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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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正值晌午,恰如大炎国的名字,毒辣的太阳仿佛要吸干大地的每一滴水。
街上突然出现一群胡人,不,是一个商人带着他的一帮胡人奴隶。每个奴隶的手脚都被沉重的锁链套着,脖子被一根长长的麻绳束缚,绳子的末端被商人紧紧地撰在手中。
连年战火,各国离家奔赴战场的男子在接连不断的战争中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俘虏,然后多是被卖到当地的大户成为奴隶,这样的事情在边关的城中总是多见的,街上的人们便也见怪不怪。
“哟!你这是找死哪,还不赶快给我走!老东西!”骆驼上的商人大声的朝昏倒在地上的一个老人大声嚷道。
“你这老东西真是皮痒!找死!我让你装死!”老人倒在地上挣扎,骑在骆驼上的商人却已经甩起手中的长鞭朝他身上打去。
俘虏的死伤是没有人过问的,他们以廉价的价格卖给有门路的商人们,然后销往京城。商人们往往与都城的大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一个乱世,又有谁会想去躺着潭浑水。
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似乎更加嘹亮的响了起来,甚至没有人愿意朝这边看上一眼。
“哟,又多一个找死的!好,我今天就成全你们!”。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年轻的胡人冲了过来扑到老人的身上,鞭子不留情的抽在他的身上,身上的衣服立即被撕裂,一条长长的血痕浮现,豆大的汗珠和着血液滑落。
“哼!”骆驼上的商人居高临下,越发狠命地抽打着两人,渐渐街边朝这里张望的多了起来,小声地议论着。商人有些慌乱,毕竟,这些奴隶还是要卖出去的。忽然,远处几个年轻力壮的胡人愤怒的朝这边冲来,大力一使,竟硬生生将商人从骆驼上扯了下来,接着便开始对商人狠命的拳打脚踢。
正是一片混乱,只听远处一声大喊,“住手!”
接着几个骑马的男子过来,来人衣着华贵,其中几人腰侧挂着佩剑。而在大炎,只有拥有官职的武将才可以随身携带兵器。
“都在干什么!”为首的大汉厉声问道。
“大人!大人!”商人连滚带爬的哭丧着过来,“这几个奴隶要杀了小人啊!”
“哼,这些手下败将,都已经是我国的俘虏了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说着他便从腰间抽出佩刀。
“阿虎,等一下!”
人群中,一个男子骑马走出,顿时周围的人顿时屏住呼吸。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似有几分薄情的味道,却真的如天人一般。他看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人,又看看一旁目光闪烁的商人,转头却向一旁的胡人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青年男子上前极力压抑着怒火,述说这一切,周围的百姓也都指指点点。刚一说完,一旁的商人已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口中更是哆哆嗦嗦的说不成话。
“大人,大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饶了小的吧”。
大炎不知何时兴起斗狠之风,私下建起许多“虎房”、“豹房”,顾名思义,“虎房”、“豹房”中养着凶猛的老虎或豹子,买来的胡人便是要与这些猛兽搏斗。胡人好斗,就让他们斗到死,这样的话总是被达官贵人们嬉笑着说出。
这样的事虽没有流传于大街小巷,或多或少总是有人知道的。
“饶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们,就都是我的了。”男子抬眼看看那群胡人。
“这。。。小的,小的实在做不了主啊,大人”
“睁大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在跟谁说话!”一旁的阿虎大声呵斥道。
商人颤巍巍的抬头看去,只见这群人的衣襟上都绣着一个赤色的“商”字,商卫军!在大炎,没有人不知道商卫军,他们是大炎最英勇的武士,分散在全国作为王上的“眼睛”,而统领商卫军的首领正是大炎国王上的兄长,也是他带领着军队开拓了大炎广阔的疆域。
“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小的知错了,但凭大人们发落!”商人不住的在地上磕头,渐渐有血迹粘在土地上。
“阿虎,让他走吧”男子开口。
“是”
“还不快走!”
