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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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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我看部电影?”
    又来了。又是那种天真纯洁无辜至极的声音。如果在这个时候对着这个声音扭过身去,还能看到一张可怜巴巴的皱着眉头、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上去委屈兮兮的脸。上帝作证,一个强悍男人的示弱总是能轻易的打动人心,更别提当这个示弱的男人还有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和一把性感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的时候。
    但Finch没有扭过身,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直直的盯视着电脑屏幕,看着屏幕里不断跳跃着的数字死死抿着唇角。
    ‘Finch?’
    男人不甘心的加重了声调叫他。
    Finch仍旧只是盯视着电脑,抿着唇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而男人在他身侧歪着脑袋想了想,咧开嘴笑嘻嘻的看着他一动不动的侧脸,用听上去像个在不依不挠讨要糖果的恼人孩子一样的口气软软糯糯的要求:“拜托啦…Harold?”
    Finch终于如男人预想中的向他扭过身去,瞪了他一眼。
    “如果你想要我陪你看,电影必须由我来挑。”
    看到男人有张口反驳的趋向,Finch眯了眯眼:“要不就别来烦我。”
    “我还能说什么呢?你是老板。”
    男人故作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为自己换来Finch又一个翻着白眼的瞪视。
    窗外在下雨,数以亿万的水珠敲击水泥地面的巨大声响因为隔着一层玻璃而显得模糊不清。Finch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到门口关上了灯,一转身就看到Reese那张被电脑显示屏里发出的白光所映亮的侧脸。
    Finch就那样沉默的站立在那里,让身体的重量小心的落在完好无缺的那一边腿上,长久的凝视着那个男人。Reese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剃刀般锋利的俊美几乎凌厉得能将人割伤,然而他的侧脸却有着异常柔软而温柔的线条。屏幕里没有温度的白色冷光投射在他脸上,模糊了面颊与空气间的界限,层叠起被他微微挑起的眉梢和唇角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光影,看上去如同一幅年代久远色彩氤氲的油画一样不甚真实。
    ‘Harold?’
    昂贵的艺术品向他转过脸,用低沉而柔软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尾音优雅的微微上扬。
    Finch猛地从臆想中回过神来,拖着那条糟糕的瘸腿蹒跚着向Reese走去,在他身侧的椅子坐下。
    “你给我们挑了部什么电影?”
    Reese歪着脑袋扯开嘴角笑嘻嘻的看着他,熟门熟路的用肩膀撞了撞他的。
    然而出乎Reese意料之外,讨厌身体接触的老板并没有像过去一样眯起深绿色的眼用眼白恶狠狠的瞪他,而只是从善如流的在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里有异常轻快的雀跃:“所以你有按照我的吩咐准备好一整壶咖啡吗,Mr。Reese?”
    事实证明,一整壶的咖啡也不能阻止Reese在贝拉•塔尔的沉闷黑白胶片里昏昏欲睡。低沉的男声用没有起伏的声线喃喃着陌生的匈牙利语,无休无止的长镜头里嘶鸣的四重奏重复着同一段惨烈冗长的旋律,满面风尘的马车夫和他的女儿日复一日重演他们的昨日,疲惫的老马伫立在风沙漫天的矮坡上缄默如同没有生命的岩石。
    ATorinóiló。
    Reese终究还是没能熬到故事里终于出现对白的第一个半小时。他在凝视着马车夫凝视着窗外的背影时已然沉沉睡去。
    那颗头颅的重量最终沉沉落在Finch的右肩。小个子男人面无表情的闭了闭眼,然后伸出左手去端过了Reese喝剩的那半杯咖啡。最后残余的氤氲雾气缓慢升腾进空气里,盘旋着缠绕出一片一片纠缠不清的浅白色块。
    肩头的重量沉甸甸的压迫着血肉、紧贴着骨头,男人平稳的呼吸吹拂在耳际,一阵一阵潮湿的温热。男人头顶上半白的头发随着呼吸的起伏支楞着在他脆弱的脖颈上搔动,皮肤上慢慢扩散开微不可察的痒。
    像这样被毫无顾忌的依靠着的错觉,无论多少次,都让人受宠若惊到,每一次呼吸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Finch紧紧握着那杯咖啡,死死盯视着屏幕里狂风席卷而过的土地,僵直着颈椎一动不动。
    咖啡在坚硬的骨瓷茶杯里变得冰凉。那温度顺延着Finch的掌心渗透皮肤,融入血肉,最后刺进骨髓,在他无法触及的内里将那里扎得生疼。他残破的颈椎在长久的僵直里剧烈的酸痛。然而他沉默着僵直着,生怕一次轻微的转动就会惊醒依靠着自己的Reese。
    Finch已经想不起上一次两个人亲近如斯是在多久之前。哦,不,如此亲近如斯从未出现在两个人之间。他总是恪守着某种清教徒般严厉的界限,没有言语调笑,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真心话,没有卸下一点伪装的严密假面。Reese再近半步探索,他就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看着Reese明明气急败坏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戏谑的勾着唇角无声的笑。
    多有趣。连性命都足以相托,却不能停止用谎言隔开对方。
    真有趣。把性命都足以相托,也不敢放出些微真心信任对方。
