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有半句不尽实的，托出去打死也不为过！”殿下的话中的冷意是分明的，在七月的热天里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翠儿与喜儿的脸。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翠儿赶忙摇摇头，旋即畏惧地看了一眼景妃，终于狠了狠心道：“是景妃指使奴婢做的！是景妃指使奴婢做的！不干慕容氏……”

    还未说完，景妃的脸已经气得变形，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翠儿一巴掌：“放肆！本宫什么时候指使过你？”旋即衔了一丝冷笑看着王后，“王后娘娘苦心孤诣如此，只怕并非是不相信臣妾……而是，臣妾的抚养的世子年龄愈大，娘娘愈发容不下了吧！”

    殿下气得站了起来，颤颤地指着景妃道：“放肆！你是妃嫔，如何敢这样对王后说话！”

    景妃的愤怒并没有遏制，只是依着规矩福了福道：“殿下，这奴婢的嘴一张一合都不过是在她身后的人罢了，如此一面之词，断断不可信！”

    尹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诚如姐姐所说，那么当日为何便坐定是慕容氏的罪？如此反复，姐姐实在是可疑。”

    慎贵嫔自从二月末失宠之后，甚少出声，如今徐徐道来，更添几分清冷之势：“其实若细细算起来，昭容姐姐若是诞下此胎，必定封妃……就算妃位已满了，封个昭仪总是不错的……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景妃娘娘无非是害怕昭容姐姐腹中之子与姐姐的孩子争夺来日的世子之位吧。”

    “啧啧……”黎荣笑道，“若细细算来，景妃娘娘似乎确实有动机做这件事情。”

    景妃转身，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把愤怒深深刻在每个人的瞳孔中：“是谁指使了你们来诬陷本宫！如今事情尚无定论，一个个都要生吞了本宫似的！”

    殿下看了看翠儿，平静道：“无论如何，和下人打骂到底失了规矩。景妃，你且让翠儿说完。”

    景妃含怒瞪了一眼翠儿，只好福了福道：“是。”

    翠儿畏惧着看了景妃一眼，低下头道：“殿下容禀……当日昭容娘娘怀有身孕，景妃娘娘派了佩儿姑娘来贺喜，便把奴婢俩人传到了春华宫……景妃娘娘指着太平宫说，昭容有了身孕自己可怎么好？于是便差遣了奴婢俩人陷害昭容娘娘……可奴婢如何敢呢？谁知道景妃娘娘说，如果咱们不做便自己来做，到时候嫁祸到咱们头上……奴婢吓得腿都软了，如何能够不从？可是景妃娘娘还不满足，说是……左右景妃娘娘对奴婢说一石二鸟，嫁祸当日得宠的……”

    吕昭容哪里奈得住，一个巴掌便上去，“什么贱蹄子！话不说清楚！”

    王后怜爱地看了昭容一眼，“昭容你且不要这么动气，听她说完。”

    景妃的脸早已经气得变形，谁知道黎荣仍旧是不依不饶，上前屈了屈膝道：“娘娘息怒。念在娘娘多年服侍之恩，殿下想必还是不会太绝情。”

    景妃身边的佩儿早已经含了十分的怒气，上去便给了黎荣一巴掌，“放肆！我家娘娘同王后娘娘说话，哪里容得你放肆！”

    黎荣不冷不淡，只是扶住了佩儿的手，一把甩开：“如今便这样厉害，不知当日背着人的时候是如何指使翠儿和喜儿的！”

    殿下怒吼一声：“够了！”眼光在景妃脸上流连了一下，旋即定到王后身上：“王后，若是只有人证，怕是不能够吧。”

    王后沉声道：“是。只是此事另有牵扯……若是传出来只怕是败坏了宫中的名声，不如请殿下屏退众嫔妃，移驾仪元殿。”

    鸾妃冷声道：“今日本来是七月家宴，王后姐姐给殿下送了这么一桩好事情，只怕是要让殿下堵心了吧。”

    王后淡淡地看了鸾妃一眼：“鸾妃你也随驾吧，其中也牵扯到你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鸾妃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面上却只是道：“是。”

    王后转身过去，道：”鸾妃、景妃随驾，其他人便回宫了吧……本宫可不想听到多余的闲言碎语。“

    昭容、黎荣、黛若、尹妃、慎贵嫔盈盈跪下：”是。“

    黛若回宫后，哪里还奈得住，忙不迭向外唤道：”彩玥，彩玲！快起驾去永巷！“

    彩玥忙迎了上来，劝道：”小主，今天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如今咱们在风头浪尖上，可轻易动不得。“

