来。
    “二少爷，可是有何不妥？”听得秦彦问，枫落和枫舞相继回过神来。枫舞淡然一笑。
    “只是想起了过往，秦盟主多虑了。秦小姐，你说阿南尚不能夺魁，那夺魁者又是何人？”当日一闻，枫舞自知阿南无法夺魁，若不是枫落襄助，入三甲都岌岌可危。只是枫舞突然对那夺魁之人甚是好奇。
    秦馨隐藏了枫舞怠慢她的不快，只轻笑道。
    “辰晏殊，江南第一才子。不过比起二少爷却是逊多了，不知哪日才能再睹二少爷的文华金珠之光。”枫舞脸红了片刻，当日江南才子齐聚，因喝酒，醉得肆无忌惮，将一干人比了下去，事后，枫山也没责怪，只说那场聚会已让他这商人有了贾艺齐称之名。虽如此，却也极不符合他往日内敛低沉作风，自那后，枫舞极少沾酒，即便是不得不喝，也只是小酌淡酒三、五杯。
    想起此事，秦馨脸亦微红，正是当日之见才有今时芳心暗许。为解尴尬，喝了一口茶的枫舞猛然想起那日落儿也好像是被辰晏殊带走的，心底又生气一股不悦来，拿眼瞟了立在一旁的人，又不做声。
    和枫阳谈话的秦彦两眼不时扫过二人，见二人做儿女娇羞之态，心底只道此趟来得值了。枫阳嘴角微垂，这个秦馨早在竹园五弟说及江南第一才女时枫阳就着力查了个彻底，秦馨想必是极喜二弟的，饶是如此，二弟却是对她不上心。枫阳眼角瞧了静听着枫舞和秦馨说话的枫落，脸上越发失落。
    “枫兄心事重重，可是有何难处？”秦彦不知枫阳为何脸上阴晴不定，知他是朝堂重臣，所思所虑必然要比旁人多。
    “无妨，只一些小事不足为道。天色正好，不如你我去外边切磋一番。”枫阳仿佛不愿在客厅多呆一刻，起身朝门外走。
    “为兄也正有此意。家妹就有劳二少爷照看了。”秦彦亦起身朝枫舞笑道。
    见他这般说，原本不喜人关注枫落的枫舞立即道：秦盟主客气了。
    “你去准备一番，再去地窖搬两坛酒。”回转头的枫阳朝枫落发话。枫舞自是一惊，不明白大哥为何讨了自己身边的书童去。
    “你们要去哪儿？”枫舞有些不放心，秦馨只瞧着自家长兄。
    “东郊林子不错。“秦彦建议，枫舞倒抽了口冷气，随后又释然一笑，都是两大高手，必不会为难落儿。枫阳瞧出他心思，皱了眉头，转身跨出门。枫落也紧跟着去了。
    马厩，枫落瞧着秦彦递到手上的缰绳，只挽着篮子，低头不动。身前马高大，徒手必是爬不上去。
    上了马的秦彦和枫阳都皱了眉头。枫阳只冷冷瞧着不知所措的人。
    “上来。”秦彦松了口，却也有些不解身旁的枫阳为何对这小侍童如此冷漠，朝枫落伸手提了他挽着的篮子。见装着吃用什物的篮子递到了跟前，枫阳接了放到马鞍后挂上方开口道。
    “他是新进院的，没想到却不会骑马。有时间得让管家好好教教。”
    枫落拉紧秦彦的手，被秦彦一把带上马。秦彦环了他腰，两腿一夹马肚，马起步缓走。枫阳的马也跟上来，两马齐驱。枫落有些紧张。搂着人的秦彦只扭头和枫阳继续说江湖出现的一个杀手组织唤作‘铩羽’，作案手法诡异，至今也查不出丝毫线索来。死在其下的皆是江湖高手，诸如华山派掌门岳一阳，青桐山赵毅，万化城的易志豪等
    枫阳闲着的手轻敲马背，他若没猜错的话这跟洛敏有一定关系，和枫林组建的‘醉成仙’性质一样，却是办事对象和作风不同。
    一路出城，两人聊了江湖、朝堂甚至沙场之事。枫阳万万没想到秦彦曾参过军，上过沙场。聊到想同处，两人笑声越发爽朗。
