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方才走出椒房殿，却是秦嬷嬷领着音袖走了上来。音袖默默地走到素素身边，眼神却仍是停留在秦嬷嬷身上，含着几分牵挂与不舍。

    秦嬷嬷福了福道：“娘娘同太后娘娘讲了这会子话，想必也累了，太后娘娘替娘娘安排了住所，就在椒房殿后面的未央宫，还请娘娘移驾未央宫。”

    “太后娘娘早就料到本宫会来？”素素一惊。

    秦嬷嬷恭谨道：“太后娘娘的心思奴婢不敢揣测，这是太后娘娘几天前的吩咐，奴婢只是照做。”

    素素面上无事，心底却是掀起了千层浪——原来太后早就料到自己会来，只怕也料到了自己此行一定是要带走三姐的，只怕太后没有这么容易放走三姐。

    素素微微颔首，旋即道：“还请姑姑带路。”

    未央宫处在椒房殿之后，与椒房殿的距离并不远，是她三姐芃妃当年的所居住的宫殿。其实曦宫之中也有同名的宫殿，只是因为似乎太过奢华，并不愿开予嫔妃住。更何况，凤仪宫凤藻宫两宫已然是王后的象征了，若是开了未央宫，只怕是后宫便失了平衡之道了。

    走到未央宫门口，秦嬷嬷对音袖道：“晴儿你先进去，替毓妃娘娘瞧瞧有无不妥之处。”

    音袖点点头，便转身进去。

    素素问道：“原来音袖的名字是晴儿？“

    秦嬷嬷道：“是。她的名字是秦晴，是奴婢的侄女，也是奴婢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顿了顿，叹口气道：“其实当日太后对奴婢说起娘娘您会来时，奴婢就不停地祝愿，希望您不要带晴儿回来，没想到您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素素道：“本宫身边可以信任的人，便只有她了，本宫需要她在本宫身边。”旋即，又注视着秦嬷嬷道：“姑姑特特支开了音袖，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秦嬷嬷斟酌着道：“方才晴儿已然对奴婢说过娘娘您此行的目的。奴婢奉劝娘娘一句——庄华太妃您可以带走，可是德太妃，您是绝对带不走的。德太妃与太后娘娘的仇恨，远远胜过庄华太妃与太后娘娘的仇恨。太后娘娘说什么都是会留下德太妃的。”

    “本宫还有一言。”素素道，“不知姑姑是站在哪边的？是站在本宫这边，还是站在太后那边？”

    秦嬷嬷苦笑道：“奴婢是伺候了太后这么多年的人，可是晴儿是奴婢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便对了。”素素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若是姑姑愿意帮本宫一把，本宫可以保证音袖的绝对安全。若是姑姑要陷本宫于危墙之下，那么本宫便只能拿音袖做本宫的挡箭牌了。”

    秦嬷嬷忽的一惊，抬起头怒道：“你好狠的心！”

    “不是本宫心狠。”素素轻轻摇头，“不瞒姑姑说，本宫如今不过是才十九岁，又能有多大的本事？但是本宫要说的是，德太妃，也是本宫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本宫，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昔日本宫不过是掖庭的一个浣衣女，如今本宫是曦城毓妃。可是无论本宫是谁，本宫都会竭尽本宫所能，不择手段地保住本宫三姐。”她握住秦嬷嬷的手，有几分腻，“姑姑是为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本宫也是如此。若论狠心，彼此彼此。”

    秦嬷嬷的愤怒之色渐渐消却，取而代之的是苦笑，“是啊。”旋即，她问道：“那娘娘希望奴婢怎么做？”

    素素附在她的耳边，语不传六耳：“第一，本宫今日向太后娘娘要了一样东西，还请姑姑在天黑之前交予本宫。第二，既然知道太后不会放本宫的三姐走，那么请姑姑替本宫准备四辆马车，停两辆在清华殿小侧门，一辆在未央宫的小侧门，另一辆则在庄华太妃宫里的小侧门。至于如何不被侍卫发现，便是姑姑的本事了。第三，请姑姑为本宫准备一套宫女的服饰，即刻就要。”

    秦嬷嬷沉吟着道：“似乎不难办……可是娘娘想要硬闯么？且不说宫里守卫众多……”

