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江山总被红颜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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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三年已过。
小镇还是那样的平静。
汀烟溪树,旭日东升。
这日我正在雅文处厮混。
王爷在这镇上依山而建一个宅子,名叫紫棠山庄。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得整片山庄树木苍翠欲滴。
娇嫩的树叶在草坪上投下了一道道浓绿色的影子。
树影摇曳,繁花似锦。
藤条攀爬过行廊上方的石柱。
亦是在道路上划下一条又一条的深色斑纹。
我躺在廊倚上,眯着眼瞧着亭中雅文练武的身影。
端彩锦衫,粉色轻纱飞扬。
我砸了砸嘴,招式模样倒是有点那么回事儿。
我一身粗缎布衣与精美雕阑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随手扯了一根小草,含在嘴里,流氓似地嚼几口,又吐出来,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化开。我伸手擦擦自己的嘴,红的水。
正巧雅文走过来,道,“怎么了?表情扭曲的真可怕。”
他仍是一张玉面,我道,“最近不知要出什么事了,连小草都长牙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你若是不装帅也不会将嘴给拉破。”
我抹了抹嘴,跷着腿不搭理他。
他推了推我,道,“你今年要去赶考不?”
一点圆形光晕正刺在我眼上,我闭上,点了点头。
我的国仇不可不报。
雅文拍了一下大腿,道,“哎呀,正好,蝶依我就帮你照顾了啊!”
我朝他呸了一口,“你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道,“我堂堂敬国小王爷,怎的是癞蛤蟆了?”见我不搭理他,又装老成道,“哥们,京城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就跟那妓院一样,舞衫歌扇,转瞬皆非,红粉青楼,当场即幻,一眼繁华尽荒芜。我就不懂了,你干嘛老想去?”
我只眯眼,不理他。
雅文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不知你在想什么。”
我舔了舔嘴里的伤口,道,“待我金榜提名就回来。”
“金榜提名?”雅文顿时抬高了声调,“你要让蝶依等你个三年五载的?”
是啊,就算金榜提名也要个两年才能归,可灭敬大险,我又怎忍心将蝶依拉进来?她如花流年,我又怎可让她为我而驻?
正头疼间,一个家丁匆匆赶来,对雅文行了礼道,“小王爷,府外有一渔民说有重要的事找流公子。”
我立马起身,与雅文对视了一眼,迅速向庄外跑去,雅文也随步追来。
却见在庄外的是李婶,她似乎是急急赶来的,正擦着脸上的汗。见我出来,一把拉过我,道,“你个混小子,还在这儿玩呢!你快回医馆,鬼大夫快不行了。”
我一愣,鬼老头……不行了?
我的心不由抽了两下,撇下刚跑出来的雅文,就往医馆跑去。
道上行人并不多,许是我跑得太快,满眼都是斑驳的茅舍竹楼。
三年了,我已能与鬼老头打个平手,但我心中仍暗暗想着要把他打败,可现在……我……我还没有迎娶蝶依……或许,只是李婶与我说笑……对,只是她与我说笑……
脑中正挤满这些想法时,那白匾医馆已然在我面前。进去,仍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却不见坐在铺里的鬼老头。我急忙冲进里屋,直见着鬼老头正奄奄躺在竹榻上,面色蜡黄,嘴角隐隐有血丝渗出。见我来了,咧了咧嘴,那条刀疤也一开一合,床边几张揉作一团的白帕,上面印着鲜红的血迹。
我慢慢走到他床边,道,“您需要什么药?我去拿。”发出声,才觉得嗓音有些哽咽。
他虚弱的摆了摆手,眼光焕然,道,“不用了……流羽,靠近些,我与你讲个故事。”
他第一次叫我流羽,这样叫,好像一个慈祥的长者,而不是日日折磨我的鬼老头。
我点点头,坐到他的榻边,微微弯下腰,听他讲着。
