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曦城云下千万里 第十六章 君心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93  更新时间:14-04-04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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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到春华宫时,景妃已经变了脸色。佩儿在旁边怯怯劝道:“娘娘息怒。左右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人罢了,与咱们无关。”

    景妃的笑容片刻浮起,含了几分肃杀,“是。一个慕容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慕容氏身后的人。本宫只是怕……”

    佩儿亦变了脸色,“如果慕容氏的身后是王后,加上尹妃,那么王后手里就有两个棋子。鸾妃一向不与后宫众人来往……”

    “等等。”景妃的眼中露出了微弱的一缕光,“当日和慕容氏联手削本宫权势的,不就是鸾妃么?”

    “娘娘的意思是……”佩儿试探道。

    景妃拍了拍怀中的世子,又道:“不管慕容氏身后的人是谁,既然已经如此,当日本宫费尽心机削了慕容氏三人的位分,如今也已经是枉然。可是,无论如何咱们也要上心,倘若慕容氏真的是鸾妃的人,那么鸾妃的城府……”景妃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旋即拍拍佩儿的手,“不怕,天长日久,咱们慢慢算。左右鸾妃已经是个不能生养的身子,这女人过了二十五啊,便如开败了的花一样,再想如当年一般得宠,也是不能了。”

    佩儿愤愤道:“说起这事就来气。当日府中明明只有木王妃一人就已经够呛,殿下非要纳了华氏,当日咱们没有赶尽杀绝,如今也是养虎为患了。”

    景妃冷笑一声,“当日没有赶尽杀绝是知道她是个懂事的,咱们明里暗里给她使的绊子也不少。如今,她的恩宠已经是稀疏到极致了。你且看鸾妃,便知道,无论是慕容氏,还是尹氏,只要咱们把手下的人看严实,再得宠都越不过本宫去。”

    佩儿含了诡异的笑容,“那么那香……”

    景妃幽幽道:“是本宫做的又如何?天长日久的,那香也不是一两年在仪元殿搁着了。如今时过境迁,死无对证,那么咱们也不必多此一举,能不能生的,都是自己的福气罢了。”

    佩儿恭敬道:“是。所以娘娘后福无穷。”

    景妃峨眉竖起,朝殿外一看:“那么这个消息,芳意轩的那位,是必得知道的。至于旁的,本宫也顾不得了。”

    “是。”

    景妃看了看怀中的世子,是的,自己握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骨血,更是这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自当年龚氏一族没落之后,这便是,来日寂寞中,唯一能够保全自己的法子了。

    想到这里,哪怕是来日君恩稀薄,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日宫夜,柔华宫却是异常得平静。殿中独留了曦王与素素两人。彼时烛光微微,辰光好好。

    殿下似乎是含着几分醉意,笑道:“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素素的话是带了几分娇嗔的,是带了几分怨恨的。可是那种怨恨夹杂在娇嗔,便如同春风里的细雨一般,温和入耳。“因为臣妾知道,殿下来了,会走,走了,却不会再来了。”

    殿下的眉目里满是欢欣,“你倒也是个聪明的。”

    “是。”素素垂首道,“殿下来了,给臣妾的是无上的荣宠。走了,却只有寂寞空庭,与算计不完的心机。臣妾只是怕。”

    殿下的语中是依旧的温柔。可是落在素素的耳里,却听出了不容置疑的怀疑——“那么,你今日为何又肯了呢?”

    心中是有片刻的起伏的。那种起伏,自从当日来到曦宫之后便一遍遍上演,而如今,落在眼前,却依旧压抑不下心中的恐惧。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只有看着他,才能将他心中的所有疑虑消去。

    “殿下,您相信男女之情么?”素素尽量将心中那一缕的恐惧掩饰在微弱的烛光里,用几乎听不出一丝颤抖的声音问。

    这话似乎是勾起了殿下的思绪,殿下的眼有片刻的迷离,旋即失笑道:“是啊,本王都不相信的事情,为何要你相信。”

    听得这话,素素心中一松,坦然道:“臣妾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不相信男女之爱。可是臣妾自幼是家里嫡出的幼女,看着当年父亲母亲是如何恩爱,可是到头来,父亲照样一个个纳妾过门,哪怕母亲正室的地位受到威胁他也不顾。或许,当年他们也是情好欢爱。可是,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是能够完全把握住的。譬如,君心。”这话是带着三分虚三分实,说来也算是动人。

