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风其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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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天,元毅的心里就十分不爽快,他竟被一个自己捡回来的小丫头,连扇了三个巴掌,想想就让人觉得窝火。他原本以为自己捡了一只柔弱的小白兔,没想到居然是一只剽悍的小野猫。他撕她衣服,不过是逗着她玩玩。刚捡回来时,她里外衣衫湿透,满身的污泥,他就算再急色,也不会急成这副样子,吃个果子还要洗干净了呢。再说他从来不缺女子,府上一众的侍妾,个个都想着服侍他,胭脂花粉见得多了,他一向对也女人挑剔,到时候未必看得上她这种不识好歹的性子。他可不是军营里那些骚兵特子,闻到女人的气味就发疯,兽性暴露,管她是老是幼,就急吼吼地拿来解馋。
元毅闷闷地想着,若是这小丫头老不识相,他就将她丢出府去,任由让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把她撕成七瓣八瓣。
今天王宫里传了话,他的王兄令一干手足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上代北奴王一共留下十个儿子,子嗣颇丰,元毅排在第九。继位的是他的长兄,耶历元信,元信比他年长整整十九岁,如今年近五十,但依然龙精虎猛,双目炯炯有神,据说年轻时能一箭射杀两只海东青,而且能徒手搏老虎,是条响当当的硬汉子。现在虽上了年纪,但须发皆黑,说话声如洪钟,雄风不减当年,只是愈发老成持重起来。
因年纪相隔太大,元毅跟他排行在前的几位兄弟,多少有些疏离,对长兄多的是敬重,少有兄弟间的亲昵。还有几位兄弟看不起他的出身,不屑与他来往,当年父汗健在时,还能装装样子,做出一番兄友弟恭的景象,但自从父汗过世后,这表面文章也惫懒做了。这也难怪,元毅的生母身份低贱,是胤人女俘所生,所以被人所轻。
对此,元毅也不在乎,这王位他长兄坐着,而他对权势没什么非分之想,好歹顶着一个王子的身份,这辈子安安稳稳地做个富贵闲人也就罢了。
诸兄弟中,唯一与元毅亲近的,就是他的十弟,因为他们两人乃是一母所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嫡亲兄弟,这情分是谁也比不了的,十弟比他小得多,名为元烈,眼下只有十五岁,但是体魄强健,已是个半大小子了。
今日王兄传见,元毅本不大在意,他在那里,无非就是应个卯,真的有什么国家大事,王兄自会和二哥三哥,还有朝中的一帮大臣商议,哪里有他说话的地方。他一同受召,不过是王兄为了显示他对众兄弟的一视同仁,不存偏袒。
众人议事时,元毅心不在焉地听着,说的胤朝的宣宁帝一时昏聩了头,竟然下旨抓了大将军桓璩。桓璩受封兵马大元帅,十数年来守边疆,平叛乱,退流寇,立下汗马功劳,乃是胤朝的股肱之臣。如今宣宁帝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将桓璩全家打入天牢,即日就要处决。等桓璩一死,胤朝再无这等猛将,宣宁帝此举,不可不谓是自毁长城。
元信是个雄心勃勃之人,一心想要夺回弥杉、柯尔,为北奴一雪前耻,甚至创下祖辈的功业,北奴的铁骑要踏破胤朝的盛庸、锦溪、晋平三处门户,占领宁州、集州、顺州,浩浩荡荡地过景江,直逼高氏皇族根基所在的帝都城。
元信把眼光放得很远,微末小利不能令他满足。他要的不止如此,他要建立一番超越祖先的丰功伟绩,挥兵南下,问鼎中原,将中原那里丰饶的土地据为所有,令他的族人扬眉吐气。
元毅默然听着,元信说了很长一串铿锵激昂的话,来勉励诸位兄弟和臣子。如今胤朝积弱,皇帝昏庸无能,使朝中文无良臣,武无勇将,兼有流寇为患。我族更要励精图治,不得稍懈,加紧操练兵马,囤积粮草,以备日后之战。先平定北部一带,扎稳脚跟,蓄养元气,然后趁着中原一乱,就把握良机,立即发兵,取高氏江山而代之,一举创下这前无古人的旷世功业。
这番话无疑极有鼓舞作用,元毅看到他的几个兄长,皆是激动得满脸红光,恨不得马上拿起刀枪去轰轰烈烈地打天下。送走诸位兄弟时,元信大有深意地拍了拍每个兄弟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我族百年的基业,就靠诸位弟弟与为兄戮力同心,共同开辟了。
轮到元毅时,元毅仅是低低地笑了笑,说了声,臣弟无能,愿以王兄马首是瞻。元信满意地笑笑,令他们都回去了。
元毅和弟弟走在一起,兄弟准备出宫时,正好见到有个侍女过来,朝他们恭顺地行了礼,说喜塔拉老王妃请他们过去。元烈倒不觉着什么,倒是元毅听了,脸上神色略略一敛,就跟着侍女一起去了。
喜塔拉老王妃是他生母的亲姐,算是他的姨娘。往日在外祖府上,姨娘是嫡出,而他亲娘连庶出都算不上,无名无份,只是个下贱女奴生的孩子。后来姨娘进宫侍奉汗王,他亲娘跟在姐姐身边伺候,原是个侍女,后来不知怎的,被汗王看上,也不过偶尔记起,令她随王伴驾,一个不起眼的妾室,竟生了两个儿子。