“是,是,小的遵命!”说完他便爬起身来转身就跑。
“大人,他们怎么办?”
“放了吧”男子懒懒的说道。
“你们都走吧,你们自由了,以后就是我们大炎的子民了!”阿虎朝人群喊道。
一片寂静后顿时爆发出兴奋的欢呼,胡人们陷入了狂喜之中。
“大人,这两个人怎么办?”阿虎指着地上的两人。
“他们。。。”男子的手掌在白马的头上轻轻地抚着。
“大人”忽然,一个怯弱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少年怀中抱着一把胡琴小心翼翼的上前,“求大人救救他们吧,我们虽然成了自由人却在炎国无依无靠,倘若大人不久他们,他们也不过是将死之人。”
“这是你的胡琴吗?”男人忽然问道。
“啊?回大人,不是小的的,是他的”少年指着地上昏迷的青年。
街市上,青年的躯体紧紧地护在老人身上,先前被鞭打的地方,皮肉已经朝外翻着,伤口如同干涸的河流一般。等到他看到那张被松散下的头发遮住的脸,神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封平虎看到男子脸色变化,便朝地上的青年看去。
他的样子不像大多的胡人,反倒像中原书香门第家的贵公子,即便蓬头垢面却依然难掩温润的气质,可凭借记忆,此人确实不曾见过的。
“阿虎”
“在”
“把他们带回去”
“。。。是”,阿虎惊讶的看着男子,男子却早已扯着缰绳转身走开。
“把他们两个带上!”阿虎朝身后喊道。
“是”
烈日当空,街上又喧嚣起来。
二
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片花白的影像,长时间闭着眼睛,刚刚睁开总是不适应的。只听旁边有轻微的水声,接着便见一个侍女般模样的女子手中拿着巾帕走来,回头看见他醒来,先是一惊接着便高兴地“依依呀呀”起来。
原来是个哑女,他忽然意识到。
“你是?我怎么会在这里?”思来想去他仍是试探的问道。
哑女却只是高兴地比手画脚起来,接着便朝门外跑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问题,他有些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小梅,你安静一点,不要吵到公子休息”一个婆婆和哑女一起走进来。
“这位公子你醒啦,感觉好些了么”,婆婆慈祥的问道。
“好多了”
“那就好”
“只是,这里是哪里?”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们。
“这里是封府,乃是当今商卫军一等侍卫封平虎的府邸,老身和这哑丫头小梅便是府内的下人,大家都叫我景婆婆。”
“我怎么。。。?”
“大人昨日在集市上把公子和那位老人带回府中,你的同伴已经离开了,只是。。。。。。”婆婆有些难过的叹了口气“那个老人昨天便已经死了”。
死了,还是死了,本以为即便做了俘虏终究是苟活于世,不想终究是逃不过一死,难道就这样容不下吗,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
“嗯,景婆婆,小梅,谢谢你们的照顾”。
“公子客气了”,小梅也高兴的摆摆手。
“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说着便要下床。
“公子,你刚刚醒过来还要多多休息啊。”
忽然,男子焦急的四处看着。
“不知公子在找什么?”
“琴,我的琴不见了!”
却见哑女快步跑开,回来时手中已抱着一把胡琴,正是他的!
