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一章 咫尺思别离(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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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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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床底下爬出来,连衣服的灰尘都来不及拍干净就几步疾走跨出了门外,当看见月光下那张熟人的脸时,一口气还是堵在了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连未名的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可他的神情却因愤恨而骄傲的看不出一丝狼狈。
“江静轩。”
我看着那张俊朗不凡的脸,脑海中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温和的笑容里,然而此时,已经情景全非了。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太苍白。还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又太滑稽了。
于是最终,我干笑着说了一句:“抱歉,让你扑空了。”
他忽然猛地抬眼盯着我,那恶狠狠的神情好像是要将我拆骨剥皮一般。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恨意,竟如此让人不寒而栗。
“苏雪央,你果真是装的。”近乎于咬牙切齿的语气。
我摇摇头,“我从没有骗过你,是你不肯信我罢了。你既然要三番两次图谋于我,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废话!”他忽然喝道,“你这女人的手段谁不知道?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是不曾骗我,因为你向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无耻!”
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形容,虽然明知他骂的是苏雪央,可也只能厚着脸皮承受下来。
“江公子,”一旁的连未名忽然说道,“还请自重。”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见我的脸色不好所以才出言相助,毕竟这大晚上的什么颜色也不会太明显。但我还是很感谢他毫无疑问地站在我这边的。
“哼,”江静轩忽然冷冷一笑,“自重?你为何不让这荡妇自重些?堂堂千里莲庄少庄主也与她称兄道友,小心不知哪一日便被她施手段拐到床上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脸确实狠狠的烧了一把。虽然对于苏雪央的为人,我早就已经有了隐隐的了悟和心理准备,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个男子在另一个是我好友的男子面前这样恶劣的评价,我还是觉得非常窘迫。
也非常愤怒。
“照你的意思,我倒是曾经用手段将你拐了?”我极为轻屑地朝他扬眉一笑,“可是抱歉的很,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果然愣怔了一下,然后下一瞬,眼睛里的怒火更加滔天。
“你既这样有骨气,为何不干脆自我了断?何需同我这样的女人纠缠下去?”我淡淡说道,“如今竟反过来怪我,莫非你的骄傲都是摆着好看的?”
“因为我不甘心!”他忽然吼道,“我不甘心这辈子辛辛苦苦到最后却要毁在你这种女人手上,我不甘心!早知会有今日,当日韶华亭前我就该杀了你,我就该杀了你!与你同归于尽!”
他话音未落,却忽地“噗”喷出了一口鲜血,月光映在血迹上,惨白惨白的。
我避闪不及,脸上瞬间沾上了几滴腥热。
却一时忘了擦去。
“你中毒了?”连未名给江静轩把完脉之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让我惊诧的话。
他侧过头,闭目不语。
我看着他,仿佛蓦地恍然了什么。
半晌之后,我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问道:“你说的手段,便是这个么?”
他曾经对黄泉卷表示出来的在意,我本来以为只是基于江湖中人对待毒王留下来的典籍的贪念。
却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
“回答我,”我走到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不是?”
他慢慢抬起眼帘,用冰冷的目光睨了我一眼,然后冷冷一笑。
又是一口鲜血。这一回,喷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自己站在月光下愣了多久,只知道当连未名走过来将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时,才终于回转了意识。
“擦一擦吧。”他递给我一条汗巾,月光下素白素白的。
我接过来在脸上用力揩了两下,然后问道:“他怎么样了?”
“毒入肺腑,又急怒攻心,若是没有解药,熬不到三日。”
我将汗巾狠狠地攥进了掌心里。
“连你也没有法子么?”
“没有。”
“那……带我去看看他吧。”
厢房内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我不知道江静轩又呕了多少血,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面色已经相当苍白了。
他睁着眼睛凝着头顶的帐子,眸子里却没有一丝光彩,死气沉沉的。
不过片刻的时间,他已仿佛憔悴了许多。
我走到床边站定,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淡淡说道:“每个月一粒解药,如今,早已没有了。为了抑制毒性,我只好毒上加毒。”
我咬了咬唇,“非是我不想救你,而是真的无能为力。”
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你以为,忘记了一切就可以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么?”他慢慢转过眸子看向我,墨黑的瞳仁里是死水一般的宁静。
然后他对我说:“苏雪央,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我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之后,我说:“我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气急了胡乱说的,是故意气你的,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了。”
他闭着眼没有说话。
“江公子。”我这样唤他。
却过了很久都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我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无视,或者蔑视。
“你保重。”最后,我扔下这一句,转身离开。
我站在月色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腔里很闷,很闷。
“雪央。”连未名走到我身边,低声唤我。
“怎么了?”我转过头看着他,咧开了一个笑容,“我可没事啊,要死的人又不是我。”
他凝眉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抬起指尖在我颊上一划而过。
“别哭。”他说。
我蓦地愣住。
下一瞬,我撇过脸,用双手捂住眼睛,却感觉到大片大片的水泽正不受控制的从指间泻出。
“我没事,”我说,“都说了没事了。”
连未名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站着。等我终于擦干净脸上的狼狈,回过头看向他时,他才问了我一句:“她要怎么处置?”
我知道他说的是青霓,可是我此刻已经不想再去面对另一张和从前判若两人的脸了。我知道那不过是再一次被人指着鼻子控诉的结果而已。
除了这样,又能得到什么?
实在太没意思。
我摇摇头,对连未名说道:“放她走吧,只让她走的远远的便是。我不想再见她。”
他沉吟道:“好。”
便转身去了。
我又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蓦地,想起一件事。
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鹤衣怎么会没有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一念及此,我的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于是匆匆往东厢跑去。
我刚一跑到他的房间门口,便发现有点不对劲。里面一片漆黑,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一个平常的夜晚,一个理所应当的状态。
我敲门:“鹤衣?”
没有人回应。
“鹤衣,你醒着么?”
还是没有人回应。
我又用力连敲了数下,里面始终毫无反应。那不好的感觉渐渐越扩越大,我开始撞门。
撞门撞的我肩膀很疼,但是这样大的声响依然让房内没有任何回应,我开始越发急躁。
“小姐。”黄衫忽然从院外急急跑了进来一把扶住我,“您怎么了?”
我根本无暇同她多说,只顺从脑子里想的说了一句:“快,把门撞开!”
她应了一声,然后一起脚便朝门上踹了过去。
眼前这扇红木双开门“轰”地打开了。
下一刻,我冲进来的时候就着月光,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
当我跑过去终于看清这张脸的时候,我听见自己颤抖着喊了一声:“鹤衣!”
那双从来清亮料峭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月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让我莫名想到了江静轩。
那样苍白的颜色,那样消逝无情的生命。
“去把连少庄主请来,”我对黄衫说,“快!”
她领了命急忙奔了出去。
而我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鹤衣,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他的身体很凉,呼吸很弱,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我只能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捂热,留住他的性命。
我记得鹤衣说过,他的体温与寻常人不同,往常我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遇到日头很毒的时候还曾暗暗羡慕他这样的体质。可是此刻抱着他,这透过衣衫传来的凉意却让我胆战心惊。
我根本分不清这是因为他的体质不同,还是快要死的征兆。
我根本分不清……
“你别死。”是谁?在用那样乞求的语气说道。
“鹤衣,你别死。”是谁?在用眼泪挽留。
“我还有话要同你说,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同你说。你别死,就算你恨着我,不肯原谅我,只要你不死,我就都让你恨的。鹤衣,你醒来吧,就算只是说一句‘你恨我’,也醒来吧……”
月光白晃晃地笼在他清雅俊逸的脸上,却始终没有映出半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