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的力道极大，素素根本无法将她推开。慌乱之中她只得行礼镇声道：“娘娘息怒！娘娘容禀！”谁知她语声方才落下，黛若已经挨了一巴掌。景妃冷笑一声，道：“停。”旋即对素素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素素尽量婉转了声线：“娘娘容禀。娘娘如今快要临盆，不必为这些小事上心……臣妾还请娘娘好生安胎，待得平安诞下子嗣再说。”景妃亦不多言，只说：“怎么婉仪你以为在这宫中偷窃不过是小事？今日偷的不过是一串镯子，明日便是其他的。再不然便是要蹬鼻子上脸欺负一宫主位了！”

    素素明知景妃此言并在理却强势，亦将声音沉了几分：“诚如娘娘所说，小媛若是有罪，亦不过是一串镯子罢了。与娘娘千金贵体，实在算不得什么。”景妃还欲再说，素素忙又截下话道：“况且如今更深露重，嫔妾等倒是无妨，若是娘娘和子嗣受了寒，那嫔妾的罪过便再大不过了。”素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对佩儿喝道：“怎么还不扶你家主子进殿去，存心想要折磨你家主子么？这样的事情，合该去请王后与殿下才是！”

    景妃竟不肯退让半分：“本宫宫里的奴才哪里容得上你使唤了？不过婉仪说得也在理，你们便好好跪着，在这里给本宫思过！婉仪……”她顿了顿，笑道：“你若今日非要出头，本宫也不想让你白来一趟。便和她们一起跪着罢！”说罢，佩儿赶忙走了上去扶景妃回到殿中去，临了景妃亦道：“不跪足时辰不许起来！”

    景妃春华宫极为宽敞，是除了王后的凤仪宫最为华丽的一宫。正殿“拥桂殿”富丽堂皇，黛若住于偏殿“芳意轩”，亦是华丽。两殿分列，中间留出来一个极大的庭院，便是如今三人所跪的地方。如今时日已晚，只有几个宫人守夜，零零落落地躲在宫墙角落。

    譬如多年之后，是否会“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

    素素不知道，她只觉得这样想想也很可怕，一片黑暗加上零落的灯光，让她感觉到黑夜里的无助与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路到底在那里。

    素素定了定神，忙不迭跪下去瞧两人：“你们都还好么？”黎荣泣不成声，哪里还说得清楚话，只得道：“多谢姐姐……”还未说完，便又哭了起来。素素望着黛若嗔道：“你如今说话怎么这般没规矩了？”说是如此，到底也问了句：“痛么？”

    黛若摇摇头，低声在素素耳边道：“我没事……你今天本不该来的。”素素心里一沉，似乎想到什么，问黎荣道：“你可有让绿痕来找我？”黎荣虽然昏沉，闻言也摇头。素素心中冷笑，好一个一网打尽！

    黛若低声道：“怎么了？”素素想起方才黛若的所作所为，亦心下明了，道：“姐姐明白景妃的意思……只是如此也太冒险了些！”

    黛若的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出霜来：“你道她无缘无故做这么做什么？她临盆在即，如今闹出这些事，无论我们是否真的有罪……哼，她无非是待得诞下子嗣后便将借着今天的事治我们一个不敬之罪！她如今有恃无恐，我激激她，也不教她那么如意！”

    素素明了，心中亦是痛快：“是了，她如此重的心机，教我们都自叹弗如！无非是因为她今日是景妃，少不得容她几分！只是……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叙叙几分，才知道无非是黎荣和景妃在御花园碰上，景妃见黎荣的镯子与当年王后赐给自己的相似，亦不多问，只是回宫后也找不到自己的镯子了，如此夜来召了黎荣来问话，黎荣说几句便哭了起来，直呼黛若为她做主。黛若听得此话，心中也不平，便说了几句话分辨。

    素素心中的冷意蔓延：“她自知自己将要临盆，若是太医向殿下来报她被人激怒生产苦难，加之偷盗之罪，你我当真是无法再翻身了！”