    殿下无言。他只是默然地依靠在红烛下的长椅上,如同玉山巍峨一般,在朦胧中更添几分动人。素素笑道:“瞧臣妾跟殿下说些什么。早都是彼此明白的事情,为何不把握住片刻的欢好呢。”

    殿下的眼神直勾勾地定在她的身上,平静道:“你,和后宫里的那些脂粉并不一样。”

    素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可明白,“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呢。臣妾,亦不过是个女子。只是臣妾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后宫里的命罢了。”

    殿下失笑,“你倒是个坦诚的。”

    素素婉声道:”没什么好隐瞒的。有所想必有所为。殿下从宫嫔那里得到男女欢愉,可是能够给我们的却只是满身的绮绣与空庭的寂寞。臣妾什么都不求,只希望,殿下能够保住臣妾的一条性命,仅此而已。“这话,是坦诚到了极致的。毕竟,她所求的,到底也只是一条命。

    这与是否是太后的人,都无关。乱世之中,唯此而已。

    殿下将手放在她的手上,多了几分温暖与恳切,”那么,本王答应你。“

    素素翩然笑道:“臣妾自然是相信殿下的。因为,殿下不仅仅是臣妾的主上,更是臣妾一身仰仗的人。”

    殿下的身子晃了晃,旋即含了几分暧昧,“那么,让本王看看你究竟是哪里不同。”

    素素的笑容在烛光之下愈发醉人。那种醉,是醉了他,亦是醉了自己的。

    后宫夜来,除了那种不可捉摸的云雨之声,便是一片死寂沉沉。大约,又有多少人此刻不能安眠了吧。譬如,在门下守夜的音袖。

    彼时,音袖正歪着脑袋,看着天空上坠着的月亮,沐浴在清冷的月光里。她的面容还是姣好如初,只是蓦然多了几分憔悴。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清冷地泼洒在无边无际的宫闱之上。

    姑姑执着自己的手,恳切说:“晴儿,姑姑是真的不想让你去那曦宫的。这一去,只怕此生都是见不得了。”

    而自己,亦只能垂泪叹道:“咱们本就仰仗太后而生存的。譬如当年……”

    姑姑的眼神中顿时含了几分坚毅,“是。太后是咱们的恩人。”

    自己抬头看着姑姑,“姑姑,我知道。太后是想让咱们互相牵制。我在曦宫,你不得不忠心于她。你在宁宫,我也不得不忠心于她。”自己几乎是要心寒,“太后,她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姑姑苦笑着,“是。饶是我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是不能摸准她的性子。”

    自己心中虽然苦涩,却也只能安慰姑姑道:“所以,只有她放心,咱们才能安命。“

    姑姑拍着自己头,泪水无声地落下,”好孩子,这么多年,没枉费姑姑白疼你。你如今,看事情如此明白,想必到了曦宫,一定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自己无言。自己早就明白,自己的性命,与姑姑的性命不够都是如蝼蚁一般,若是稍不顺太后的意,那么太后翻手间便可以将自己置之死地。甚至,比死难受千百倍的办法。

    可是,当年烽火缭乱,也是太后救了自己与姑姑的性命。爱与恨的交织,却又不得不从。

    大约,这才是真正的敬畏吧。

    ”好孩子。太后对这个慕容氏不可谓不上心。她有什么能耐姑姑不知道,可是,你要小心应付。她,不能,绝对不能成为你的靠山。她再聪明,也不能斗得过太后。切记,切记!太后,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可以有任何暂时的主子,可是如果你不把太后认成你真正的主子,那么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自己点头,”是。咱们两人的性命系在一起,我一定十二分小心。“

    两人无言相视良久,大约都是明白的缘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看着对方。良久,姑姑从怀中摸出一根簪子,郑重放到自己的手里,“晴儿,这是咱们秦氏一族的家传宝物。无论如何,姑姑现在把她给你了。如果日后……日后你能够得一个如意郎君……”姑姑语罢摇头,“罢了罢了,只要你能够保住你的性命便好了。”

    自己定神去看那簪子,纵然是有些历史的物件了,可是镶嵌着的如鸽血般的红宝石,却是错不得。其实,尊贵与荣华,都不那么重要。

    这于自己,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月光清冷,世易时移。能够握住的,不过是当时的明月,与揣在自己怀里的那根簪子。

    但是,只要彼此都是安好,见面与否,又有什么重要呢。

    到底,在音袖起身的那一刻,还是落下了清冷的泪水。那是因为迷茫。

    迷茫的是,莲笙堂里的那个自己的主子,宁宫椒房殿里的那个主子,自己究竟应该听信谁的。那么,听信谁的,真的由自己做主么?

