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虫鸣响，日光也不大毒，透过窗温和地洒在秦月一袭白衣上。简单的绣一棵翠竹在腰前的料子上，一根衣带缚住纤细的腰肢，愈发显得不盈一握，平日里的担担抬抬没有为他增加些肌肉，只是令他的身子结实了些，仍旧是与同龄人不一般的柔弱。
    扔下手中书卷，他微侧眸，见母亲在床榻上睡着，但似乎没有入眠，眼珠在阖上的眼皮处乱动，秀眉紧锁着，不知是身子疼了，还是做了噩梦。
    他走前，坐下，握住母亲冰凉瘦弱的小手，不由得也皱起眉，细细打量着母亲脸色，所幸的是，母亲比起以往，脸色红润许多，不像从前，苍白得像张纸。
    “别！不要带我走！求求你——啊——！”母亲忽然甩开他的手，发了疯似地乱摇晃着手，口中念叨着这几句话，惨叫连连。比起现在微大但怪异的声音，他还是觉得从前母亲细若蚊鸣的声音正常一些。
    母亲醒了，却是虚汗连连，望向坐在床榻上以凤眸凝视她的身影，不自在地笑了笑，“月儿，还没有吃饭吧？娘这就给你去做，等会儿啊。”说着便要起身，去厨房。
    刚想从秦月身前过，却见秦月微怒的神色，柳含笑便道：“方才，我梦见洪荒野兽来……来抓我……所以才喊了。”
    可自始至终，秦月都没有问她梦见什么，这样说来，似乎有些欲盖弥彰。
    秦月点点头，站起身来，径自走出房门。柳含笑原本紧握住袖子的手轻垂下，美眸中已尽是泪光，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梦见牛头马面来抓自己去地府报告。似乎真是无稽之谈，但她真的感觉得到，自己原本就枯竭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刚出房门，见到院中孤零零的栀子树枝头已开满白色花朵，他忽然觉得眼眶发酸，眼泪一滴一滴，掉在灰白色的泥土，瞬间蒸发消失。
    收拾好心绪，他决定去寻一份长工，生计才能有保障。
    熟练地翻墙，跳下。身手敏捷。
    找了多家店铺，有些老板说请够了人，有些老板一看他是哑的便厌恶地招手示意他走开，更有甚者，打量一番他挺拔的身姿，吞了几口唾沫不怀好意地笑道“这般好的身子，不去做小倌真是可惜。若是你去了，知会一声儿，我还能去光顾你，只是你这般的人，我却是不要。”
    听过别人提起“小倌”这个词，他的脸霎时变得绯红，快步走开，不小心撞上迎面而来的萧辛。萧辛一把抓住逃亡一般的秦月，却在见到他脸上绯红的一瞬，懵了。
    秦月也没有多说，挣开萧辛的手，眼眶微红的走自己的路，萧辛想跟他对话，他就从衣袖中掏出小本子和狼毫，写下行云流水隽秀的字：“想静会”。
    萧辛被噎住，心想，若是他一个人走，恐怕不大妥当，便闭了嘴，跟在他身后。
    到萧辛家门口时，秦月扯扯他衣袖，将本子上的字呈现给萧辛：“谢”。萧辛有些郁闷，为何他总如此寡言，低眸却瞧见秦月脸上飘起的两片红云，好像有些东西，已经明了。
    小巷子很深，斑驳的墙上许多刻痕，分辨不清是什么痕迹，望着走了很多年的巷子，不知为何心底有许多的悲戚浮现，摇摇头，暗叹自己如同女子般的多思，翻过墙回到院中。
    因为西厢房处很偏僻，通常无人问津，而此时，门外围着许多人，秦央和许多妾侍，下人们也都在叽叽喳喳着讨论些什么。
    一种奇怪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不顾别人被撞疼的埋怨，他径直冲进房门，却见到母亲穿着大红衣服，脖子间一条粗麻绳，挂在房梁处，神色祥和。
    被踢倒的凳旁有一张纸，他拿起一看，情绪便无可自控。
    “孩儿，娘知道时日无多，也知道，你一直在挣钱买药为娘治病，娘找过大夫了，治不好无谓浪费钱财了。娘很疼，不想再继续疼下去，这样了结，兴许才是归宿。”
    秦央不知何时进来了，抱下早已断气的柳含笑，眉心收紧，胸臆间似乎有尖刀在狠狠搅动着。她的眉目依旧，容颜姣好，只是显露出的苍白病态让人心猛地一紧。这容貌，他有十几年没有见到了，如今见了，心竟还似从前一般悸动。
    他以为不会再挂念，以为早已忘怀，孰知，经历多年，她始终活在心间，而如今，也便只能活在心间。
    忽然感觉到仇视的目光，秦央自悲痛中抽身，抬起头撞见秦月盛满怒意的黑眸，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秦月生得同柳含笑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唰唰”声响起，秦月抓起白纸就写，“我会带娘离开，请让开”墨色浓黑，一笔一划沉重，可以看出写字人的愤怒。
    他岂能不怒？即便没有见过，他也知晓，眼前的人就是那狠心将他们母子“安置”在此的秦央，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母亲也深爱着的秦央。
    秦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将那些话生生咽回肚中。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即便是说了，能挽回吗？
    清楚明白这一点，秦央点点头，走出房门，背影有些佝偻。一群人也逐渐散去。空余秦月紧抱着怀中早已失去温度的母亲，痴痴落下滚烫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