    黛若缓了缓心神，忙道：”傻子！如今证据重新指向景妃，而当日被指是罪人的素素如何不会被再传出来？如果你是景妃，你会怎么办？“

    彩玥惊道：”小主的意思是……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

    黛若忙点了点头，扶着彩玥和彩玲便走了出去，一壁道：”快些走。如今素素一人在永巷，无人告知她今日变故，若是以此情况，焉知不会被景妃谋害！“

    正走着，已经有宫人向永巷走去，黛若定了定心神，只见有宫中的娘娘乘了轿来，心叫不好，忙在一旁跪下道：”臣妾参见尹妃娘娘！“

    尹妃点了点头道：”起来吧。“旋即笑道：”这么忙是去哪里？“

    黛若低着头，尽量保持着谦卑，当日在御花园被辱之耻仍然在心中回荡，只是道：”臣妾……臣妾无事，随便走走罢了。不知娘娘所为何事？“

    尹妃慵懒地看了看手上的护甲，嗔笑道：”永巷来报，说是慕容氏中了毒。奈何王后、景妃与鸾妃都在仪元殿，其实情又牵扯当日昭容之子，宫人不敢禀告，只好来回了本宫……本宫想着，慕容氏一条贱命而已，也不值得一提……“尹妃笑了笑，复又道：“只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到底不好，索性便也不用禀告殿下了，本宫一人做主便是了。”

    黛若瞟了一眼彩玥，彩玥点点头，心中会意，忙一壁退下。黛若尽量平静了心气，缓缓道：“娘娘身居正二品妃位，臣妾无话可说。可是娘娘心里明白，娘娘并无协理后宫的权力。饶是景妃娘娘，如今也无协理后宫的实权。娘娘擅自做主，臣妾不服。”

    尹妃鄙夷地看了黛若一眼，身边的小姝复盈盈笑道：“照着婕妤的小主的意思，该怎么办啊？”

    黛若低了低头，沉声道：“如今无论如何，应当先救下慕容氏的性命……且当日昭容失子之事，尚未有定论，若是如此不顾慕容氏的性命，只怕日后殿下分说下来，娘娘亦脱不了干系！”

    尹妃扬扬下巴，小姝会意走了上去，唤了几个人到前面来。尹妃笑了笑，道：“你如今不过是个婕妤罢了，便敢跟本宫这样讲话……如此以下犯上，你便好好在这里给本宫跪着。小姝，找几个人看牢实了，即刻起驾去永巷！”

    黛若心知尹妃一旦去了永巷，素素如何还能够保住性命？当下便大着胆子道：“娘娘留步！”

    尹妃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

    黛若抬起头，含了一分凛冽的笑容：“娘娘如此怨恨慕容氏，只怕其中还有缘故罢。”

    尹妃心中一惊，小姝一个巴掌已经上去：“少动你那嘴巴！”

    黛若不卑不亢，受了这一掌，反倒壮了几分心气，大声道：“当日慕容氏去永巷之前，曾经私下见过臣妾……娘娘如是肯放着点手，那么咱们都好过……否则，慕容氏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家都难看！”

    “放肆！”尹妃怒道，“谁指使了你来污蔑本宫！”

    黛若冷眼瞧着尹妃，走近几步，几个宫人正要拦下，黛若怒号一声：“大胆！我是殿下亲自册封的从三品婕妤，你们一群奴才如何敢拦我的路！”

    小姝虽然还有胆子，但是当日景妃之事让自己心中到底有些顾忌，如此一吓，亦不敢拦着，只见黛若徐款步走道尹妃耳边，低声道：“是不是慕容氏做的，是不是景妃做的，娘娘心里比臣妾清楚……当日太平宫变故，娘娘在御花园里说了些什么，慕容氏比臣妾清楚……若是娘娘肯放手，那么臣妾与慕容氏自然是不会来为难娘娘的。”

    尹妃几乎是惊恐地看了一眼黛若，“你说什么？”

    黛若摇摇头，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臣妾能说什么，不过是些闲话罢了。娘娘若是听清楚了，便进了心里去……自然了，娘娘若是觉得臣妾知道得太多，臣妾不妨告诉娘娘，臣妾早就备好了今日的变故，若是臣妾有什么三长两短，当日的事情变会全部传到殿下耳中……这污蔑一宫主位，陷害后宫嫔妃王嗣的罪名，只怕若是担下来……”

    尹妃怒道：“够了！”黛若的目光在在尹妃的脸上逡巡，良久，冷笑一声：“请娘娘遣太医去永巷！”

    尹妃定了定神，强自镇定道：“放肆！本宫是正二品妃，你不过是个从三品婕妤，哪里容得你放肆！”旋即，尹妃高呼一声：“小姝！婕妤柳氏以下犯上，给本宫打！”

    黛若怒目瞪了一眼小姝，“谁敢动我！”

