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o抱着薛定谔在水龙头下面把糊着的泡沫冲了个干净，麦克白还没有美人出浴，空等着也无事可做，便又翻出麦克白的电吹风，把薛定谔的毛吹出一个蓬松的造型，又用梳子在脑袋上梳了一个三七分头，把薛定谔抱到穿衣镜前让他自我欣赏。
    “是不是很好看？”
    薛定谔瞪大了绿幽幽的眼睛，打量着镜子前站着一只高贵冷艳的猫，它往前走一步，那猫就往前走一步；它拿后腿蹭了蹭脑袋，那猫也就拿后腿蹭了蹭脑袋，它想要扭头离开，那只猫也想扭头离开，这回薛定谔怕了，呆在那里不敢再走，只是傻呵呵的笑个不停。
    Nico蹲下身子，两手捏住他的两只耳朵，饶有兴味的摆弄：“你是装的还是当真那么笨，就看不出来这只猫是你自己？”
    此言一出，薛定谔显然愕然了一下，他可能从没想过向来邋遢不堪的自己竟然可以变的这般漂亮。其实人和猫都一样，哪有谁是不爱漂亮的？薛定谔是一只纯种的英国长毛猫，血统里天生有着英国绅士的优雅调调，稍微收拾一下就是万猫迷，只可惜他摊上了这样一个自顾不暇的主人，如今能够保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Nico正想到这里，却见薛定谔一扭腰，一甩刘海，探头往斜后方看去，Nico也循着它的视线，只见浴室门被从里面推开，洗的干干净净的博士门后款款走了出来。
    麦克白围着一条浴巾，上半身的水迹还没有擦拭干，也忘记了擦头发，发梢往下直淌水，但刚才还在脸颊上支楞着的胡须，现在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刚一对上Nico的视线，麦克白就显得有些紧张，两只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合适，下意识的想要插口袋里，却差点把浴巾扯掉下来，于是最终还是交叉捂住了胸口，“我刚刚试着自己刮了一下……胡须。”
    Nico站起身来，远远的打量了麦克白一眼，评论：“果然是科学家先生，恩，挺不错的。”
    麦克白扯了扯嘴角礼节性挤出一个微笑，还没笑得开，就“哎呦”的叫了一声痛，拿手捂住脸颊。
    Nico走进一看，才发现他脸上被刮胡刀横七竖八拉出了好几道口子。
    Nico看见这红红白白的伤口吓了一跳，赶紧翻出药箱来给他上药，忍不住抱怨：“不会刮胡须让我来就可以了，谁叫你自己冒冒失失的举着刀片往脸上割！”
    “这不能怪我，”麦克白嘶嘶的倒抽冷气，显得很委屈，“为了以防万一，我是把三角函数值算准了才对着镜子刮的，本来可以最大限度的刮除毛发，却没想到……那剃须刀头是旋转刀片！”
    科学家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Nico憋着想笑，却又怕伤害到博士脆弱的自尊心。
    而且处理伤口的时候麦克白变得乖巧了很多，不再跟Nico闹别扭，安安静静的仰着脖子让Nico用棉签蘸着酒精给他消毒。Nico低头的时候，长发垂下来扫过麦克白的鼻尖，麦克白觉得鼻子痒兮兮的，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不知为何脑海里排列着的那些公式和数字就乱掉了，全部都变成了一团没有意义的符号和乱码。
    ……地球的天顶距距离计算公式是什么？
    ……北半球夏季太阳落在的黄道角度范围是多少？
    ……在南半球可以观测到但在北半球不能观测到的星座有哪些？
    整个人都怪怪的，麦克白只觉得这样不好，便在心里拼命默念一串串问题，却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南十字座对于人马座的方位角是多少？”
    “24°53′24″，”Nico不加思索的接口回答，随即突然愣了一下，棉签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于是换了一根新的棉签，又蘸了酒精重新涂抹，支吾的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麦克白警觉的睁开眼，好像发现哪里不对，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审视了一遍Nico，表情异常严肃的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啊？”Nico咬了咬嘴唇，眼珠一转，赔笑道，“我当然瞎猜的。”
