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话:人生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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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傍晚,G大寻湖边。
流川两手插着裤兜,漫不经心地沿着湖边的小径迎着风步行。落日倒映在明净的水里,柔和的金色的光倾泻在湖面,微风吹过,一片流动的波光摇曳着,晃得人的心都软了。
流川眯了眯眼,特意放慢了脚步,思绪随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下起伏。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从不住晃动着的、流光溢彩的湖水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是一张眼睛明亮、锋芒毕露的少年面孔。
太年轻了。年轻意味着明媚、鲜活、冲动、挥霍……
流川摇了摇头,将自己从那一片光影的彩色幻境中拉回了现实。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沿着湖畔转过一个弯,在一片稀疏的竹林前看到一张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石椅,流川叹了口气,走过去坐了下来。
人生好无聊,尤其是毫无目标和方向感可言的人生。似乎漫长的生命中唯一可拿来思考的事情,就是该怎样挥霍着打发那一大把一大把寂寥的时光。这样的日子,每一秒都被无限制地拉长放慢,没有激情,波澜不惊,对未来没有憧憬,心脏和脉搏跳动正常却没有任何期待和惊喜,每天每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有时早上醒来,不得不掐一下自己脸上的肉,或者咬一口手腕,感觉到痛了才会得出一种“哦,原来我还活着”的醒悟。可是早上清冷的阳光没有一点温度,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一丝人气,呆呆地抱着爷爷的画像直至日落,直到夜晚降临,星星和月亮都出来了都没能等到一个温暖的微笑和问候,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回来,哪怕是回来看被遗弃在家中绝望地等待的孩子一眼……
可是,尽管这样,流川没有哭。因为孤寂和害怕而流下无助和难过的泪水,那样的事,一次都没有。爸妈离婚的时候没有,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没有,半夜被恶梦惊醒吓得浑身颤抖的时候没有,一直都没有。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过活。
流川从不懂得温柔和慈悲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对他来说,每天的生活就像喝白开水,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索然无味。虚度光阴,碌碌无为,这样的生活是消沉的,是令人窒息的。可他除了偶尔叹息两句,倒也过得无欲无求。
流川爱笑,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爸妈离婚后,流川就再也不笑了,他拒绝了任何一方向他提出的抚养请求,搬到了这个南方小城和爷爷住到了一起。爷爷去世后,他留了下来,他哪儿都不想去。
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说流川的眼睛好看。爷爷也总说看一个人怎么样,就要看他的眼睛:如果一个人的眼珠暗淡无光、大而无神,他的人生就很难明媚灿烂,或许终生都只能是别人华丽舞台上的陪衬;而当一个人长得贼眉鼠眼、眼睛形状还是倒三角的,那不用审了,这人铁定不会是好人。
“小川的双眼是爷爷见过的最纯净最明亮的眼睛!一个人的心正不正决定着一个人的气质高低,因为小川有着一颗最善良最纯粹的心,所以小川的眼睛永远都这样清澈有神韵,这是像太阳一样璀璨迷人的光彩哦!”
爷爷不止一次这样摸着流川黑亮柔软的头发夸奖道。每每这个时候,爷爷看流川的眼神总是那样温和慈祥,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和赞赏之情,又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就像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现在这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依然明亮动人,却失去了往日神采飞扬的神韵。太阳的热度燃烧殆尽后,只剩下星光一样冰冷没有温度的闪烁。真真应了那句话:虚寒不问,冷暖自知。流川甚至深深痛恨着自己这双璨若星辰的眼眸,他觉得如果自己什么都看不到的话,或许就不用这样痛苦了。
流川长得还算清秀,用他爷爷的话说就是长得乖。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肤色很均匀,是一种比女孩子肌肤都要晶莹剔透的白净。五官端正,比例也分配的好,脸部线条柔和却没有太多表情。永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连看人的眼神都是一成不变的冷淡漠然。
