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 扶桑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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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枫林中,一柄四方手里剑袭向姑父,被赵天一剑挡下,手里剑没入身侧的枫树干中,不论是赵天,还是使用者,都用尽了全力。
不远处出现一抹娇小的身影,有些瘦弱,但身姿极佳,黑色的长裙曳地,发未束起,散落肩头。
“愁,是她么?”姑姑担心的问了一句。赵天疑惑的望着抿紧双唇的姑父,然后下一刻就看到自己与姑姑被姑父拦腰带起,飞速奔向远处高大的百年杨柳后。
他说:“昔年是我对不起她,是时候该还了。”
“愁,你不欠她!”姑姑压低声音嘶吼道“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儿子一起来找你!”
姑父身形一僵,眉目中有着娶姑姑的那夜的柔和,深情直到眼底心里。之后千万个日夜,都在姑姑脑海如梦魇般回旋。
“等我回来……来年我带着你,我们一同去看大阪漫山的樱花。”声音有些沙哑,顿了顿,又接着响起:“大阪的樱花很美,和你很像。”
话音刚落,姑父便提足而去,然后几个起落消失在赵天眼前。
姑姑泪雨滂沱,一个劲的说着“你会回来,平安回来。”
赵天想,姑父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直到几年后,赵天从别人口中知道,“樱花,又为死亡之花,只因凋谢在最灿烂的瞬间”时,他才明白,姑父那天就知道,他不能回去了,他是不能同姑姑回去了。
正值壮年的男子死在了对于他而言最灿烂的年华。那年,他与姑姑已然伉俪情深;那年,爷爷对他态度正有所改变;那年,他的儿子刚会叫爹……
姑姑很是担心姑父,她固执的要去寻找早已远去的男子,赵天奈何不了,终是只有在姑姑的坚持下,赵天才带着她蹑手蹑脚的向着姑父离开的方向走去。
红枫似血,这一年的深秋枫叶红得令人触目惊心,仿佛在低吟着流淌的血液,逝去的星辰。
走了不知多久,方然看到右臂的残肢,是今日姑父所着之衣,姑姑尖声惨叫却被赵天捂住双唇,然后拉着她提足奔去。
路转峰回,在那棵百年古树下,他找到了姑父。
他跪坐在地上,满脸颓然。
姑父嘴角有着殷红的血,目光凄哀,右臂已残,在他面前,站着一名女子,看不出年纪,目光一片死寂,依稀能辨别出她的风华绝代不输于姑姑,甚至容貌美过姑姑。
神寺莲子。
他心中闪过一个名字,姑父昔日的妻子。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难以辨别她眸中稍纵即逝的悲伤与怨恨。
最后一幕,他看到女子手起刀落,姑父人头落地,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姑姑已然昏死,他自知无法抛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姑去追女子,只有颤抖着双唇躲在枫树后看着女子远去,喑哑的吐出两个破碎的字——“姑父……”
昔日鲜衣怒马的男子,昔日傲桀不羁的男子,昔日午夜夺魂的男子,如今血染枫林,肢体不全,那样没有尊严的死在昔日相濡以沫的女子手里。
至少,赵天认为那名女子是神寺莲子。
他用了两年时间闭关修行,终于在出关的那年初夏。踏上了漂洋过海、终点为东瀛大阪的船只。
东瀛很美。
即使没有漫天的樱花飞舞大阪也有着她自己独特的风情。
几经打听,他才知道神寺莲子是开道馆的,然后循着路人指的路寻找昔日辉煌的道馆。
那人最后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是找神寺小姐的,说不定你会失望呢,昔日的大阪第一美人……”
他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是为了欣赏她的美貌的面容而来的,是为了斩下她美貌的头颅而来的。
于是,他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一片废墟,被火焚烧后的遗迹。
隐约有着房子的轮廓却仅剩残垣颓壁,如被抛弃的城池,她昔日独守在这孤城里。
断壁前有着一池残莲,仿佛一场幻灭。
赵天天真地想,是逃走了么?
身后有人接近,他抽刀抵上来者的颈项。
是名年迈的老妇人,眉间有着流年沧桑过的痕迹,满眼的惋惜与沉痛。
“听说你是来找神寺小姐的,年轻人。”她和善的笑了笑“莲子她三年前就走了。”
“什么?”他有些诧异,三年前,姑父还未死,他的表弟刚出生。
“她在这里等了一个人二十二年。”老妇摇了摇头“二十二年坚守,那个人却在第七年时就离开了,留着她一人在这里。凭莲子的容貌和性情要找个好人家嫁了本是不难的,她却在这里等着。”
二十二年……
“三年前,她得了痨病死了,她的女儿一把火烧了这里。”老妇看着熟悉的房屋,轻声的笑着“是不是很奇怪?她没有嫁人却有女儿。”
赵天点了点头。
“那是她的养女,是个汉人,好看得不比莲子差,只是话很少……有些孤僻。收养了那个孩子后,莲子才多少有了些神采。哦,对了,女孩被莲子取名叫紫东清,随着那个抛弃了莲子的男人姓。真是……明明应该恨的人,她还依旧爱他,甚至让自己的孩子跟着他姓……”老妇抬起头,看着少年满眼诧异的神情,好奇地出口:“年轻人,你怎么了?”
赵天笑着摇了摇头。
“请问,紫东清在哪里?您可知道?”沉默了许久他开口了。
“两年前去了中原,一直没有回来,要不你等等吧,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老妇人慢慢踱离了神寺道馆的废墟。
赵天许久的沉默着,一直,一直,坐在残垣颓壁前。
“你找我。”老妇走后许久,他在那里坐了许久,身后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平淡而毫无波澜。
“你杀了紫东愁?”他右手握紧刀柄,冷冷的转身,映入眼帘的,确实是那天手执双刀的人,他此刻看清了她的面容,上挑的丹凤眼,眼角有一颗不大却甚是明显的泪痣,一袭黑色长裙曳地,与那天的装束相差无几,唯一有区别的,不过是头发盘了起来,手中的东西,从小太刀变成了一束莲蓬,绿得有些晃眼。
“是。”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杀意,少女绕过他,慢慢走到道馆前,放下了莲蓬,眼神稍显柔和。
“她在这里沉睡,我不想再脏了她的眼。”意思很明显——你若想复仇,换个地方。
曾有一个行巫术的老妇对他说过,赵公子,你将爱上一个爱不得恨不得的女子。你爱她,所以无法恨她,你却又恨她,所以无法爱她,这样的乱世中人人身不由己,她是,你亦是。赵公子,你能覆手遮天下,你赵家会因你而荣光更胜从前。你与你未来的夫人膝下儿女成群,你与你未来的夫人在众人眼里将为郎才女貌。
他笑,承您吉言。
那人摇头却道,你与你未来的夫人在众人眼里将为郎才女貌,却只有你一人知道,你唯一留有爱意留有眷意且深至骨髓的女子,是你爱不得恨不得的女子。她将终生留在你心里,你亦将终生被她所束缚所影响,而你自知,她未曾动情于你。这是你此生的悲哀,赵公子。她生死相负的男子,你不比其优秀。那人,亦是乱世俊才。
他怔了怔,那就不要遇见她。
老妇笑了笑,有些未来可以改变,可是……这场死局,是解不开的。
这场死局,注定了你将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