他接过琴便紧紧抱着不愿再放开,手指轻轻的按压着一根根琴弦。
“公子真是个爱琴之人”
他有些苦涩的笑道,“我哪里敢称自己是爱琴之人,只不过是因为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了。”
“嗯”景婆婆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微微一笑,“公子离开后可有去处?”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容身之处,还要谢谢你家大人出手相助让我恢复自由”。
“既然如此,公子不如留下”。
他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婆婆。
景婆婆笑着说,“我家大人喜好音律,对古琴更是喜爱有加,公子留在府上我家大人必然高兴,公子也可好好静养。”
既然还活着,琴还在,去哪里都是去,大漠终究是回不去了,倒不如留下
“多谢婆婆”。
三
如墨般化不开的黑夜中点点灯光也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橘黄色的灯光自纱窗透出,从窗外看去,一切都变得朦胧。
“王爷”身着劲装的男子单膝跪地恭敬的叫道。
“起来吧”懒懒的声音自榻上传来,只见一个俊美的男子斜卧在榻上,旁边的香茗早已凉了。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王爷,景婆婆已经说服那人留下。”
“做得好”
“属下的职责所在,只是,属下。。。”阿虎欲言又止。
“你想知道我为何平白无故留下那人”
“王爷英明”
“他可是重要的一步棋,一步助我赢得天下的棋”
“王爷!您。。。”阿虎有些震惊的看着男子。
“阿虎,我既说与你听便是把命都交到你的手中,你若想禀明王兄,我死到你手中,也无话可说”,男子双目如炬看着他。
封平虎“扑通”跪下,喃喃的说“可是,皇上宅心仁厚,更何况,他,他只是。。。”。
“只是一个痴儿?”,男子扬起眉毛,替他说了出来。
“属下不敢!”
“哼,有什么不敢,难不成大炎今日连真话都说不得?”
大炎的皇帝是个痴儿,天下皆知。
先皇与先皇后恩爱,相敬如宾,先皇贤明英武,先皇后母仪天下,却偏偏皇后多年未有身孕,后宫妃嫔虽育众多皇子,储君之位却一直没有确定,后宫明争暗斗多年却也大体相安无事。
然而,不知是大炎的福还是祸,皇后四十竟意外怀上龙种,皇子生下后先帝立即立其为太子,朝堂后宫顿时掀起轩然大波,然更让人咋舌的还是随着太子长大,被发现竟是一痴儿,心智如一七岁孩童无异,自此后宫更无宁日。即便如此,终抵不过先皇一纸诏书,太子登基,两朝元老公孙庆辅之,其余皇子均封为王派往各地驻守一方,却惟独皇子商酉留于都城,封为信王,辅佐君王。
信王宅心仁厚,知兄友弟恭,忠君爱国,这些都是先皇认为的,他封他信王,个中寓意谁人又不知呢。
男子从榻上起身,整整身上的青衫,指着旁边的匣子说道:“这是公孙庆那只老狐狸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你猜是什么?”
封平虎抬起头看去,眼前是一个木制的匣子,周身暗红,没有过多的花纹修饰,最让人惊奇的却是匣子上的锁却是纯金打造,可惜世人怎能看出这匣子本身的木料却不知道贵过这黄金多少倍。
“这。。。是王上给王爷的赏赐”,盒子尚且如此更何况里面的东西。
“赏赐?哈哈哈哈”男子忽然大笑起来,表情变得难以揣摩。
“阿虎,你还真是。。。”男子似乎有些难以抑制的笑着。
“恕臣愚钝!”
“阿虎,起来”男子伸手拽起他,不满的说道,“说了多少次了,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不用这么拘礼。”
“是,属下知错”阿虎满脸通红的起身,“只是,王爷,请恕属下愚钝。。。”说完他朝匣子看了看。
男子取出钥匙,“咔哒”一声,匣子被打开,只见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却是满满一整箱的奏折!
