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次日，暮霭沉沉楚天阔时，艾里亚醒了，浑身骨头硌得像散架，明明是好端端枕着床睡了一夜，活像同人肉搏了一晚上，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身下一张人肉烙饼。
    “长生，你还活着么？”
    艾里亚艰难地翻到一边去，手肘不小心撞了他的肋骨，他面皮白了一白，不知是晨曦亮的太透彻梦幻，还是自己睡花了眼，艾里亚总觉得长生比平时看着虚弱些，颇有几分行风扶柳的味道，此时远山眉微蹙，倒是有几分黛玉葬花的形容。
    “呃，你没事吧？”
    长生眼风一扫，艾里亚心头一跳，这小眼神，幽怨的跟什么似的，不就是不小心滚到你身上趴了一夜么，当个男人几分骨肉都没有，像什么话。
    但实打实压了他一晚上，心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温软下嗓音，“我给你倒杯水去。”
    长生静默，接过水杯饮了几口，“你等下叫上叶律葵，我们现在出发。”
    啥？兄弟，你是被我压到脑神经了吧？
    怎么这种赌命的决定不说三思而后行，怎么也该事先大家先斟酌一番，考虑的周全些再行动吧。
    现在老兄你一声令下，说干就干，专政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况且还不晓得人家日本人愿不愿意呢？
    “你确定叶律葵会答应？”艾里亚侧目。
    “会。”
    不止会，大概已经连船都准备好了。
    长生果然料事如神，艾里亚将信将疑地往石头家走，正打着腹稿来个怎样的开场白，是玉树临风，还是战战兢兢？或者再配个哀怨凄凉，逼不得已的表情，小怨妇般地娇嗔一两句‘你昨天可吓死人家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纯粹呢？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朋友，咱们等会儿一道出去溜个海，看看初升的太阳，你说可好？’
    艾里亚掐着兰花指，扭着漂移臀，吊着嗓子像唱京剧一样，倒是学得有模有样，谁知身后冷不防冒出一声：“好啊，我船都准备好了。”
    艾里亚屁股扭到一半，犹自勾着兰花指，身形却活活顿住，也不怕闪了腰。
    谁啊？谁那么缺德，背后偷听人说话！
    。。。呃，貌似，是那个日本人。
    “咳，”艾里亚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抬眼问：“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
    艾里亚面色坦然，温良一笑，“我也是。”
    虽然，丢了点小脸，倒是也因祸得福了，先前那个琢磨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开场白现在倒是被一些小尴尬化解了去。
    艾里亚正色，也不再故弄玄虚，“你知道我的身份。”
    他用的是肯定句，艾里亚下意识觉得，叶律葵或许是认识长生的。
    他摇头，目光温和诚挚：“不知道。”
    艾里亚手指一紧，表情纹风不动，还勾着点笑，眉宇悠闲，静待下文。
    叶律葵唇色丹洁，视线里向来温暖如春日阳光，“既然你听得到铃声，说明你和我一样，不会是纯粹的人类。”
    艾里亚觉得这笑容很刺眼，不是人类，这件事很值得高兴么？
    还是他想说，‘只有我们是同类。’？
    “你知道我在骗你？”
    “知道。”叶律葵答得自然，见不到分毫别扭。
    艾里亚眼底浮出笑意，带点儿自嘲，“看来是我技不如人了。”
    叶律葵不晓得是否听出这话中带刺，不置可否地笑道，“撒谎是需要个技巧，只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会有些心虚。”
    看来啊，果真是遇到高手了，艾里亚琢磨着这张明媚如斯的脸孔，端的是一副优雅温和的派头，倒还真是瞧不出半点虚伪作态。
    他认真总结为：我是功力不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长生悠悠信步而来，风回流雪的姿态透着说不出的飘渺仙味儿，一头黑发梳作马尾垂及半腰，派头倒足。
    叶律葵亦是眼风里扫到，心下一惊又一透彻：
    原来是他。
    转身，弯腰，抱手一伏，“参见君上。”
    君上，这个词最先曾是安置在陶琴身上的，
    如今，换了个场景，换了拨人物，多少有几分可笑的沧桑，
    唯有一件事情倒是忠贞不二，丝毫未变，
    渺茫的前路，坎坷的命运，
    天，终究不随人愿，艾里亚心头愤恨呐喊一万次：他不想来！他不想来！他不想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