    黛若道：“我何尝不知她的谋算？只盼着她生不出个孩子才是！可如今……也罢，终究是我们年轻，招人算计了。”

    素素无言，也只能多多宽慰黎荣几句。素素问了几处细节，黎荣也只是含含糊糊过去了。素素心中问不出什么，只与两人跪在院中。

    待到月亮将要西沉的时候，拥桂殿传来一片混乱的声响，彼时三人都已经昏昏沉沉了，听得这一叫亦清醒几分——“景妃娘娘要生了！”

    一时间春华宫惊动了合宫上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鸾妃已经和殿下到了春华宫，而王后亦在片刻后来了。殿下见素素三人跪于殿前，也不欲多管，只道：“快起来。”如此，三人如获大赦，盈盈起身。鸾妃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流连，然后定在了素素的面庞上，旋即又将眼神浮向前方。

    素素心知鸾妃也不愿趟这浑水，加上殿下今夜宿在她那里，亦不愿多生是非，也并不多想她为何不来管春华宫这桩事。三人只得跟着殿下、王后与鸾妃入殿去，静候景妃的生产。

    素素看着宫人来来往往于殿中，殿下心情焦急，虽有鸾妃和王后在身旁宽慰，也时不时向阁中张望。接生嬷嬷来来往往几遭，素素见那浓重的血色，亦是心惊。如今，素素只盼景妃安然生产，若是有个半点差错，她们三人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

    彼时景妃的生产并不算十分费工夫，由着早就准备好的一切，也没有多余的风波。如此便可以见出殿下是多么重视景妃这一胎了。素素心中景妃生产必定山雨欲来，无法可挡。可是情急之中，她亦只看着殿下——

    殿下如今是二十六的年龄，当年庄华太妃——殿下的母妃在宁宫中得宠，未待生产便赐了“璇”为名字，曰：宁璇。只是为着先帝驾崩的事情，庄华太妃被太后困于宁宫中，殿下亦被发往分封地。

    太后此举虽然狠毒，但是却也是无可奈何。如今三国分立，卞、宁、荀三氏可谓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然而我宁国形式却不容乐观，如今卞国皇帝正值年少，而荀国皇帝早已经有了几个聪颖的皇子以待继承皇位。唯有我宁国，先帝驾崩，膝下无多子，也难怪太后慌乱之中为了自保，为了保住宁国，只有快刀斩乱麻如此。

    素素不由心惊，太后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奇女子呢？细细算来，如果殿下是二十六岁的年纪，太后也怕有四十余岁了吧。当年烽火缭乱，是如何陪伴先帝打下宁氏江山，又是如何在内宠颇多、皇帝猜忌的情况下保住皇后之位，与外戚联手，扶持幼嫡子上位，掌握朝政呢？

    这样的女子，既在烽火中流离，又在深宫红墙中浸泡多年，手段凌厉，只怕当世无人能及。

    然而她看殿下，却多出了几分痴想与痴念。

    即便殿下只有二十六的年龄，可是素素感觉得到这个男子身上有着不同于凡人的气质。除却他的如画眉目，他的举止，更是风度翩翩，有着王者之范。大约素素也终于是明白，除了恩宠名利，景妃、鸾妃为何肯这些年来一直追随着他。当年殿下是皇太子的绝对人选，一时间沦落至此，冷眼旁观就罢，只怕明枪暗箭也是不少。她们肯这样追随，必有缘故。

    素素回过神来，才发现盯着殿下久了亦是会出神的。良久，殿中除了喘息声再无其他。终于，听得里面的嬷嬷应声道：“恭喜殿下！是个小王子！”

    殿下听得这话，眉头的“川”字顿时解开，忙不迭上去接过孩子。素素站在远处，并没有看清楚孩子的眉目。倒是鸾妃含了一缕笑容：“果然了。臣妾便说殿下能够如愿。”王后亦笑道：“还得多谢景妃妹妹才是。”

    接生嬷嬷领着一干众人行礼拜谢，又讨趣道：“小王子的哭声如此响亮，身体必定强壮。”

