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夜楼。
    一连数日，夜肃清都坐在那里看书。
    偶尔他嘬一口茶，偶尔他摆弄一下折扇。阳光笼罩在他雕塑一般的脸上，就像笼罩着一幅宁静深远的画。
    ——这样的人，不像是个杀手。
    花辞树把自己倒挂在窗外的树上，笑看夜肃清。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在那里，楼里众人各行其职，神情肃穆。
    “咕……”这时候，花辞树的肚子叫了一声。
    正在为楼主沏茶的碧空影回头望去，嫌弃地皱了皱眉：“楼主，他好像有事找你。”
    夜肃清头也不抬，却也皱起了眉。
    从窗口跃入，花辞树尴尬地挠了挠头：“哈，各位，忙活了一上午不饿么？我看得都肚里空空，哈哈哈哈……”然而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碧空影淡淡地从他身边走过，完全当他不存在。
    大笑变为干笑，花辞树表情僵硬，前空翻落到夜肃清跟前：“好久不见，上回那家酒楼的饭菜不错，想不想再请我一次？”
    夜肃清刚好在剔茶末。
    花辞树刚好没有站稳。
    夜肃清顺手点出的茶杯盖刚好拍在花辞树额丘。
    花辞树才说完话，便顺着台阶滚了回去。
    这很让人丢面子，倾夜楼主却又说了一句让他颜面尽失的话：“汐宸，给他点银两。”
    花辞树确实需要钱。
    是人都要吃饭，何况花辞树饭量惊人，开销也是巨大。
    可是人都要面子，花辞树绝不会承认，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盘起腿，大声嚷嚷：“喂，你当我是乞丐啊？”
    夜肃清的语气清淡平静，对一切都不在意：“我也不是小孩子，没空陪你游戏。”
    “你！”花辞树可不喜欢这种反应，嘴角一提，单手支颔，“亏我想了好几夜才想出点关于阁主动态的头绪，不想知道就算了。”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白衣公子不为所动。
    “可我真没骗你！”花辞树拍了拍大腿，连忙掏出牛皮书翻看，“呐，这是阁主写的，多少隐藏她得去向……”然而刚翻了没几页，便有一手迅速掠过眼前，原是夜肃清。好在花辞树立刻把秘籍护在怀里，双臂交叉于胸前，仿佛夜肃清想拿得是他，不是书。
    “你干什么抢我东西！”起身退后，花辞树心疼地抚摸藏青色封面，双眼满怀戒备。
    夜肃清连皱眉都省去，他已经习惯这卖花郎的出奇言行，声音毫无情绪：“是你一直都想给我。”
    尽管如此，花辞树还是笑了，笑得得意带一丝狡黠：“可我现在不想了，我发现了它的价值，它不再毫无意义，也不一定要给你。”他喜欢跟夜肃清反着来，他喜欢看权倾洛阳的杀手之王在他面前无奈，他喜欢玩弄别人，只是因为他喜欢。
    所以他得到了这个机会玩弄夜肃清。
    夜肃清确实被他玩弄了一把，不过多半也是出于自愿。毕竟，他手里的秘籍极有可能是那个人的东西。
    夜雨倾斜无法留住她离去的脚步，夜肃清不明悔恨。现在她依稀就在不远，他岂能任她远去？
    “你不想吃饭了？”倾夜楼主的语气很淡，“你若是跟我走，或许能开一坛五十年的梨花白。”
    他的表情也很淡。
    他淡淡地路过花辞树身边，没有让人看见他的眼。
    因为他眼里有忧愁，尽管很淡。
    这忧愁却在下一秒消失无踪。
    花辞树还没有喝过的五十年的梨花白，他舔了舔嘴唇，似乎闻到了酒的醇香。但有时候诱惑远不比内心的欢愉令人满足，比如现在。
    “不，我不饿了，我不会就这样把秘籍给你，这显得太没骨气，你若想要，还是动手抢吧。”说完，便有一只手横空出世，击落他所拿的秘籍。
    直坠落地，是双方共同的目标；四目凝视，手法也是飞快。