    这个男人,上过战场,受过伤,立过功,拿过勋章。他最终为了爱情退役,拥抱着美丽温婉的女友,渴求一段简单安平的人生。他们对他说,国家需要你,让他义无反顾的冲进黑暗里,握着枪潜行在阴影中,双手沾满洗不干净的血,直到最后,为了一段不过几百行的代码,像一只掉了牙的老狗一样被国家抛弃在远至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他从垃圾堆里捡回了他,给了他一份工作,为他定下他人生的目标。他坐在图书馆的电脑前,透过摄像头看着这个男人再次陷入一场场不可预知的暴力事件里,或者这里断一根肋骨,或者那边中一颗子弹。新的伤口撕裂在旧伤之上,鲜血顺着从未真正好好愈合过的裂缝渗透出来,而他倔强的咬着牙笑得若无其事,转身投入下一场新的暴力约会。
    ——但他仅仅只能看着,只是看着。
    Finch凝视着屏幕,慢慢举起杯子,抿下一口冰冷的咖啡。
    ——直到最后,看着他赔上一条命。
    当Reese从昏昏沉沉的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安稳的靠着老板的肩膀时,他猛的一下就弹了开来。
    “哦Finch…我很抱歉……”
    Finch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Reese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去碰了碰他的肩膀:‘Harold?’
    Finch这才闭了闭眼,声音淡漠得不带一丝波动:“Mr。Reese,你被解雇了。”
    Reese眨了眨眼,歪了歪脑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我在你爱看的电影中途睡着了?哦Harold,你这样是违反《劳工法》的,你知道你得欠我多少违约金吗?”
    “我很确信不管你要多少违约金我都能给得起。而且Mr。Reese……”
    他终于动了动酸痛难忍的身体,向着身边的男人转过身去,深绿色的瞳孔里一片漠然。而他的笑容如同冻结了三千年的冰川,冷酷坚硬到,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砸不出一条小小的裂痕。
    ——Finch微笑着,用一种Reese从未见过的冷酷而坚硬的方式微笑着。
    “我解雇你只是因为,我不要你了。”
    ——他微笑着,目光淡漠,声音平静,如同没有生命的岩石一样冷酷坚硬。
    “我解雇你只是因为,你没有用了。”
    时隔一年之后,Shaw终于从老板口中得知了这个“大前辈是如何被清理出户”的故事。
    “Harold,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冷酷的混蛋。”
    褐发的女特工慵懒的倚靠着书架,笑脸盈盈的斜着眼睛看着桌边整理资料的Finch。Finch闻言向她扭过身,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谁告诉过你我不是?”
    “哇哦,这让我担忧起我的工作来了。你会像解雇John一样的解雇我吗?Harold?只因为在爆炸中失去了你的狗和我的一条腿?”
    Shaw假装心痛的捂住了心口,这让Finch在她装出的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下笑了起来:“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John是个比你好得多的人,然而他至多不过是成为我的朋友,而你却是我最好的雇员。”
    “这听起来真让人满足,Harold。”
    Shaw笑着走向Finch,接过他手中整理好的资料,顺便在他脸上印下一个漫不经心的吻:“祝我工作顺利,亲爱的Harold。”
    “工作顺利,Sam。”
    Finch笑着拍了拍女特工的肩膀。
    然而Shaw并没有向以往一样径直转身离开奔向任务,而是向旁边挪了一步,看向被之前Finch的身体挡住的电脑显示屏。
    Finch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
    屏幕里的监控画面还没有关闭。镜头正对的地方是一幢漂亮的三层别墅,而此刻别墅的男主人正站在门口与他美丽的妻子吻别。
    ‘Loveyou。’
    镜头的清晰度很好,这让镜头这一边的两人能够轻易的分辨出男人最后一句话的口型。
    他微笑起来时仿佛有漫天星辰在他眼中闪耀,让环绕在他身际的万丈阳光都为之灿烂起来。
    “……他看上去很幸福……”
    Shaw凝视着屏幕中那个男人的笑容,凝视着他拖着仿生左腿蹒跚着走出摄像头监控范围的样子,低声喃喃着说出这句话。尾音‘i’被她的失神拖长,直至最后一点无声的气音散落在夏末微凉的空气里,余留眼光难以捕捉的振颤。
    “他很幸福。”
    Finch面不改色的纠正她话中的犹疑,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关闭了这个摄像头的监控画面:“而你该去工作了,Ms。Shaw。”
    Shaw没有走。她抓着手中厚厚的资料,看着Finch那仿佛从不曾为之所动过的冷硬背影,用压抑不住细微颤抖的声音告诉他:“总有人无法与自己所爱之人白头到老…我们总无法与自己所爱之人白头到老,那是因为我们活该,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珍惜过。但不是你,Harold。不该是你。”
    “我与你,与任何其他人一样,没有任何不同,Ms。Shaw。”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身体不曾挪动一分一毫,声音不曾波动一分一毫。
    “无论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那都是我应得的。”
    ——甚至连他背对着她的淡漠目光,都不曾波动一分一毫。
    Shaw捏紧了手里的纸张:“我不明白。”
    Finch没有转过来。他仅仅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了桌面上装着半杯咖啡的白色骨瓷茶杯。
    “Neitzsche在都灵街头看见那匹被人鞭打的马,他扑上去抱着马的脖子痛哭流涕,你以为那是因为他从马的眼睛里看见了跟他自己一样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独吗?Sam?因为他拥抱着那匹马,让他可以告诉它,世界上谁都不是孤独的,总会有人能懂得自己吗?”