    她无言。任凭这泪水滑过自己的脸庞。性命,能够保住一日便是一日。

    这便是,她最好的打算了吧。

    音袖转身回房的瞬间,元福公公打了哈欠,吩咐了门前几个小太监:“好身伺候着,这位新恩贵宠的,只怕日后,也是恩宠不衰的。”语罢,又严肃道:“本公公去小解一下,记住,本公公面前,没个敢耍花招的!”

    众位小太监皆笑吟吟道:“是,元福公公。”

    元福公公忙走了出去,暗自思索着这位慕容婕妤是个什么来头,一壁又想日后如何在新宠妃嫔之间自处。虽然这些年一直跟在殿下旁,性子也是摸着差不多,但是如何在新宠旧爱之间周旋,自己着实并不十分清楚。这样想着想着,便已经走到了莎行宫的侧门。

    莎行宫的侧门是开着的,元福公公一个激灵便闪了进去,见鸾妃的暖阁仍是亮着烛,心中便已经有了十二分的明白。忙进去道:“让娘娘久等了。”

    此时鸾妃已经着了家常的青色衣衫,宽和笑道:“元福公公起来吧。”

    元福公公忙笑着起来了,“多谢娘娘。”旋即又平静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鸾妃的笑意似乎是浮在脸上的一层,她扶了扶云鬓,缓缓道:“是,你办事一向得体,本宫没有什么多余的吩咐。”

    元福公公赔笑道:“那还是娘娘的心意独特,若不是娘娘注意着殿下对海棠特别的情意,又想了这么个妙招,奴才哪有这个本事?”

    鸾妃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恢复正常:“本宫知道,也是你尽心,只是日后,你又该如何自处?”

    元福忙跪下了道:“是娘娘提携奴才,奴才才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奴才自然是只听娘娘的差遣了。若非娘娘当年拉了奴才一把,只怕奴才早已经被托去乱葬岗了。所以,奴才任凭娘娘差遣。”

    鸾妃冷眼瞧着元福,又含了笑道:“罢了,起来吧。”

    “是。”元福公公这才敢起身,“只是奴才也奇怪,这些月来内宠颇多,慕容氏一举得宠,也实在在意料之外。”

    “这不是你该管的。”鸾妃打断道,“你要做的,是一心一意辅佐慕容氏,让她的宠爱能够和景妃抗衡。”

    元福惊道:“那娘娘您……”

    鸾妃似乎是不在意一般说:“那么她们两败俱伤,究竟是谁得了便宜?”

    元福恍然大悟,忙道:“是。奴才一定好好辅佐婕妤小主,也让婕妤小主记着娘娘这份举荐之恩,日后,娘娘也算有了保障。”

    “好了。”鸾妃含了十二分的笑意,“你出来这么久也是点眼了,快些回去吧。将你下面的人看管好些,别冒出来个没名堂的,坏了本宫的好事。”

    “是。”元福便笑盈盈地去了。

    这时兰依刚好打了帘进来,笑道:“娘娘终于肯如此上心了。”

    鸾妃苦笑道:“本宫可不愿意上心,只是元福是个机灵的。本宫也只有把话说成这样,他才肯信几分。否则,若是告诉他本宫的谋算,日后他被人收买,本宫岂不是再无翻身的余地?”

    兰依心中一陡,“难道,娘娘真的想辅佐慕容氏上位?”

    鸾妃似乎是丝毫不在意,“能不能够,只在她自己。本宫只需要在辅佐她的时候,顺便保住本宫的地位便是了。若是插足得多了,只怕殿下也愈发不信任本宫了。那么本宫唯一可以仰仗的依靠,便再也没有了。”

    “是。”兰依垂首道,“娘娘辛苦了。”

    鸾妃起身,似乎是有说不尽的话一般,“也罢。也罢了。这日后,长夜孤枕的,是少不了了。只是,肯定有人比本宫盯得更紧吧。她们都不急,本宫急什么。”

    大约,这话说的,便是在太平宫久久不眠的昭容吕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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