    听到Nico这样的回答，麦克白才长舒了一口气，畅快无比的打了个响指，语气愉悦：“虚惊一场！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呢，原来是你猜错了，正确答案应该是123°34′49″。”
    “是……是吗？”Nico哂笑，“我从初中开始地理就学的不太好，考试都靠瞎猜，猜错也是难免的。”
    麦克白点点头，他坚信自己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科学家，对于其他人智商的缺陷，也总是表现出无比的包容态度。与此同时，在纠正了Nico的错误答案之后，麦克白发现自己冷静的分析能力又重新回归了，内心涌出一种想要和实验室单挑，大战三百回合的冲动。
    于是立即起身打开衣柜，随手翻找出一件Nico替自己新买的衣服，抻着领口一圈粗鲁的往脑袋上蒙。
    却被Nico猝不及防的拉住手腕。
    “我们今天不穿这件，”Nico顺藤摸瓜，将那衣服从麦克白脑袋上掀开，又顺着衣架一件件飞速掠过衣柜里的衣物，继而迅速抽出一件，依在麦克白胸前比划一下，满意的点点头，“这套衣服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来，你赶紧把衣服换上，我等下带你出去，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人类天性是群居动物，喜欢社交和娱乐。麦克白实在是闷在坛子里闷的太久了，都快被闷成了一坛酱黄瓜，就算是打扮一下姑且可以算作是人模狗样，但一只要开口，一定会露出馅儿来：和地球上最完美先生的形象实在差了一个银河系。
    因此对于这只特立独行的独居动物，Nico主编所决定给他讲授的第一节课程便是：认识人类社会。
    嘱咐好薛定谔在家看门不要乱走动，由麦克白负责驾驶，两人驱车前往市中心。
    周六行驶在路上的车倒是很多，麦克白向来只习惯走通向研究所两点一线的乡村公路，这回走的方向完全反了，大脑里的条件反射区发现异常，立刻警觉的叫嚣。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对于自己所生活的城市里的道路交通网，竟然感到十分陌生和惶恐——大城市虽然道路复杂，但因为有理论和模板可以推理，对于他并不算难。他的惶恐并是因为缺失了方向感，而是因为长期深居简出，所导致的密集恐惧症。
    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压倒性趋势盖过头顶，碎片状的天空，枝桠密集的街道小巷，还有数不胜数的人类，他相信除掉做讲座、领奖已经火箭卫星的升空仪式之外，他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人类，呈离散状分布在路的两侧。
    好在有导航可以求助，只要手握方向盘，抬头便目视前方，低头便查询Google地图，将整个世界模型化、数据化，自己就能安心了。
    “Nico，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精确位置在哪里？”
    麦克白侧过头征询副驾驶座上Nico的意见，他看上去很着急，因为再不设置好目的地坐标的话，下一步就会发生致命错误了，他绝不能容忍致命错误。
    而Nico反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手里拿着杯刚刚在街边买的Starbucks，慢条斯理的啜饮了一口，细细咽下，这才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我不知道啊，随便你咯。”
    模糊数据，模糊定位，根本没有一个字母是准确的！
    麦克白白眼一翻，大脑里终于运行出了致命错误，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好了，而汽车又正好驶过十字路口，眼前的绿灯闪个不停，计时器上显示马上要跳转成红灯了，于是麦克白只能狠下了心，两眼一抹黑，掐着秒数，油门一踩，只听“唰”的一声，汽车便越过白线径直冲了出去！
    码表冲到100码的速度，车窗打开着，带出一阵呼啸的狂风。
    大概已经被探头拍到超速了吧，计划的路线也全乱掉了，什么都没有按照规矩一步步来，但是麦克白心里却觉得很爽。