    被太阳晒着有些发热的枫落已全身出汗，人也有些昏昏欲睡，再也坚持不住挺直的腰板，有些委顿的靠着秦彦。
    撩开被风吹到脸上的身前人的发丝，秦彦鼻子一紧，一阵莫名幽香丝丝入脑，先没察觉，一路上这幽香紧随，秦彦往前凑了凑，才惊讶问。
    “你家侍童都用胭脂粉擦身？”枫阳心底一惊，方笑道。
    “不知秦兄如何看待为兄传闻一事”秦彦脸色微变，心底顿时明了这怀里人乃枫将军的后院侍童，顿觉尴尬起来。瞧秦彦脸色几变，枫阳略松了口气道。
    “无妨，这名侍童为兄已送给二弟做书童了。恐是没改往日习性。”
    秦彦一笑，虽知枫阳好男色，却不曾想这般平庸之人也能入眼。只怀疑这侍童比其他人要聪明得多，不然如何脱得了魔爪成为前院书童。
    “听闻秦兄后院亦有藏娇，不知何人得了秦兄亲睐。”秦彦微惊，当初他只让柳亦然露了一面，竟被枫阳看出个中道来了。
    “枫兄亦有听闻，他便是庐山柳亦然。”
    “柳亦然？！”枫阳自是认得柳亦然的，柳亦然正是上届艺林大会头魁。第一次见得秦彦时，正是在秦彦夺盟主之位的武林大会上，当时柳亦然就坐在他身旁，有说有笑的喝茶。一文一武皆为七尺男儿，俊朗非凡，外人眼里只道是至交好友，殊不知两人早色心暗许。枫阳好男色，自不会疏忽两人眼底的情愫。但也只能是怀疑，如今得了证实，枫阳拍肩，两人相识一笑。
    到了东郊山林，秦彦摇醒了窝在怀里的枫落，放他下了马，枫落迈步时，尚有些昏沉，一个趔翘，人险些摔倒在了地上，却是也够反应的扶了马的前腿一把，人才堪堪站稳了。
    两人将缰绳交给枫落，只提了剑往山腰上走。枫落牵了马跟在后头，一处空地上，枫落将马拴在了两棵树下，自己则坐在树底下，远远地看着隔了十几丈远，各持剑而立的白衣秦彦和青衣枫阳。
    两人对视良久，长剑出鞘，同时起步相向，凌厉气势迫使四周气息旋起大风。
    只听得铿锵一声。一青一白两团光融在一起片刻又倏地分开，各急急后飞退数丈。
    枫落看得不觉站了起来。
    下一刻，刀光剑影，大风撼树，只见青团白影乍分乍合，难以分辨。
    倒挂树枝的秦彦眼底满是惊骇，虽听说枫府长子从文，次子从商，三子从武。却不料虽从过军实际偏文的枫阳竟有这等身手，他已无法想象枫林功夫了。传闻枫府乃当朝危及朝堂的一股势力，却一直以维护边疆和平，朝政安稳的形象出现，但秦彦隐约觉得这股势力所图不止这般简单。
    枫阳也是吃惊秦彦的功夫，谁输谁赢枫阳虽是不在意，却也不希望自己能赢个一招半式，毕竟秦彦是他拉拢江湖势力的一颗有利棋子。但是秦彦的招式却是以逼迫之态来战，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否则就会让秦彦生出被人小瞧他的误会。
    两马在树底下啃草，不时呼出粗气，像是很满意这趟外出的闲况。叶隙里太阳渐斜，一阵咕噜声，枫落瞧了四周摸了一把肚子。再看向林间时，林子里已失去了枫阳和秦彦的踪迹。枫落一惊，立即起身寻找。
    枫阳和秦彦在比轻功，两人在悬崖峭壁间你追我赶，不时又相互见招拆招。
    直至暮霭渐起，寻找到后山的枫落也没发现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