    素素轻轻摇摇头，又问道：“最后一样……请问太后身边的嘉悦姑娘一般是什么时刻出宫？”

    黑夜悄无声息地被拉开，风呼啦呼啦地吹了起来。今夜是满月之夜，有并不清晰的杂质漂浮在清澈的满月之上，如同乌鸦、如同乌云。

    忽的一晌，有飞马撕裂的叫声荡开在空中，回荡在这寂寥的宫闱之中。

    只见两辆马车从清华殿飞奔而出，后面的侍卫大声呼叫：“站住！别跑！”

    这一声却是引来了几个侍卫同时追了上来，马车上的人偷偷掀开帘，乍一看只觉得一惊。便是如同千军万马一般，侍卫如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而来。

    两辆马车渐渐分离开来，似乎是奔到了长街之上，一辆马车渐渐落后了下来，可是那些侍卫却恍若不闻，一个劲地向前冲，只要追上那跑在前面的第一辆马车。

    可是根本来不及看，第一辆马车已然奔到宁宫的西侧门，眼见便要冲了出去，却只见本关着的门陡然大开！

    那门原是吊在上面的，如今陡然大开，第一辆马车从下面疾驰而过，眼见就要被压碎在门板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时候后面那辆马车却已经一跃抛下众侍卫，伴随着第一辆马车的马痛苦的吼声，马车被压碎的震动，侍卫不断追赶的声音，原先落后的那辆马车却是一跃奔出了小西门，甩下众侍卫。

    为首的那个侍卫挥挥手，制止道：“不必追了。太后娘娘吩咐，只消做做样子便可。”

    而此时在未央宫门口，却是灯火通明。太后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轻轻咳了几声，笑道：“哀家已经如了你的愿，那两辆马车一个被碾碎，一个扬长而去。而至于庄华太妃宫侧门那辆马车，哀家想都没想，既然哀家已然许诺了把庄华太妃让她带走，她这样做不过是想要混淆视听而已。哀家已然看过了，庄华太妃好好的，就在她自个儿宫里。那么，这车里能坐的，自然不会是你的四妹毓妃了。既然你的四妹已然拿到了她退兵要用的东西，只怕你的四妹毓妃早就随着那辆马车出去了。而当众人都以为德太妃都逃走了的时候，你便可以装成你的四妹，明日领着庄华太妃出宫了……好厉害的算计，只是落到了哀家这里，哀家却不以为然。好了，出来吧。”

    那马车里的人却并不出来，太后扬扬头，道：“怎么，还要哀家请么？哀家和你斗了这么多年，你盛宠的时候不能拿哀家怎么样，如今被囚禁在清华殿里，又能拿哀家怎么样呢？”

    忽的，那马车里的人冷笑了几声，这声音太后却在熟悉不过，让她顿时有了几分心虚。不过片刻·，已然转了沉稳的调子，“你果然聪明，知道哀家会这么揣测你的算计，也知道秦离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哀家——你引哀家入瓮，那么哀家，此刻便能将你碎尸万段！秦离，把毓妃主子请出来！”

    忽的，那马车上闪出一个人影，不只是素素，却是素素架着一把刀在嘉悦脖子上，在月光的反映下露出清澈的光芒。

    太后定神看了看，只见嘉悦虽然害怕，却不露惊恐之色，心底不由一喜，却仍然道：“你以为你挟持了嘉悦便脱离这重重包围。她是哀家心仪的皇后人选，可是没了她，照样也会有别人！”

    “是么？”素素的笑容渐渐有些冷艳，“臣妾手上握着的，不仅是未来皇后的性命，也是太后娘娘隐藏的天大的秘密！”

    “噢？”太后轻轻一嗤，“哀家有什么秘密？”

    “今夜月色尚好，只是还不够明朗，若是在日光下，定能分出几分颜色。”素素话还未说完，太后已然道：“放肆！”

    素素看了一眼嘉悦，气势不由地足了几分，“历来本国的皇后，只能由本族人来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娘娘，据臣妾所知……”

    “放她们走！”太后的声音已然是愤怒到了极致，只是盯着素素不说话，素素笑了笑，对着众侍卫道：“还不给本宫让路！”