但是他亲娘命苦,能生两个儿子怕是她命中最大的福气了,在生下元烈后,不久就撒手西归。当时元毅十三岁,元烈尚在襁褓,这兄弟两人,理所当然被接到喜塔拉王妃身边抚养。元烈对生母没有任何记忆,是姨娘一手带大了他,所以他把姨娘当成亲娘来看。但元毅不同,毕竟他那时十几岁,已经懂事了。喜塔拉老王妃也不在意,她知道母子的缘分是勉强不得的,她一生无儿无女,如今能抚养妹妹的两个儿子,已是老天在格外眷顾她了。再说,元毅虽跟她不亲,但到底对她有几分尊敬,她说话也是有分量的。
元毅正想着,已到了老王妃的住处,自父汗过世后,生前的一干妃子全部迁到王宫的西南角居住,清清静静地安享晚年。
兄弟两人进去时,老王妃正等着,见他们来了,眉眼弯弯而笑,令侍女快些奉上茶来。元毅喝了一口新鲜的牛乳杏仁茶,看老王妃今日披了件左衽铁青色平金纹氅衣,头上点了些珠翠,皆是清简的样子。宫中历来的老规矩,寡居的老太妃一概衣饰从简。
喜塔拉老太妃有些上了年纪,眉梢眼角渐渐露出老态,她见着两兄弟,絮絮地说了好一会,无非就是嘘寒问暖,还有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元烈明显与老太妃比较亲近,但元毅的态度始终淡淡的,只有问到他时,才答上一句,但口气又十分的恭敬谦和,令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老王妃笑了笑,说起劝元毅续娶的事来,原来元毅的正房前两年殁了,如今元毅虽有不少侍妾作伴,但偌大一个府上不能没有主母,还是要觅得一房良配,贤妻旺夫,男人大丈夫,终归得有个贴心的帮衬之人。
老王妃神色和蔼,说道:“元毅,你年近而立,这续娶之事可不能耽搁了。放出眼光来挑挑,这满朝高官大臣的女儿,你若是看中了谁,尽管来告诉母亲,母亲定为你做主。”
元毅的面容硬朗,连着下颌一弯坚毅的轮廓,两道浓眉生得极黑极长,斜斜地飞进墨黑的鬓发里,他的眼睛长而大,神采飞扬,令人想到草原上神骏异常的千里良驹,也是这样的光芒濯濯的眼睛。他身量极高,体格健硕,英姿伟岸,站在人面前,就算不说话,也会令人感到一种无比彪悍的魄力。
但如今他仅是笑笑,一笑间,软和了两道眉峰攒聚出来的锐利弧度,说道:“多谢母亲为儿子挂念,但儿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这句话说得有些嬉皮笑脸,老王妃知道他是有意在打哈哈,一个嗔怪的眼神丢了过去,“你别尽拣着浑话来搪塞我。”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了,如今颖初也过世两年了……”
颖初就是元毅的亡妻之名,老王妃此时提起颖初,是有深意的,她的眼睛有意在元毅脸上扫过,留心瞧他是何反应。
骤然听到“颖初”这两个字,元毅神情如常,眼底没有半点的波澜,依然还是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原来她死了有两年了,母亲不提醒,我倒是忘了。”
整个鄢都的人都知道,九王子与他的王妃颖初感情不睦,颖初过世后,九王子毫无悲戚之态,在亡妻的丧仪期间,他流连花丛,顾自寻欢作乐,其凉薄之态,令无数人寒心。
老王妃叹了口气,她晓得的,元毅的性子跟他弟弟不同,元烈是事事坦露在脸上,而他却是事事藏在心里,颖初当年难产而死,他未必不难过,只是他从来不说。他宁愿每个人都误解他,在暗地里骂他是个薄幸负心的男人,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颖初的忌日就在这两天,老王妃是个心细如尘的女人,她看得出,每年到这两天,元毅总是郁郁寡欢,尽管他小心地掩饰着,但还是逃不过老王妃一双敏锐的眼睛,就说昨日,一句话不说,就骑着马跑出去,冒着倾天的大雨,直到把自己淋得透湿了才回来。
喜塔拉老王妃思忖着,元毅表面上对她顺从,但是个实质上强硬的性子。续娶之事,说不通,倒不如算了,反正自己作为姨母后母,心意已经尽到了,子辈的事随他们去。
兄弟两人陪着老王妃说了会无关紧要的话,也就各自散去了。一路上,兄弟结伴而行。今天老王妃提起颖初时,元毅那种淡漠的态度,令元烈有些不满,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再说他们亲兄弟之间也无须避讳。
元烈的长相与他哥哥极像,这两年长得很快,只比哥哥矮了一个额头。一张脸却是稚气未脱,从眉宇间的青涩能看出还是个大男孩,他话中含着一分怨气,说道:“哥,这两天就是颖初嫂嫂的忌日了,刚刚在母亲跟前,你怎么好说忘了。”
元毅未发一言,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跟颖初亲近,当年颖初十三岁时嫁给他,元烈不过刚刚会走会跑的光景,颖初待他很好,而他对颖初也十分敬爱,怀着一份长嫂如母的感情。但是元烈到底只有十几岁,很多事他是不会知道的。
元毅于是朗声一笑,道:“行了,不说这事了,你不是还要和库伦部一起去校场,还不快去。”
与元烈别后,元毅一时思绪万千,想了许多,心里沉沉地终说不出什么滋味,最后还是决定回府去,忽然想到昨天捡回来的小猎物,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却是悍烈异常的性格,颇有意思的样子,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得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