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然…轩然…等等我！”马蹄溅起黄沙疾过，楚云墨沿着血迹，一路寻到叶轩然处。
    前骁勇大将军身负重伤，走得极难，却也极坚定。
    他在乎什么？高官厚录富贵荣华还是万古虚名？
    就算他叶轩然是个俗人，也没把那些生不沾身死不随行的东西望眼里放过！
    他所在乎的，是那十多万死士的性命！
    虽说战场厮杀刀剑无眼，生死存亡皆系一念。但他身为将军，却完全没能庇护士卒，当属失职。
    被罢职他并无半点怨言，只是西岚还剩近五十万大军…
    因失血，头昏脑胀眼前模糊一片，叶轩然用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恨恨地说，“昏君误国！”
    楚云墨终于从后追上，跨马而下，扶住叶轩然。
    虽说他也觉得殷夜离所为荒唐，可毕竟妄议君主不应是臣子之为。
    再说，那样的殷夜离…
    “轩然，莫气。”
    “呵，我才没有气。”叶轩然从沙中拔出玄青，目光远眺东边天涯，“西岚必亡，江山不久矣。”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怕是寒白露也万万不敢。
    记挂着多年同战的弟兄，叶轩然让楚云墨带他再去送一程。后者替他简单处理过伤处，才催马重返故地。
    落日。
    黄昏。
    风浊沙污天地空。
    要不是满目猩红，两人还险些以为来错了地方。
    原先死尸叠叠的地方，只剩个玄衣男子。
    “贵国将士，朕已命他们好生安葬，将军不介意吧？”
    才弱冠的迎风而立，凤眸含忧，言语中也染着哀愁。
    分明在马下，却有君临的气势让叶轩然和楚云墨无法睥睨。
    “东岚国君，轩然已不是什么将军了。”虽属异国且对敌，可对方位尊，叶轩然失礼，让楚云墨扶着双双下马。
    “擅离职守，怕是我这副将也保不住了。”楚云墨倒是无所谓，最初他就是因叶轩然而参战，自然要共同进退。
    况且被罢免后，叶轩然也不用四处征战。被冷落还是其次，每每见叶轩然身上新伤旧疤，楚云墨都会怨自己没能早些遇到他。
    偏偏叶轩然承夫遗志，说什么男儿就该驰骋沙场，保家护国。
    从袖中拿出两瓶金创药递给叶轩然，郁凉澈笑问，“可还想带兵？”
    叶轩然是聪明人。
    虽郁凉澈身为敌国之主，但叶轩然对他极为敬佩。
    弱冠少年，让天下尊其为万古明君。
    赏识人才，礼贤下士，广开言路，虚心纳谏，有过则改。
    而且学识渊博，武功深不可测。
    还以仁爱治家治国治天下，怕是西岚大军知道他下令安葬战死的敌军，会弃而不战。
    可叶轩然再敬佩，他也不能做通敌叛国之士。
    见他沉默良久，郁凉澈约莫猜到叶轩然的心思，也不多做逼迫。
    “若哪日将军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来东岚宫找我。”
    语罢，转身而去。
    “就这样？”楚云墨望着两瓶金创药，有些犹豫。
    万一被下毒…
    “你跟我两个残兵败将，他要取我们性命，刚才就直接动手了，何苦如此大费周章？”不过，这人城府可真是不容小觑。
    他们那个国君虽些许阴狠，却心思单纯，可如何是他对手？
    想来郁凉澈送来的伤药是御前圣品，就算没有续骨生肌之神效，也能即刻去痛止血。叶轩然敷过药，恢复了些气力，于楚云墨同骑趁着最后几缕日色，赶到最近的村庄借宿。
    幸而东岚明君当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村中民众见叶轩然和楚云墨戎装染血，纷纷争着收留。
    沐浴换药更衣，在与那些农家人共用粗茶淡饭。望着他们张张憨厚的脸，叶轩然突然觉得，人生在世，不止报国而已。
    像这样茅屋草舍，麻衣布衫，粗茶淡饭，安逸而祥和，仿佛遥远奢侈。
    低声向楚云墨说了想法，结果竟遭来嘲讽。
    “你真是富贵惯了，活像跟殷夜离那副看到糖葫芦掉口水的模样。我们请大伙帮忙盖间木屋，就住在这里，可好？”
    收留他们的农户听闻他们想要在此久住，喜笑颜开。这两个当兵的远比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长得好，招人喜欢。而且在边境是非之地，多两个人护着村子大家也放心。
    于是也就定了下来，村中草屋又多了间，日子还是照样过着。叶轩然和楚云墨出身富贵，谁也种不来庄稼。好在村民热心，时常送来米面粮油，还常常多做些吃食送来。两人闲来无事就帮众人砍树劈柴，手中苍蓝、玄青两把宝剑对付堆烂木头游刃有余。
    要是楚云墨列祖列宗知道他竟把宝剑当做斧头，兴许会显灵前来清理门户。
    光阴飞转，他们已在村里祝满百天。
    听闻东岚完胜凯旋，西岚大败时，叶轩然正从容地把干柴整好堆在阴凉处，接过张三婶送来的排骨汤问楚云墨，“还有几天年关？”
    又将一年春复，金戈铁马征战厮杀之事，都再与他叶轩然无关。
    昔日骁勇大将军，早已死在君王剑下。
    楚云墨拿过他的玄青细细擦拭，剑身寒光似乎被岁月侵蚀，渐渐柔和，而叶轩然亦如此。
    前些天飞雪降瑞，如今处处银装素裹，想必来年诉谷盈屯，又够这些人乐得。
    刚想接叶轩然的话，还没张口，忽然一阵晕眩袭来。
    重物坠地，叶轩然喝着汤随意瞥向身后。
    楚云墨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扣住后脑，表情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