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淑的声响。
    “方淑？”我试探地轻唤。
    “是我，”她笑，“我是共犯……”
    “他是你弟弟，”未等她说完，我开口，语调微愠，“他与你同姓方。”
    “嗤，可笑，”她笑，“我方淑是家中独女，何来的弟弟？他不过是我家养去寻乐的宠物罢了，又哪来的福气成我弟弟？”
    “即使与宠物在同一双父母膝下长大，”我说，“倒也是没人能不生情谊。”
    “我是不想成人了，”她稍作停顿，“宠物倒还有人喜爱。”
    “实不相瞒，你若非人，”我停留片刻，语气略放轻松，“多少是会比今惹人喜爱。”
    她没了声响，我却可清晰地感受到她充斥怨恨的切齿神色。
    对于女性，我确是不知何为怜香惜玉，我倒觉得，稍聪慧的女性，是不需要男性表面虚伪的承让。而此时被挟持的我，能尽力的，也只得激怒对方，好早些让我了结罢。奴颜媚骨，阿谀奉承，实在不符清杨的性格，换言之，也实在不符男性应有的风度。
    “清杨，”她放柔语气，却不免有少许悲怆，缓慢靠近，用指尖的温度轻灼我的面庞，“可我却喜欢你。”
    “我知道。”我说。
    “你的母亲初次将你介绍于我，我就知晓，我得了珍宝。”她的手指从我的额部至下颏，如当初挟持我的男人离我而去时的动作。
    “不过，我应当好心提醒你，”我似笑非笑，“喜欢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
    “那秦修……”
    “莫说他，因为我也爱他，”我停顿，“至少我对他的爱不掺其他的情感——愧疚、自责、怜惜亦或是所谓的义务。”
    “呵，”她轻笑，“果然，就算一些故去的人，也无法赢得肖少的爱。”
    我也没了言语，用无神的眸瞧向她。
    我突然想起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倒不渴望三天的光明，我只是太久没见印象依稀的亲人们和耀目绮丽的阳光罢了。
    嗤。
    “我不愿你去爱他，”匕首刺肉的声响异常清晰，方淑嬉笑一声，“现在……”
    “咳……”秦修声音响起。
    “不……”我抬头，“不，方淑，不要……”
    “方淑……”纤纤用难以置信的声响轻唤。
    “他不会死，只是右肩受伤罢了……”方淑如同顽劣的孩童，不颤动声带，用耳语之音与我们对语。
    匕首深入的声响。
    “那你…现在…可以放清杨走么……？”秦修费力开口。
    “不要说话！”我堵住秦修的言语，低咒一句，摇撼身后的锁链。
    “方淑，不要…”纤纤轻声阻碍，疾步行来。
    “不要过来哦……”方淑狞笑，“这样，我左手上的匕首可能会抵住他的脖颈呢。”
    纤纤叹息一声，慢慢退后。
    “这样好了，”方淑停下动作笑说，“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源，如果你们能逃脱，便可生还。”
    又是逃生游戏，我已无力还拒，曾因我的选择，嘉然离我而去，如今倒是没了选项，我也知晓，命运只帮我到此，我怎还奢望得了选项。命运本是拼尽全力的，既然这具躯壳与灵魂不得意，它也自没了力挽狂澜的理由。
    “嗯，可以的，”我绽出笑容，又献出一个清杨毕生最灿烂的微笑，“我会想你们的。”
    朋友，不要信我充斥剧毒与诱惑的笑容，但也请相信这深藏留恋与离别的真诚。
    “但请允我说几句，”我继续说，“我想我总该致些词。”
    “纤纤，”我说，“我不在，照顾好自己，我可算是你兄长，不可任性，像肖清杨这般惹人憎的确是不多，但不可为这等人伤心肺，回去好生养病，来世我得见你笑容满面……”
    “应奉承孝道，像我与秦修一般失了父母的人才知父母的珍贵，趁他们还健在，多疼爱他们，人总是会逝去，所以请珍爱他们……”
    “钱不可挥霍，你的表哥不在，家底自然单薄，多用些为父母，为自己，不可总把它视作身外之物……”
    “得与同学，老师，同事，上司相处好，人缘极为重要，但又不可依赖他人，莫学我仗有秦修而四处惹人，直攀云霄，其实，最好的捷径便是依靠自己……”
    “还有……”
    “还有很多很多……”
    脸颊滑下泪，断不止。
    是的，还有，还有，还有很多……却不及与你说……
    停顿许久，听见纤纤啜泣轻应，我转头，却只对方淑言一句。
    “来世，只做朋友。”
    顿时，泣声隐约，脚步声辗转却远，方淑站在远处低声强笑说，“清杨，你仍是美到令女性都嫉妒。”
    “呵呵，”我笑，又送去璀璨笑容，“那就，一直美下去好了。”
    “再见。”纤纤轻说，仿佛在摆动双臂，如同孩童。
    “再见。”我摇铁链，一直用晦暗的眸目送她们，却又真实地无法瞧见。
    除去铁链，倒确是像旧友道别。我想。
    甚想流泪。
    是的，我的真诚美到虚伪，离别淡如清溪。
    她们走了。
    “秦修，你说，我们是去天堂逍遥，还是去地狱栖息呢？”我笑问。
    “不……清杨……你一定要活着！”
    “罢，别说话，小心伤口。”
    “清杨，……请你活着……”
    “不要说话！”
    “……”
    “唉，”我叹息，放柔语气，好笑地说，“不要说话，由我来说罢。”
    “我需要先表白，首先，我爱你，秦修。”
    “其次，我们两次相遇，肖清杨绝不后悔。”
    “最后，肖清杨与秦修约定，来世再遇。”
    “永不悔改……”
    话音落罢，唤声顿起。
    “清杨，”我一惊，女声从耳畔飘来，极柔，仿佛蕴藏着一种无名的喜悦。“清杨，我们回家！”
    我抬头，惘然。
    “抱歉，姐姐没尽好责，未能保护好你。”她轻啜泣，用安抚受惊孩童的声音轻说，从正面拥抱我，手伸向我身后的手铐解开，“对不起，我亲爱的弟弟。”
    “我们回家。”我的大姐的纤手有力而柔和地拉住我，步调轻快稳健，语调清朗，“清杨，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一起回去。”
    我恍惚觉得，这一幕多像《千与千寻》的尾声，失忆的父母满面笑容地唤千寻“快点……”此时，一切记忆烟消云散，只有一个如千寻般的我跌跌撞撞地奔跑于斑驳阳光普照的大地，一个如父母般的清逸唤回我错落的思绪。
    我坐上车，引擎已发动，车身移动，将一切梦魇抛在身后，仿佛惊梦一场，我轻轻扭头，不着表情地开口。
    “清逸，秦修他……”
    “送去了医院，方淑疯了，纤纤，也同去了医院。”她极详细地将他们的去想告知于我。
    “那我们去哪？”
    “二次相遇隧道的尽头，”她笑，氤氲淡淡香水气息，“三次相遇的前程。”
    该是夕阳渐落时刻，阴差阳错，又该翻过句末，待到明日黎明，是不是，清杨，也应回眸，瞧那惊梦陨落。
    但好奇的人类可曾记住……
    ——“千寻，请千万记得，没有过隧道前，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