流川对自己的这种状态很满意,改变实在是一件既复杂又麻烦的事情。过于纠结自己的生存方式和内心情感世界,有那样的时间,还不如多打两盘游戏,逛逛商场买两块称心的电子手表来得实在。快乐或悲伤有那么重要吗?隔着衣服,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感受到那强劲有力的心跳,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还活得好好的就够了,流川不需要多余的情感来抒发本来就不多的心迹。
甚至在得知自己患上了抑郁症的时候,流川的反应也只是茫然地瞪大双眼,就像在听别人讲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故事。他知道从小自己身体就弱,可他对所谓的心理障碍没有任何概念。他的脾气不坏,对人也不错,只是有点爱钻牛角尖,凡事总爱在心里碎碎念,特别爱和自己较真,发出“活着真没意思”或者“流川你好像一只鸵鸟”这样的抱怨。
唯一被认为是稀奇的是:流川没有眼泪,他从没为谁哭过。似乎流川天生就是不会哭的,他的眼泪将要一直攒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真要为一个人而哭,那就为自己吧。像出生时一样,带着嘹亮的甚至是声嘶力竭的哭声离开这个世界。不都说人生是一趟旅程吗?在生命的尽头,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走完最后一段旅程,然后用最真实也最为洒脱的背影和人世告别,不带走一丝牵挂,也不会有人哀悼和思念。
流川常常这样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流川,或许地球会转得更快一点。这种想法幼稚吗?任性吗?自私吗?够了,不想再一个人浪荡下去,这样灵魂和信仰都残缺不全的日子还是尽早结束为好。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也没人管,那为什么不干脆点自私到底?任性妄为是生命最原始的冲动,是自然流露的率真,我只想追随自己的心再任性一次。
一次,就够了。
“我想上大学,在这里。”
面对父母似是痛心又似是悔恨的流泪的脸,流川如是说,脸上是一贯的冷淡漠然,眼神却出奇地坚定执拗,甚至闪烁着星辰一样的光芒。
于是,只具备中学文化、没参加过高考的高二辍学生沈流川,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来到了这所本市排名第二的大学校园,在这里,他认识了张扬等几个相对要好的大学好友,他们住同一寝室,并共同度过了半个学期平静悠闲又不失新奇有趣的大学生活。
可能是有了朋友们的陪伴和感染,流川变了。他又开始会笑了,也慢慢的有了些小脾气,对人也开朗多了,也肯将自己的一些心情倾诉出来。和以往相比,整个人像是焕发着新生的光芒,看上去就和任何一个初初踏入大学校园的大一菜鸟一样:眼睛明亮,笑得一脸没心没肺,没有太多的忧虑和彷徨。人生似乎就此踏入正轨,正沿着一个路标鲜明的方向开赴明天,脚下是早已铺设好的康庄大道,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遥不可及的梦想。
真的是这样吗?
落日的余晖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大地。流川仰着头,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被金色的阳光抚平、填满,他觉得很惬意,于是把脚收了上来,整个人都缩到了椅子里。他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但没有焦点,也没有热度。
“你知道这湖里的鱼为什么这么艳丽吗?”一把冷冷的声音问道。
什么?流川从石椅上弹了起来,茫然失措地朝四周看了看。
一个穿着斗篷的瘦小女生站在石椅的后面,仿佛一下子从地狱里冒出来一样,低垂着头,长长的波浪状的头发直垂到腰际。
这个人不热吗?流川皱着眉打量着面前不发一言的奇怪女生,发现她脸色很苍白,深灰色斗篷下穿着一条草绿色连衣裙,两条笔直的腿掩没在一丛及膝的狗尾巴草后面。
“你说什么?”流川眯着眼,极力想看清女孩隐在齐刘海下的双眼,“你是谁?”
“你知道湖里的鱼为什么这么艳丽吗?”
那个女孩子又重复了一遍,下巴微微扬起,漆黑的眼底流动着一抹水光,撩拨着人的心神。
“不知道。”流川轻轻的道,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那个套着灰色斗篷的女孩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从石椅后出来,两步走到湖边石阶,伸出手向湖里撒下一把面包渣:“因为湖底埋着尸体,它们吃了腐尸身上的肉,所以才长得那么好。”
骗人的吧!流川移开紧紧盯着女孩眼睛的视线,抬眼看湖里欢快抢食的金鱼。因为那女孩就站在他的左前方,他看得不是很真切,不得以把两腿从石椅上拿了下来,走到女孩身边,两手撑着膝盖,歪着头看湖里的鱼。
“你看,”那女孩又开口了,“这些鱼因为从尸体身上汲取了养分,所以看上去才会那样明艳动人。”
不是你用面包喂的吗?!流川咂了咂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女孩扭头看着流川,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调,神秘地说道:“明天晚上你还来这里吧,我给你讲一个和这个湖有关的凄美爱情故事。”
我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况且我也不喜欢听故事!流川直起身子,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女孩看他这样,扑闪了一下像墨玉一样的大眼睛,说了句你会来的,就扣上斗篷帽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