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的册封礼定在十月初六，隆重之盛，远胜于当年殿下封木氏为后，龚氏为昭仪的礼节。

    宫中从八月便开始着手准备，行册封礼的万事，小到观坐妃嫔的每一件首饰，大到册封时的前朝后宫行程的安排，殿下几乎都亲自参与其中。

    而素素，只需要这样等着便可，就像是出嫁的新娘子，一切都由别人操持。

    “虽然只是封妃，但之前封景妃的时候便有前朝臣子入宫朝拜的先例，虽然之后的鸾妃，尹妃，芳妃册封礼都简单，但到底是有例可援，你不必怕，本王会护着你。“殿下将素素搂在怀中，温言软语。

    “臣妾不在意这些名分上的东西。“素素道。

    “这是本王要给你的，算不上承诺。本王不能封你为王后，但本王，一定会让你成为这曦宫之中最幸福的女人。虽然说是封妃，但妃位在曦宫，毕竟仅次于王后，更何况，本王也说过，你有协理六宫之权，位同副后，你不必惶恐。“

    素素把头埋入殿下的怀中，幸福地笑了。

    这段时日，几乎是素素这二十二年来最幸福的时光，站在曦城脚下的她，曾经怀疑过无数遍，是否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命运已经给了她逃离的机会，但她还是选择回到这个地方来。不是放不下荣耀和宠爱，而是当衡王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的时候，她才发现，今生今世，她唯一牵挂的，便只有眼前这个人，无论他是否信任自己，无论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她都要回来，即便回来意味着风起云涌和腥风血雨，即便来日甚至要和他陪葬，她都不怕，因为，身为慕容素素而非慕容绾绾的她，就是仰仗着殿下的爱生存的。

    再见到鸾妃的时候，已然是九月初的初秋，鸾妃一袭湖光蓝，楚楚动人，站于莎行宫前。

    “臣妾给鸾妃姐姐请安。““素素扶住蕤心的手，依依行礼。

    鸾妃忙拉住了素素，“快别这样了。如今你地位已然在我之上，让别人看见，只怕又要说闲话了。“

    这话，不像多年之前的鸾妃会说的。素素记得，刚见到鸾妃的时候，她便如天边的云彩一样，那样傲然于尘世，不顾忌流言蜚语，而今时今日的她，已然被磨砺成了一个深宫妇人，再不复昔年的光景。

    “臣妾还未行册封礼，便只是毓贵嫔，给娘娘行礼，是应当的。“素素婉转笑道。

    鸾妃拉过素素的手，走入宫内，“你又何必自谦？今时今日的你，地位仅次于王后，世子更是你的把握，你又何必害怕？“

    “昔日的龚氏不也是如此么？臣妾步步小心，断不会踏上她的后尘。“素素道。

    素素下一瞬间抬头，看见莎行宫似乎被罩着些一种阴郁之气，即便不乏有精心修葺过的痕迹，但到底，还是残留着鸾妃这些年来寂寞的痕迹，如影随形。

    鸾妃让兰翠，兰依看过茶后，便遣了她们下去，仔细打量着素素。或许她想说的是，这些年来宫外的风雨，并没有让素素加速地苍老，反而更添志气与风韵，那是她没有的，也是整个后宫里所有女人所没有的。

    “很好。”鸾妃温和地说，“这几年在宫外，可还好么？”

    素素低头，依依道：“多谢姐姐福德庇佑，臣妾一切都好。”

    鸾妃道：“旁人不问，本宫却是很关心，不知道你当年是如何退兵的，这样措手不及地退兵，可见你的本事了。”

    “臣妾当年退兵的把握不过是两个，一个便是衡王的孝道，这一点，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确信光凭玉贵太妃的一具死人的尸首，就能让他死了这心。所以，臣妾便极力劝衡王退兵，待到剑拔弩张之时，再故意落出殿下的兵符，这样，他便会以为我在使缓兵之计，而殿下的兵队很快就会到达，有了这层顾虑，他便不得不退兵了，否则便是腹背受敌了。”

    “一个兵符，怎么能让他断定？”鸾妃疑问。

    “若姐姐事后来想，自然也容易看出其中的错漏，但，当时的情况，他会这样想。”素素坚定。

    “为何？”鸾妃问，“难道……”