他张开干裂的唇,缓缓吸了口气,目光遥遥望着窗外,似在痛苦的回忆着什么,“敬都柳家世代都是皇宫御医,府上的小少爷更是武功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做了皇上的贴身侍卫。皇上有一深爱的皇后,温柔贤良,母仪天下。后来,皇上南巡,乘舟而行,路过一湖荷花面,便弃龙舟,只寻了一只小船。当时正值盛夏黄昏,碧绿浮萍左右摇摆,大朵大朵粉色莲花绚烂绽放,点滴在瓣衣的水滴似金珠般耀眼。重莲层层,越行越深,忽的闻到几声女子银铃的笑声,皇上龙颜大悦,便命人偷偷再往前进些。近了,原是几个采莲女在一凉亭说笑,一个女子着一身翠衫,赤足站在石桌上跳着极好看的舞蹈。那女子眼大,且深,一看便知是外族柔然女子,可皇上却还是命人记下了她,并将她带回了宫。那女子容貌不及皇后,却善舞,一曲《采莲舞》更是倾倒后宫。皇后为人和善,见皇上如此喜爱她的舞蹈,便也拿姐妹之礼待她。可那女子被封妃仍是不觉得够,更兼嫉妒皇后深受皇上宠爱,便暗暗下毒欲将皇后刚满月的帝姬害死。小帝姬身得重毒,命在旦夕,只那柳府的小少爷向圣上呈报,若是将帝姬交与他给家里行动不便的祖父治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皇上允了。”
鬼老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气息陡然有些不顺,他拼命吸了口气,才又道,“他将帝姬带回府的第二天,便被几个太监请回宫中,他正疑惑,却被宫车领到一片偏僻处,接着便被撒了一团迷魂散,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被关在水牢里,那些人对他用了鞭刑,让他说出小帝姬被藏的地方。”
我的手一紧。
我曾去过水牢。还记得那个暴虐的囚徒被抛到水池里并被牢牢拷住的时候,连我混身都不住瑟缩起来。那时正值秋末冬初,天气已渐渐转凉,水牢深凿于地下,一被丢入水中,身上简直就跟千万根针扎入没什么区别。我低头看了看水,发现这水不止冰凉,而且肮脏,水面上还有许多跳跃的小虫,漂浮的渣滓。他腿上的伤口大概没几个时辰就会化脓了吧。我从未到过这么恶心的地方,就算只待在旁边站着,竟动都不敢动。更何况再动用鞭刑?那些蜉蝣恐怕都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上钻吧。
“他那时便想到,或许柳府已经被奸人所灭门,可小帝姬还没被他们找到,他还要回去将帝姬救出来。于是,他便暗暗锁了自己的几处穴道,使自己可在两个时辰内让外人试不出心跳呼吸。那些恶人果然以为他死了,便把他拖出去要埋了,恰在此时,他听到有马车停落的声音,似乎有人下了马车,那些人连忙下跪,嘴里道,‘参见杳妃娘娘。’那杳妃望了望地上假死的小少爷,吩咐了声,‘丢远点’便走远了”鬼老头停下话来,微勾了勾唇,深色凄然,望着我,道,“想必你也猜出了吧?那杳妃便是善舞的采莲女。那小少爷直到那些人离得远了,才敢起身离开。衣衫褴褛的回到城中,却也没有人认得他。不过也好,因为皇上下旨正捉他,说他拐了帝姬不知所踪。那百年的柳府也成了荒芜,他从府中被砸成破烂的佛堂地室里抱出帝姬,连夜逃出城去了。后来他怕被人认出来,吃了一副副作用极大的药,催老了自己,还用匕首划烂了自己的脸,找了个偏僻的镇,带着帝姬隐居。”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针对我柔然人。即便是我,也对那心肠歹毒的恶妇深恶痛绝。
那柳府的小少爷便是鬼老头,蝶依,是敬朝的公主?
我惊愕的抬起头看着他,鬼老头点了点头,唇苍白干裂的尤为厉害,他道,“放心,蝶依还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愿她再回去。”他拍了拍我的手,道,“你心中切勿多虑,大丈夫就应该有所作为。是你让我懂得你们柔然男儿的铁骨铮铮,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话还未说完,他便猛烈的咳嗽起来,断命的咳嗽,干瘦的两肩上下不停颤抖。他用手捂住嘴,却还是从指缝中溢出丝丝鲜血。
血。
我撩起布衣跪在鬼老头床边,低头道,“慕流羽早就在心底将您当作我的师傅,师傅有何嘱拖,徒儿定当竭力办到。”
鬼老头终于停止了咳嗽,但气息已是续乱不已。他用沾满血瘦如枯槁的手紧紧拉住我,双目圆睁,道,“好,好。那贱人害我柳家家破人亡,害我柳离人不人鬼不鬼,你要……亲手血刃她!”
就算鬼老头不说我也会将此事牢牢谨记。我紧住唇,狠狠点了点头。
鬼老头似乎完成了一桩心愿,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躺回榻中,遥遥望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攒足气力道,“蝶依……你切莫负她……”
我低头忍住泪,哑声道,“您放心,我一定不负蝶依,我一定不负她……我……”
蓦的,周围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只我的呼吸声清晰无比。
抬起头,才发现鬼老头已没了气息。浑浊的眼还遥遥望着窗外,嘴角上扬,并无往日的凶恶的样子,此刻的他安详宁静,若镇上秋晾谷物的老人,盈盈金日下,安然的翻晒着稻谷。
柳离。
师傅。
我俯身给他磕了三个头。
还记得上次,我是给父皇行的这样离别礼。
我的亡国,我的亡亲,流羽怎可忘了你们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