    麦克白减了速，微微兴奋的喘着气，副驾驶席上的Nico偷偷勾起嘴角，因为麦克白这次既没有埋怨谁，也没有再忍不住低头去看导航。
    “你知道这次带你出来是干什么的吗？”Nico故作神秘，“博士，开动你的超级大脑，推理一下。”
    麦克白严肃正经的思索一秒钟，回答：“上次你是开车来的，这次过来却没有开车，如果不带我出来的话，你就只有步行才能到这里。”
    Nico听了，表情极其失望，埋怨道：“博士，你怎么能把同类的内心想象的如此阴暗呢，这实在太不科学！我辛辛苦苦的替你操持，你难道就发现不了人性光辉的一面吗？那好，我就告诉你我们这次出来的目的吧，”他将咖啡杯郑重的放在一旁，顿了顿，“其实这一次，我们是出来约会的。”
    Nico怕麦克白不明白，又展开来解释：“约会你懂吧，就是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不能各自闷在家里做实验，要多出去走走，吃饭、逛街、看电影，这是与人交往的一种理想方式。”
    麦克白有些惊讶，他好像只听布莱恩跟自己说过和女生约会的事情，那还是他初中时代的一个平静的下午：天气很好，阳光直射在北回归线上，实验室里的电子望远镜因为电量不够而显得昏昏沉沉的，他正在帮老师记录数据，布莱恩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短信很长，麦克白没记得全，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他和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生出去“约会”，那是他第一次约会，他们首先去电影院看了电影，然后……做了。根据布莱恩本人的描述，那种感觉“awesome！”而“fuckinggreat！”的。
    所以他的尴尬和羞涩在所难免。
    麦克白偷偷望了Nico一眼，他还在那儿镇定的等着麦克白的回答，麦克白却支支吾吾不说一句话，心里还在纳闷Nico为什么这么不懂得自尊自爱。
    Nico却“扑哧”一声笑了。
    麦克白知道他猜到了自己在想什么，也就只能用沉默做无声的反抗，双手握住方向盘，拼命忍住对手指的冲动。
    “别太当真，只是假装约会而已，我这次只是教你约会的时候该如何去做，而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就交给以后的女伴们吧。”Nico像老师一样亲切的摸了摸学生的脑袋，“虽然你很聪明，但如何在约会的时候讨得女伴的欢心，可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哦。为了把每个细节都讲清楚，我奉行言传身教的原则，你可一定要好好学着。”
    “学习”一词用的很好，可见Nico已经大体掌握麦克白的心性：对于学习，他总是报以十二万分的热情，从不会主动拒绝。
    虽满意却不形于色，Nico只是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端起一杯快要凉掉的Starbucks，斯文的啜饮一口，又动作优雅的从挎包里掏出手机，翻看刚才是否有人联系过他。
    刚看到第一眼，嘴里的咖啡就差点忍不住喷了一挡风玻璃。
    我亲爱的……Nico……小野猫？
    这个该死的卢卡斯·穆雷克！
    自己明明只是这周约他做过一次访谈，也是工作任务，除此以外，跟他并没有什么太亲密的关系。没想到这个人一见到自己，就迅速的熟络起来，又是说看着自己像“曾经深爱过的初恋”，又说是在自己身上“感受到触及灵魂的温暖”，前几天还差人往编辑部送过一大捧红玫瑰。好在被外出归来的Nico及时发现，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赶走了，这才没有招惹事端。
    要是让圈里圈外的人都通通八卦起自己和这位摇滚巨星的绯闻，竟然还是同性恋，自己该招惹到多少麻烦啊：费迪南神父首先会表示失望，然后大批宗教人士会得闲聚会抗议，狗仔队会在他家策划一场诺曼底登陆……
    一定要划清界限！
    Nico咬牙下定决心，正琢磨着怎样在iphone上把对方拉入黑名单，对方的电话就又拨了过来。
    麦克白正在驾车，听到手机铃声响了，下意识的瞄了一眼。
    “Nico，你的电话响了。”
    “知道啊，”Nico满不在乎，举起手机摇一摇，“我就喜欢让它响着玩。”
    话音刚落，麦克白就猛踩了一脚急刹车，汽车猝不及防的停在路上。