    封面藏青色，早已干透的墨迹随着坠地失去了所有掩护，暴露在视线中。
    夜肃清眸色转亮。
    他认得这些字。
    他认得这些字的主人。
    他不由地皱起双眉，余光看到同样朝下落物出手的卖花郎。
    花辞树的动作不比夜肃清快，但他离秘籍更近，所以他先碰到了封面。
    距离战胜了速度，花辞树嘴角勾起一丝雀跃。他知道夜肃清已经看到了那四个字，也知道看到那四个字的夜肃清绝不会罢休，只是他一点儿也不急。不担心夜肃清会有怎样反应，也不怕将面对怎样的危险。
    游戏才刚刚进入高♂潮，他并不用冷眼旁观，也不用被戏弄，他要做的，只是布好这个局，等夜肃清一点点中计。
    夜肃清要得到这本秘籍，自然不能让它落入卖花郎手里，提腿横踢，隔开他伸向秘籍的手，又回踢收势，将秘籍踢向空中。
    腾跃而起，攫取书籍，完美潇洒的一个后翻，稳立于地。
    “镜花弄雪”，书面上秀美的字迹映入眼帘，夜肃清微微一怔。
    而这一震的瞬间，花辞树已闪到他身后，手做爪状，擒住他一侧琵琶骨，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骨骼捏碎。
    夜肃清反扣住他的手腕，逆向一拧，将他过肩摔落。
    花辞树的身体刚碰到地面，又即刻弹起，片刻间掠到夜肃清面前。
    快如闪电的招式，招招直达咽喉，花辞树双掌收缩如爪，敛起笑容。
    专注是他的双眼，倒映着夜肃清恬定自若的颜。
    专注是他的双爪，盯紧了尖削的下巴下微微凸起的喉结。
    像一只锁定目标的野兽。
    然而再如何专注都无法捕获猎物。
    夜肃清的动作更快。
    一一隔开卖花郎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夜肃清眸色淡然。
    却有一份执着。
    白衣如雪，黑发轻扬，恍如天人的面容淡定沉着，眉宇间寂静如斯——不愧为杀手之王，洛阳独绝！花辞树突然绽放笑靥。
    他的动作一停，夜肃清也收势敛息。
    一方青衫，笑容邪魅目色深；一方白衣，玉树临风眉眼清。
    “真想尝尝五十年的梨花白。”花辞树把手指移到嘴边，吮吸着指甲上的那丝血迹。
    夜肃清下意识地抚上脖颈，微微刺痛，却依旧淡淡开口：“那是你手指所无法比拟的滋味。”
    花辞树肩一耸，难能安静。
    他只是静静地走向夜肃清，静静地凝视他的脸，目光哀戚。哀戚得如同他就要死去。
    “我很期待再一次见你时，”花辞树说得很严肃，眨眼间退回窗外的树，“你不是一具尸体。”
    这一次他很快，快到令夜肃清感到意外。
    分明是不相上下的速度，他为何一再掩藏？
    他为什么会说最后那句话？
    然而窗外已找不到他的身影，只余鸟鸣声声，日光惨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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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在地上洒下树的投影，风移影动，也晃动了白衣公子眉间的忧悒。
    “楼主，你……”碧有些担忧的声音响起，却没有说下去。
    因为楼主的目光突然变得空茫，茫然地低下头，看到指间染上的鲜血，神色恍惚。
    恍惚他已不在这里，恍惚间芦苇遍地。
    血色夕阳下芦花飘来飘去，却掩藏不了另一边身影亭亭玉立。反而显得她更遥远，更神秘，反而愈要让人靠近。
    芦花已然非花，迷雾已然非雾。
    只有她微微飘扬垂到腰际的发，只有悲伤，只有寂静，只有睹物思人……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