    “你看,Sam,世人之所以愚笨,正是因为他们总是喜欢把一切简单的东西都弄得复杂。Neitzsche之所以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抱着那匹马哭,不是为了那匹马,而是为了他自己。那仅仅是因为,他疯了。”
    “马只是马而已。”
    “他们以为是那匹马成就了Neitzsche最后的疯狂。然而让Neitzsche彻底陷入疯狂的是他自己,不是那匹马。”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在乎那匹马的眼睛里是不是有另一个世界?”
    他举起了那半杯温热的咖啡,让它在手中缓慢的转动。浅白色的氤氲雾气从深棕色的液体表面飘散出来,一边上升,一边慢慢在空气里盘旋着化为虚无。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竟能够比自己最冷酷的假面还要更加冷酷。
    抑或,他仅仅是比自己最为虚伪的伪装而更加虚伪。
    “当我说‘我应得’的时候,我就是在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所以当我告诉John‘他没有用了’的时候,我就是那个意思。他已经没有用了。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左腿,他再不能像过去一样去街头上追捕或保护POI。而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你,Sam,他已经成为了我的累赘。我不会容许我们的行动里留有多余的累赘。”
    “至于你最开始的问题,Ms。Shaw……”
    他终于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陈旧的玻璃里泄露出的斑驳的光影,平平静静的看向她:“不,我不会因为你害死了我的狗而解雇你,但我会因为你失去左腿而解雇你。你的确是我最好的雇员,但这不代表当你失去作用的时候我还会继续雇佣你。”
    “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Ms。Shaw。”
    “……我明白了。”
    这是认识这个男人两年以来第一次,Shaw清楚的意识到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不过是一份工作。即使这份工作的目的是拯救生命,即使他往这份工作里投注了太多的感情,但仍然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无声的退了出去。
    余留他一人,站在斑驳不清的光影里,缄默如同从未明言。
    Fin
    放在最后的注释:
    1. 在一次POI行动里Reese和Bear卷入了一场爆炸。Reese失去了左腿,他同时也失去了Bear。
    2. 在解雇了Reese后,Finch给了他一个完美的新身份,一大笔钱和一幢漂亮的三层别墅。之后Reese遇见了一个很好的女人,与她相爱结婚。
    3. 文中设定Shaw已经加入了POI的行动里。
    4. 当Finch对Shaw说“我与其他任何人一样没有任何不同”的时候,他的意思是自己与那些因为不懂珍惜而失去与所爱之人相伴一生的机会的人一样,因为自己的不珍惜而失去了重要的人。
    5. Finch说的那一大段话意思是Neitzsche的疯狂跟马没有关系,Neitzsche和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个体。ATorinóiló,中译为都灵之马,是贝拉•塔尔的封镜之作,片中以马车夫和他女儿与严酷环境抗争着生存的六天与片中那匹作为Neitzsche都灵之马化身的马形成对比,也就是说贝拉•塔尔其实还是将Neitzsche和马化为了一个个体。所以当Finch说没有人关心那匹马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实话。
    6. Finch的确因为Reese不能再工作而解雇了他,这与他事实上因为无法再眼睁睁的看着Reese为之送命而以解雇的名义让他干净脱身没有联系。但是Finch更多是为了让Reese免受伤害而让他远离,只不过他把这个意图隐藏起来了而已。
    7. 作者最开始只是想本着在219出来之前跟官方抢一下可能梗的念头写出了“Finch因为Reese受到不可挽回的创伤而解雇他,然后Shaw发现老板这么绝情只是因为保护好基友亲亲恋人朋友不受伤害”的小言情大纲,谁知道最后发展成作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写的什么玩意儿诡异意识流段子。
    8. 至于文中夕阳红之间到底有没有来电这个问题,我真的很想说有……但是鉴于官方的闪光弹瓦数太高,显得这玩意儿就是一篇鬼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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