    嘉悦被抱在素素的怀里，只是含着愤怒地盯着她，素素抱着嘉悦一瞬而上马车，大声道：“驾！“

    马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太后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不说话。秦离走了上来，诺诺道：“太后娘娘……”

    忽的，太后眼里闪出一丝精光，忙道：“快！你快去把庄华太妃宫里侧门那辆马车拦住！如果哀家所料不错的话……记住，把她们逼到死角，直接作掉，不必手下留情！”

    太后这话是拼尽了对那些女人的仇恨的，秦嬷嬷哪里不晓得轻重，忙吩咐人下去了。

    素素抱着嘉悦，一路无人阻拦，素素心下一松，一路飞奔到宁宫之外，又略过街道，加紧速度，连夜出了宁都。

    远过宁都几十里，素素放才放下嘉悦，停了车。素素喘了一口气，微笑对着嘉悦道：“多谢姑娘。”

    嘉悦笑了笑，道：“其实娘娘所在意的事情，于臣女无关紧要，娘娘许了臣女最想要的东西，臣女不胜喜悦。”

    素素看着月光下面容不胜清爽的她，郑重道：“本宫向你保证，若真有曦王逼宫的那一日，本宫一定会保你帝后安全。”

    嘉悦清冷笑道：“什么帝后的？我不过是要个保障而已。你这样聪明，连太后都能玩弄于鼓掌之间，我十分佩服。”

    “哪里是本宫聪明？”她笑了笑，“不过是本宫费尽心思也要保住她们而已。”正说着，车上的三个女子却已然次第而下，正是若昭、音袖与庄华太妃。

    “太后只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你费尽心机，又使了空城计，又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最后她想要的猎物却不过是唾手可得。”嘉悦道。

    “太后是很聪明，也很有胆识，譬如本宫就不敢纵容异族之女做我大宁国的皇后。”素素的话没有一丝波澜，却映得嘉悦的神色十分惊恐。

    “我道太后为什么会放了你，原来你方才与太后打的便是这个哑谜。”嘉悦苦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眼珠。”素素简短道，“你眼珠的颜色略蓝，正是北方拓跋氏的样子。太后虽随先帝征战多年，却未曾到过北方险地。本宫有幸，曾见过那里的拓跋子民，于是便见过你眼珠的颜色。”素素顿了顿，“但是以太后的聪慧，料到你是异族之女，也是意料之中。所以，本宫才敢拿这个要挟。如今是多事之秋，太后自然不会容得她的威信受到一丝损害。扶持异族女子做皇后，她这个太后的位子，只怕也不会太稳。至于你是如何成了徐氏之女，本宫亦无心去追究，你现在快快回去，晚了太后便会起疑心了。“

    ”嗯。“嘉悦点点头，“多谢娘娘庇护。”说着，便扫过众人，消失在了丛林密布之中。

    素素静下心来，按捺住姐妹离散多年重逢的大喜大悲，便对着庄华太妃福了福道：“臣妾是曦王殿下的毓妃慕容氏。”

    夜里，庄华太妃的容颜看得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声音却如玉面：“多谢你。”

    “娘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辆马车留给您和臣妾的贴身丫鬟，她会护送您回曦宫。到了曦宫，您就安全了。”素素说着，便拉着音袖过来，沉声道：“你和庄华太妃赶紧上车，你连夜护送庄华太妃回曦宫。”

    “那娘娘您……”音袖沉吟着道。

    “你不用管我。”素素轻轻笑道，看了一眼身边的若昭，又道：“宁禛的大兵已然是兵临城下，本宫要去见见衡王也费了不了多少功夫。至于，其他的，本宫自然会安排妥当。”

    “走吧。”素素低叹一声。

    这样说着，庄华太妃便扶着音袖上马车了。音袖对素素道：“娘娘您保重。”

    素素点点头，“你把庄华太妃送到之后，便不必入曦宫了。你的自由，本宫已然承诺给你，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本宫的丫鬟，而是秦氏的小姐，秦晴。”

    “娘娘……”音袖微微梗咽。

    素素却催道：“快走！”

    马车呼啸而出，素素却只觉得无限疲倦。回过头去，只见月光零乱地被反射着，从若昭并不分明的泪水之中。

    素素未言，泪水已然满襟。

    “三姐！”

    “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