    “那个时候衡王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自然想不到，我会这样拼了命为宁宫退兵，殊不知，宁宫与曦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出那个时候的事情，素素已然平静了心潮，她不怕，是因为，她爱着。

    良久，殿内十分安静。

    “素素，我没想到，你爱他。”鸾妃喟叹。

    “我也没想到，我爱他。”素素抖落这些年全部的疑问，“其实当初姐姐支持我，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吧，姐姐心里，始终还是疑心我的身份，直到最后黎氏的身份败露，姐姐才有些相信我吧。”

    “我连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更何况是你？”鸾妃笑道，“的确，昔年景妃跋扈，王后专断，我拉拢你，当然是为了我自己，但是，我没有看错，你的确有比王后更大的才能，助殿下完成千秋伟业。这话，过了五年，本宫再问你一遍，拿王后之位，换你的绝对忠心，你肯不肯？我以为，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必要。因为，你爱他。”

    “那么姐姐呢？姐姐还爱他么？”素素抬头，灼灼逼视。

    “由爱生怖，由爱生忧。本宫不愿再这样忧怖下去，所以本宫，也不想再爱了。”鸾妃的话语夹杂着不可捉摸的悲伤。

    “我记得，刚见姐姐时，姐姐并不是这样的。”素素亦苦笑。

    “你刚见我那会儿，也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时候。虽然的人生才走到二十八岁，但，这半世浮生，已然走完了，我也没有任何的念想了。昔日的仇人已死，今日我也没有指望，我该怎么办呢？”鸾妃是自问，也是问她。

    “找念想。”素素脱口而出，“我可以帮姐姐。”

    “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以为凭借殿下的宠爱，便可以扶持你坐上王后的宝座，今时今日的宫中的形势错综复杂，比我想得还难，素素，你既然回来了，就只有斗下去，没有任何的退路，虽然我已经形同失宠，但我一定会帮你。”鸾妃道，“至于念想，便罢了。”

    素素紧紧握住鸾妃的手，“你放心，我一定能帮你。这是你还在上升的人生，不要就此放弃了。即便没有殿下的宠爱，你想要，便去争，如果你看不惯今天木氏的作风，便想办法把她拉下来。这座莎行宫是一座冷殿，还是如同数年之前，便只看你的了。”

    “我没有任何资本。”鸾妃摇头。

    “你还爱着他，这就是你最大的资本。”

    素素回宫之后，蕤心担忧道：“娘娘这样帮鸾妃，不怕她与您分宠？”

    “本宫甫然回宫，王后，芳妃，柳昭仪已然各成一派，本宫毫无立足之地。唯有鸾妃，还是故人，本宫只有拉拢她。更何况，也是为了昔年她对本宫的恩情。”

    鸾妃复宠，此事十分突然，让后宫众人措手不及，若非王后在嫔妃请安时提了一句，只怕也没人发现彤史上骤然多出来的，鸾妃的侍寝次数。

    然而，宫里的老人是知道的，鸾妃的身子已然伤透，不会再有所生育，如王后，柳黛若一流，自然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可是素素是知道的，鸾妃如何与殿下偶遇，如何诉说起昔年的情谊，又如何一步步地复宠。或许鸾妃的心里也是不想算计他的，可是，她知道，她和他都已经不再是昔日年少的爱人了。她不过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旅者，渴望得到生命的眷顾。

    待到素素的册封日到来这一天，莎行宫已然成为了这宫中最得宠的所在，远胜于春华宫和太平宫，几乎与柔华宫平起平坐。

    册封当日，素素依礼走过各种场合，最后在仪元殿之外，接受朝臣和除王后之外的妃嫔礼拜，素素骄傲地看着俯首的众人，眼光依依扫过柳黛若，芳妃的面庞，最后落在了王后的身上，继而，落在了殿下的身上。阶下的妃嫔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在这深秋十月之中点缀成了最靓丽的一色，而她，是群芳之首。

    不是不骄傲和开心的，曾经，她是慕容世家的四女，这些荣耀，于她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如果慕容世家未曾败落到这个地步，她可能也会走过光彩照人的人生，但现在，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是那样的。