    空气中凝结着不可分明的火药味。小姝顿了顿步，终于还是走了上来。谁知这个时候只听远处元福公公唤道：“殿下驾到！”

    黛若心中舒了一口气，终于来了。她看了眼尹妃，旋即跪下行礼道：“殿下万福。”尹妃亦下了轿，屈了屈身子道：“殿下吉祥。”

    殿下一步步走进，冷笑一声：“这大白天的，你们在这里闹腾什么？”

    黛若不卑不亢道：“殿下容禀……永巷的慕容氏中了毒。臣妾以为无论如何，慕容氏且是宁宫遣送来的良家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也不好交代。且如今昭容失子之事，尚无定数，慕容氏这个时候中毒，实在可疑。可是尹妃娘娘……”

    尹妃瞪了她一眼，旋即低下头道：“臣妾……臣妾……”

    殿下扬了扬下巴，冷冷道：“本王已经遣送了太医去永巷了……只是尹妃，本王竟然不知道你背着本王是这样的歹毒……”

    尹妃横了横眉毛，旋即不语。黛若舒了口气，复又对殿下道：“如今仪元殿内王后娘娘、景妃娘娘与鸾妃娘娘还等着殿下，不若请殿下移驾仪元殿，这里的事情……”

    殿下看了黛若一眼，话里旋即含了几分坚毅：“本王知道，这里的事情就由你来做主。永巷那地方脏，等太医去了便将慕容婕妤移回柔华宫，本王稍后来看她。”

    听得这话，黛若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忙将将要露出的笑意收在眼底，道：“是。”

    殿下瞟了一眼尹妃，道：“既然尹妃自以为可以做主宫中大事，那么本王……便降你为贵嫔，回宫去好好思过罢。”

    尹妃听了这话，心中一冷，忙扑了上去拉住殿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黛若盯了一眼尹妃，又道：“殿下……尹妃娘娘到底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虽然处理事情是果毅了些，但还请殿下念着往日的恩情……”

    殿下似乎是赞许地看了一眼黛若，复又冷冷道：“既然柳婕妤为你求情，也是本王念在你这一年来伺候的好处，便……降为从二品昭媛。“

    尹妃怒目黛若一眼，复又低下头道：”臣妾所为并无什么错！左右慕容氏是谋害王嗣的人，殿下仁慈，臣妾身为三妃之一，却不得不殿下打点好。“

    ”为本王？“殿下冷笑一声，“是为了本王还是为了你自己？如此荒唐的话，你自己信么？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便降为贵嫔，回宫去好好思过，不必再到本王面前来了。”

    尹妃心中一急，忙要上去，本站着的黛若却一脚将尹妃的衣裙死死踩住，复微笑行礼道：“殿下慢走。”

    待得殿下走远，黛若一脚放开，尹妃迎面扑到了地上。黛若唤了彩玥与彩玲，依依行了礼道：“臣妾恭送尹贵嫔娘娘。”

    小姝忙上去扶起了尹贵嫔，尹贵嫔转过头去，却再看不见黛若的身影。不知怎地，心中的那一抹热似乎顿时就这么冷了。

    贵嫔？昭媛？尹妃？

    一年之前在御花园中被景妃训斥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她蒙昧地记得，正是那个时候，她决定，凭借一己之力为父亲在后宫里撑出一片天地。

    七月家宴，自己凭借一曲《比翼双飞》轻易地跃升为妃。只是这一年来，过得却并不那么舒心。

    王后，不过将自己视为一颗棋子。自己再傻，何尝不明白，贵为中宫王后，她要牵制的是整个后宫。而对于整个后宫，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动摇王后的地位。

    而殿下，对自己又有多少的真心呢？不必这样说，自己对他，除了邀宠之心，又有些什么呢？

    而自己唯一仰仗的位分与荣宠，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烟消云散。其实尹贵嫔与尹妃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而已。

    想到此处，她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双手。小姝在一旁怯怯道：“娘娘……左右殿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只不过是被降为贵嫔，来日一定能够复您的位分？”

    “来日？“尹贵嫔悲怆冷笑出声。来日？当日自己是昭媛，只在王后与两妃之下，自然有些可以利用的价值。而如今，连失宠半年的慎贵嫔都远远不如，王后，又如何看得起自己。且自己做了这些事情……

    ”小姝……马上收手……咱们的人全部撤了！“尹贵嫔拼尽身上全部力气，在小姝身边低低道。

    小姝想了想，附在尹贵嫔耳边道：”娘娘放心……奴婢都打点稳妥了。左右不会牵扯到咱们。“

    尹贵嫔将双手软软地搭在小姝的身上，看着远处的青山与绿水，被宫殿肢解成并不完整的意象。

    而自己的人生，亦不过是如此而已。

    累了，累了，已经不想再去算计了。

    累了，累了，已经不想再作旁人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