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颇为柔和，听到耳中甚是舒服的声音，众人齐刷刷回头寻着迹象望了过去寻找说话的姑娘。
    那个朝着他们缓缓走来的女子红衣罗裙金步瑶，黛眉月眸芙蓉面，姿态袅袅婷婷煞是好看。一如所料，她正是被傅桑梓带兵耗费大力抓回宫中西岚巾帼将军，那位适才被殷夜离推出来挂在嘴边的皇姐，殷赤霜。
    说来还有些好笑，她与西岚那位儒雅温润的恭亲王殷若素是一母同胞所生的龙凤双胎，前后只隔了半个时辰左右，可模样却不大相似。
    虽说眉眼很是相似，可在平常很少有人能看出他们是兄妹。若真要把他们兄妹放在一处做个比较，竟应该算是是殷若素模样生得柔美俊秀些，就连从小到大的性子和喜好也比她清静许多，正应了若素两字，单薄安宁。
    故在她谈婚论嫁的年纪时，曾有王宫贵族之子当面扬言：宁娶身在男子殷若素为正房相守百岁举案齐眉，也绝不肯纳殷赤霜为妾。
    其实她模样应该算是漂亮，归根到底只是因她自幼起就比同龄男子还要顽劣许多。所以到了寻常女孩家待出阁找夫家的年纪，殷赤霜的性子都没有变成普通女子那般温婉柔和娴静矜持。如果可以选择，相比那些红妆刺绣之类，更偏爱戎装铠甲。
    后来总算是给她讨了个婆家，之后就很少在听到西岚公主的消息。只是渐渐也有些闲言碎语穿出来些风声，据闻就算嫁到夫家后殷赤霜顽劣更甚，骄纵如故，任凭百般教诲仍没有收敛，惹相公徐星尘愤而休之。
    但，今夜在夜色中把自己收拾精致的殷赤霜笑容恬静柔美，眉眼顾盼间分外妩媚，可抵月华美过尘世中万千自负容颜的女子。
    除了她出嫁那日被喜娘逼着装扮外，今晚大概是她第一次仔细施妆涂粉，描眉画眼。
    艳红罗裙上缀着琐碎的白流苏委地，染了满地尘埃与血迹，乍看点点斑驳很是触目惊心，期间顾盼之时她眼底眉梢难得还有些凄艳。
    待她缓缓摇曳补补走近，天地间清风过云开月明，繁星璀璨露出几点光芒天幕下娇颜如画。虽美人半暮，风韵毫不逊豆蔻少女。
    她慢慢弯腰屈膝，动作轻柔的对着殷夜离略行一礼，言行举止堪称风情万种。殷赤霜今晚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柔媚，“参见皇上。”
    似乎被殷赤霜如此出人意料的扮相惊艳了，殷夜离直直望着他愣在原地许久未能出声。
    “长公主…”因为在血战中负伤行动有些困难，努力撑起身子在楚云墨搀扶下站起来叶轩然剑眉紧蹙，欲言又止，眼中满含愁虑。
    “皇姐，你别听他胡说！”同时开口的，还有被寒家兄弟拽住正在死命想要挣扎他们桎梏的殷尘澜。
    风凉了几宿，含苞的梨花有些暗淡，缩在枝头轻颤。
    没有闲暇能够分神理会他们两人，殷赤霜依旧维持弯腰行礼的姿势，在有几分清冷的月色下，一颦一笑眉眼间皆是前所未有的柔媚。
    “皇姐，”赶忙上前双手扶起殷赤霜，殷夜离终于艰难的开口，只觉得喉间有些难言的为难和哽咽，“其实，朕可以想其它办法。”
    红裙随风摇曳，殷赤霜翩然起身，姿态袅袅婷婷。定定凝望殷夜离，眸中盛满春水。
    可是在她眼中，完全没有被弟弟背叛无奈之下将要赴死的恐慌或害怕，只是专注的凝望殷夜离，眼中尽是怜惜，怜惜到近乎怜悯。
    唇边柔美温和的笑，在殷夜离眼中，比濒死的狰狞还要恐怖。
    事态已经渐渐偏离了原本计划的那样，又摹得目睹此情此景，郁凉澈何其聪明，即使那边说话声他几乎没有能听得正切，可凭他的本事几乎是在瞬间就猜到会发生什么。
    努力定住自己的心神，他姿态和表情都不复沉稳，急急开口欲收回前言。“阿夜…”
    眼见事态已经渐渐偏离了他原本计划的那样，又没有料想过会目睹此情此景，郁凉澈是何其聪明，即使因为距离太远，那边说话声音太小他几乎没有能听得真切，可凭他的本事几乎是在瞬间就猜到会发生什么。
    努力想要定住自己有些慌乱的心神，可他姿态和表情都不复以往沉稳，只顾着急急开口欲收回前言免得酿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阿夜…”
    才唤出那个人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殷赤霜开口打断了接下来的后话。
    那个素来就强势英气，从来都比男子更加狂傲几分的女子，现下由眉眼到气质，甚至连开口的语气都极为温婉柔和。她面带浅笑着细声细气对幼弟叮咛嘱咐，让在场数名算是人中龙凤男子只能屏息静静聆听。
    “阿夜别闹，要知道你现在可是皇上，和小时候已经不一样了。现在你可是九五至尊一言九鼎，当皇帝以后说出来的话定要做数的，绝不能再跟原来一样使性子，出尔反尔。
    而且你也能看来现在形势，凭你的聪明应该知道事态发展根本由不得你。我们输了就是输了，你一定要学会经历挫折敢作敢当。
    自然这种局面也由不得东岚君，也怨不得他。你是我们西岚的皇帝肩负重任，他同样也是一国之君，也同样想要要庇护自己臣民安康喜乐，你要好好设身处地，仔细想想，纵使你们身份尊贵，可其实在很多事面前，你们也有万般无奈只能压在心里。