    即便是千古的江山，抑或是内心深处的欲求，她都想一步步地走到。

    未来还很远，她心里知道，她能走到的地方不仅仅是这样，此时殿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元福在一旁，宣读封妃的旨意。

    这，就是，这些年来，她最幸福的时刻。

    “贵嫔慕容氏，承淑昭德，德范后宫，着册为正二品毓妃，赐协理六宫之权，位同副后。”

    言简意赅，是三年前的承诺，也是今天的繁华。

    “殿下，微臣以为，殿下不应封此女为妃，即便封妃，位同副后一语，微臣实在惶恐。”

    果然来了!素素心中冷笑，寻声望去，她不知道是谁，但在下一秒，殿下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恐惧也就消散了。

    “本王已然说过，毓妃的功劳，不只旨意上写的这些，怎么，吕卿心中难道不明白么？”殿下道。

    “微尘惶恐，毓妃娘娘再有功，殿下也只可予以宠爱位分，但协理六宫，位同副后，只怕会让后宫尊卑有失，更有甚者，宠妃专权!”

    “如吕卿所说，那么本王便也明问你一句。你可否当着满朝文武，妃嫔发誓，你无心染指丞相之位，你的女儿无心染指王后之位？吕德，本王有的话已经点得够明了了，如果你还要这样一意孤行，本王也保不了你!”

    殿下说到这份上，吕德却依旧不依不饶，“殿下若要臣发誓，臣发誓便是！但既然到了这份上，臣不得不言!毓妃乃宁宫女出身，若染指妃位和后宫权力，只怕整个曦宫不保!”

    “放肆!”殿下怒吼。“今日是毓妃封妃大典，本王无心与你说这些，这曦城，是本王的曦城，这曦宫，是本王的曦宫，吕卿如此，本王只好还你个清净。传本王旨意，废吕德上卿之位，告老还乡!”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芳妃忙走到殿下面前，在众人面前跪下：“殿下!父亲一心为了曦城，还请殿下三思!臣妾发誓，臣妾这就发誓!臣妾一生，永无谋求后位的心思!臣妾愿退居冷宫，永不争宠，请殿下饶过父亲!”

    见如此局势，黛若略一思量，便也跪到殿下面前，“殿下三思，吕上卿一心为了曦城，一心为了殿下，此时此刻，实在不宜废了吕上卿，更何况芳妃姐姐在后宫德行出众，有所生育，堪为后宫表率，即便有什么错处，也请殿下饶恕，不要让姐姐在冷宫含恨而终啊！”

    素素漠然冷笑，看来，柳黛若这些年的确进益不少，言语间保全了自己，也将他人推入了深渊。旋即，素素也跪到阶下，“臣妾回宫，再侍奉殿下已然是万分福分，臣妾实在不愿再为殿下多生事端。”

    殿下赶忙走到下面将素素扶起，旋即转身，不再顾忌，“看在毓妃的面子上，本王不再计较此事，封妃大典已成，毓妃便是本王的毓妃，至于吕德，想来最近太累，说话也有些烧脑子，便回去休息几天吧。芳妃么，无事也不必到本王跟前来了。”

    殿下话语刚落，群臣唏嘘，吕德回头一望，王率与尹决虽不愿，终于还是一齐道：“殿下三思！”

    然而，殿下却并不回头，至此，吕氏一族失宠似乎已成了定局，见殿外如此尴尬情状，众人皆望向王后。王后冷笑一声，徐徐起身，“怎么，看着本宫做什么？你们也亲眼看见了，殿下可有问过一句本宫的意思么？”

    众人听王后这样说，少不得一一起身，徐徐拜倒。

    “臣妾惶恐。”

    “臣惶恐。”

    王后将目光定在素素身上，直扎得素素身上发麻。王后扫了一眼众人，道：“大臣们都散了吧。今日辛苦大家了。若无事，妃嫔便也散了罢。”她将目光定在尹决身上，“尹大人，你是群臣之首，外朝的事，后宫不宜干政，一切便劳烦你了。”

    尹决喟然长叹，道：“臣遵命。”

    王后又对鸾妃道：“鸾妃，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又位极妃位，身份尊贵，后宫之事，便有劳了。”

    鸾妃起身，“臣妾遵命。”

    旋即，王后转身，冷冷道：“毓妃，芳妃，柳昭仪，同本宫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