    三人忙行礼道：“恭喜殿下。恭喜景妃。”殿下笑道：“起来起来！传本王的旨意，春华宫上下宫人赐半年的俸禄……景妃出月之后赐协理六宫之权！”殿下似乎犹觉不足，便笑道：“给小王子赐名为’涵‘，封为世子！”

    听得这话，王后脸上的笑容一僵，素素三人心中亦是一沉。然而很快三人行礼道：“恭喜世子！”王后亦含了笑容道：“元福公公还不快去！”元福听得这话，亦是笑开了花，忙不迭便去传旨了。

    殿下看了素素三人一眼，又道：“容华等人进宫侍奉也有一月有余。便都再晋一级！”三人又谢恩道：“多谢殿下！”

    佩儿何等机灵，又向来与景妃连心。听得此话不免跪到殿下面前道：“殿下容禀……”殿下此时快活，点点头道：“你说。”

    佩儿的言语中含了几分凌厉：“殿下。今夜容华等三位小主偷窃娘娘珠宝，才引得娘娘大怒，受了惊吓。若非如此，娘娘何必受这许多苦？”黎荣听得此话十分不忿，正欲辩，黛若已经将她的手死死按住。

    “果真？”殿下的言语中含了几分怒气，他望着黛若道：“容华，可有此事？”谁知佩儿又忙着道：“容华小主还说纵是自己出身再低，也不如落魄的龚氏一族低！还说，娘娘多管闲事，看好自己的孩子才是！奴婢听了这话尚且要恼怒几分，更遑论娘娘即将临盆！”

    佩儿说到后面，殿下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只冷声道：“本王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却不想背地里竟如此不堪！”黛若听得这话，眼里已经含了泪水，只啜泣道：“殿下果真相信么？”

    殿下别过头去：“如今景妃既然已经安然生产，本王也不与你们计较了。只一样，偷窃之风宫中容不得。便着本王的意思——”还未说完，便定睛道黎荣身上：“是谁偷的东西？”

    黎荣闻言腿已经软了，正要跪下，素素忙道：“殿下容禀。其中真相还有待查证，不可论罪啊殿下。”佩儿冷笑一声：“殿下……就算三位小主没有偷东西，可是扰了娘娘生产是真的！小媛小主进宫就哭，也实在是晦气！”

    鸾妃走了上去，给了佩儿一巴掌，冷笑道：“有你这般搬弄是非的奴才，宫中想不生出点事情都不行。”她转过身去，对殿下柔声道：“殿下。如今景妃姐姐才生产完，何必急着论这些呢？依臣妾之见，待景妃姐姐大好了，再来理论这些琐碎。”

    王后道：“是啊。殿下。”殿下如此也不再说什么，“既如此，位分自然是晋不得了。容华还有……还有婉仪便回宫去好身待着……至于小媛——禁足！”

    黎荣闻得此言魂已经吓没了大半。还是素素扶了她一把，跪下道：“多谢殿下恩典。”

    “殿下臣妾还有一言……”鸾妃笑道，“小媛是否偷窃此事尚且未定，可是小媛身边的人也太不注意了些。大半夜的还在宫里四处求救，扰得合宫上下都知道了这桩丑事！”

    “那依你之见呢……”殿下心中还洋溢着世子诞生的喜悦，也无心管这些。“打发到永巷去。”殿下点点头，亦不再多言。王后宽言道：“景妃妹妹想必也累了。大家都散了罢。还请鸾妃好好照顾殿下才是。”鸾妃点点头，道：“自然。”旋即她的眼神对上了素素的眼神，含了一缕似笑非笑的意思。素素点点头，亦不再多言。

    待得众人散去，黛若自是不便再出。黎荣的宫殿安置在尹昭媛处，素素也不便再送。两人分别时黎荣尚且哭泣，素素宽慰了句也是无法，只能自顾自回宫去了。黎荣的泪水悄然落下，滑过她含着诡异笑容的面庞，在月光下泠然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