    幸亏这附近都是奢侈品区，车流量不大，但这种突发状况还是吓出Nico一身冷汗。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从惊吓状恢复了镇定，Nico随即开始怒不可遏的掏出面纸擦拭溅在身上的咖啡渍。
    麦克白很无辜，指了指挡风玻璃：“这个人不仅闯红灯，还横穿马路。”
    Nico将面纸在手里恶狠狠捏着一团，刺啦刺啦作响，随即昂起脑袋与之怒视，却惊恐的发觉那位不知死活的横穿马路者，竟是神兵天降的卢卡斯·穆雷克。
    这才察觉，原来他的那个“把你抓到笼子里”的威胁，并非玩笑。
    卢卡斯·穆雷克戴着一副超大号的雷朋太阳镜，将整张脸几乎都遮住了，为了盖住显眼的阴阳头发型，也体贴的扣了一顶帽子，但他那维京海盗一样高瘦而又结实的身材颇有辨识度，并且一见到Nico便咧嘴一笑，招手道：“嗨，小野猫~”
    听到这一句，Nico像一只被激怒的山猫一样耸起了背，视线随着卢卡斯的运动轨迹移动，直到卢卡斯双臂撑着车窗窗沿，俯下身体与Nico对视。
    “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小野猫，我讨厌这个名字，也不想再见到你！”
    卢卡斯不为所动，腾出一只手来托腮，咋舌道：“亲爱的，你不应该这样说我，我的女歌迷们听到一定会生气的。你知道的，她们随时、随地、随叫随到的愿意和我交配，人数不限，而你呢，却对我的善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交配？”听到这个词，Nico恶心的好像吞了一条肉红色的鼻涕虫，“你竟然把那叫做……交配？”
    “那还能叫什么？”卢卡斯很为难，甚至严肃考虑了一小会儿，“那你觉得‘求偶’这个词怎么样？好比说如果我想到对你……”
    他甚至对Nico做出了一个露骨而猥亵的动作。
    只听说过摇滚圈子里的人滥交、嗑药，却没想到他们这么疯狂，哪里是人，他们分明是野兽。懒得和他再理论下去，Nico抓着卢卡斯的衣领将他一把推开，随即关上车窗，吩咐麦克白：“别理他，我们赶紧走。”
    为了省掉争论的麻烦，麦克白向来懒得质疑和抗拒Nico的指示，但是这一回，麦克白破天荒没有对Nico言听计从。
    “为什么要走？他这是在对你进行性骚扰，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说罢，他便将所有的车窗都通通关上，自己跨出车门后又给车上了锁，确保Nico和卢卡斯彻底隔绝开来，然后当着卢卡斯的面拨了警方电话。
    麦克白一字一顿：“先生，请你离开，否则我就接通报警电话。”
    卢卡斯大手一挥，不以为然：“想告我性骚扰？打电话也没用，你没有证据!”
    麦克白摇头：“我会不告你性骚扰，不是因为我没有证据，而是因为这种罪名被捕是可以保释的，但是也许你忘记了，横穿马路危害交通安全，根据联邦法律一律是要拘留感化教育三天，不能保释。虽然这里不是在路口，但我相信前方一点钟方向的Gucci旗舰店门前的摄像头一定很清晰的拍到了你的模样。”
    卢卡斯发觉自己被眼前这个从刚才起一直闷不做声的男人将了一军，心里很是愤愤不平，正下定决心死猪不怕开水烫，自己一定要若无其事的顶撞回去，却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扯他的衣服。
    回望过去，那个叫做琳达的女助理正踩着高跟鞋气喘吁吁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卢卡斯，两天后就要开演唱会了，你怎么可以像这样到处乱跑……”
    麦克白随即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又与助理重申：“小姐，还是请带这位先生回去吧。”
    女助理点点头，随即挥手招来三个壮汉样的保镖，拽着卢卡斯就往回走。Nico对着车窗挥挥手，卢卡斯虽然很不甘心，却也只能回敬给Nico一个怨毒的目光。
    麦克白重新回到车内，发动引擎，一五一十与Nico汇报：“他已经走了。”
    “……谢谢你啊。”Nico确信自己的感谢是真心的，却依旧很是疑惑，“其实这是我的私事，麻烦你不好，但你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咦？”这回换成麦克白诧异了，“难道不是你说的我们这次要假装约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