    以后若是我去了，千万别为我过于难过悲伤。阿夜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读过《史记》，司马迁在陈涉世家中应该有记过一句，‘等死，死国可乎？’如今，赤霜也有幸算是死国。即使没有重于泰山的分量，好歹重于鸿毛我已经知足了。
    其实阿夜你还是太小有很多事不懂，人的心态和念想都是会变的。比如，我现在早都没有原来那种做女将的奢望了。天下男儿应该有男儿的雄心壮志心怀天地，我们女子也有女子的本分，平心而论其实编麻织素相夫教子，其实对寻常女子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
    只是可惜我福薄命浅，与夫君只是因为迫于无奈才结合并非什么天定姻缘，就算他旦见新欢暮弃旧人，我也没立场反对只能默默忍下。
    阿夜你一定要知道，男尊女卑在当下早已百世固然，就算是女兵都能使军心动荡惶惶难安人人自危，况乎有位女将？我当初会从命只因君无戏言圣旨不可逆，这个将军的官位我无法推辞。如今为保西岚，需维系两国和睦安定军心，如此，真真是我该死。”
    自始至终，殷赤霜都抿唇浅笑着凝视殷夜离眉目柔和。这么长长一段话，她字字句句说得云淡风清仿佛看破红尘，生死苦难皆无所谓，但听在殷夜离耳中，堪比刻骨利刃。
    静静立在原地沉默良久，殷夜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开口反驳，“皇姐，我不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信。皇姐你天生英豪应该驰骋征战，怎么能做相夫教子之事？”
    佛曰：贪嗔痴。
    “随你吧。”知道他心底的执念根深蒂固，殷赤霜望着他的眼神依旧怜惜的近乎怜悯。
    “皇姐，”听她说完这么长长一段话，细细品味了其中深意后殷尘澜觉得颇为惊讶，“难道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为被休神伤？”
    其实平心而论她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在情理之中，无论如何平日里的行径再如何顽劣英勇，身手如何如何了得，她骨子里终归是女子。
    果不其然如他所猜测那样，殷赤霜原本柔和的笑意染上些许苦涩，低垂着眼睫没有反驳。“我生来就是个女子，宿命和来路早已注定，我挣扎了那么久，最后也认命了。最是可惜身在皇家，婚事自己做不得主。
    应该是我命中福薄缘浅，才落得个遇人不淑的下场。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记在心理却从未对你们提及，曾我跟夫君跟有过一个孩子。
    可惜我满心欢喜怀他七月，眼看即将临盆要成为人母，却被我夫君的妾室冲撞，胎儿夭死。
    而后我夫君渐渐开始冷落我，更难以抵挡那些温软香玉的温柔乡，难违她们耳旁风，与我分房，及至被休。所以，我再无身孕。
    阿夜你日后千万要记得，这天底下女子无论模样脾性如何强势，骨子里都只单纯想嫁个好郎君，厮守一生。自然，赤霜也如此。”
    她声音清淡，却恰好能让殷夜离一字不漏听在耳中。
    他自以为与殷赤霜姐弟多年关系密切，对她应该算是极为了解。固下旨封将从未想过，她是否甘愿。而今看来，竟是难为了。
    “若是觉得为难，只要你决定撤兵永不入侵东岚，朕可以收回成命，放你们安然离宫。”终究是不忍他们姐弟死别，郁凉澈想了又想还是有所妥协。
    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寒暗毓低下头，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握在手中，银白的锋刃映着冷月如霜在夜空划出凛冽的弧度。
    “不可！”注意到这边不太正常的银光，凤非寻也没时间想什么立场冲突直接就冲上前去，死死拥住又拿起兵刃的寒暗毓。“就算你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可是在举剑前你也应该好好想想，这一去，欲置为夫于何地？”
    东岚国师高傲轻狂的名声远播在外，很难看到他如此紧张的模样。
    两人对望着僵持片刻，寒暗毓松开手放下匕首，轻轻拥住凤非寻微颤的身躯偎进他怀里。
    霎时，叶轩然赶到揽在腰间的手臂收紧，抬眼望去，分明看到楚云墨满脸担忧。
    抬起手放在他手背上，叶轩然坚定地许诺，“放心，世上还有那么多喜乐事等着我才不会寻死。”
    不然，那个时候也不会撑到你踏月来救我。
    “听着，你也别做傻事，小土。”寒白露附在殷尘澜耳畔轻声说，后者默默扭过头耳根红了一片。
    并非良辰也不算美景，有情人却依旧恩爱不减。
    看着他们，殷赤霜眼里分明是羡慕。
    “皇姐…”素日流转着绝代风华地明眸此时早已黯然，隐现不知是泪光还是雾气的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