“这。。。?!”封平虎讶异的看着男子。
男子随手拿出一份,朗声念道:“臣李肃,自信王出征日日夜夜无不惶恐,信王手握重兵且其声名在外,为人傲慢,处事有违礼法况其与外族联系颇密恐有反意,望陛下。。。。。。”
扔下,接着又是一份,“。。。家有贼不防则破,国有贼不防则灭,然今日信王独掌大权,实。。。”
“信王骄奢淫逸实有损皇家颜面,臣惶恐不安却一心为我大炎,望圣上明鉴。。。”
封平虎听着男子一字一句念着,身后早已湿了一大片,却越发胆战心惊,偷偷抬眼看向男子却见那人依旧云淡风轻,仿佛看到极好笑的东西。
过了许久,男子才放下手中的奏折。
“。。。王爷”
“阿虎,你看看,这些人可都要至我于死地啊”,男子玩味的说道。
“王爷。。。王爷不必担心,既然这些密奏是丞相派人加密送来的,丞相必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不会相信这些谗言的”,封平虎说道,却不知到底是在安慰男子还是自己。
“哈哈哈哈,他当然不会相信了,不过。。。”男子忽然一顿,声音已是一凛,“他更不会信我”。
“他把这些东西送来,是在告诉我,朝中不是没有人弹劾我,要不是皇上信任我,我早就被废了,我手握重兵,他怎会对我没有疑心。他这是要我对皇上感恩戴德,心甘情愿交出兵权”
“。。。那,王爷。。。我们该怎么办?”封平虎听完这一番话,仿佛堕入冰窟一般,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朝中争权斗势更是如狼似虎,没想到王爷是皇上的亲哥哥也要落得如此下场吗,这样一来其他人,更是连草芥都不如啊。
“怎么办?他要兵权,我就给。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有令,岂敢不从。只是,你怕是要自寻出路了”,男子坐到桌旁轻松地说道。
封平虎慌忙跪下说道:“属下的命从来都是殿下的,倘若殿下弃之,属下只有一死以报殿下昔日之恩!求殿下成全!”
“哈哈,你真的一点都不聪明啊,大富大贵你不要,却偏要跟我这个将死之人。起来吧”,男子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嘴上却依旧嬉笑着。
“是”
男子不再说什么,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凉透了的香茗,如同端着一杯酒,轻轻的晃着,最后一饮而尽,那种凉意,终究刺痛肺腑。
四
炎兴二年,信王上书称病,甘愿交出兵权,此后居于武将封平虎故居内养病,不再过问国事,朝中公孙丞相更是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民间却流出各种传闻,称当今圣上不顾手足之情软禁信王,一时间民怨甚多,而因此受刑者更是不计其数。
已经七天了,在这七天里,除了景婆婆和小梅时常来看他之外,很少见到其他的仆人。景婆婆说这是因为老夫人过世后,封大人常年在都城,大多的下人已经遣散,只留下几个最初的家仆。于是白日院子总是带着几分萧索,到了晚上反倒显得静谧祥和起来。
已经入秋了,白天虽是酷热,到了晚上却是天阶月色凉如水。他抱着琴坐在台阶上,手指不自觉的拨弄着琴弦。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处是薄薄的茧,这些都是因为自小练琴,连带着怀中的这把古琴,是娘亲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倘若自小和大哥一样学习骑马射箭,在大漠的风沙中驰骋,让这双手早早的沾上血腥,也不会到今日这般地步,娘亲也就不会死在自己的怀里。终究,做不到了。
低沉的琴声自指尖流出,像一个长长的故事,悲伤却温暖,这是娘亲教会自己的第一首曲子。
“想不到这等偏远之地竟能听到如此琴声”。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却惊得他停下拨弄,只余下一个长长的怪异的尾音。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着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了”男子这样说道,脸上却带着随意的笑容,丝毫没有一点歉意。
“没有,我也是在打扰别人”他指指膝上的古琴。
男子笑了一下,在他身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温暖的气息瞬间袭来,即便月光如水,也多了些暖意。
“怎么不弹了”,男子转头一脸认真的盯着他的脸庞。
眼窝有些深陷,鼻梁高挺,这些都是胡人的特征,却偏这双墨色的眼睛那样独一无二,轻易地让人深陷其中。
这样的目光却让他开始难耐,身在异国,胡人的身份总是尴尬的,他别过了头。
“你是谁”,他试图转移话题。
“我?”男子看出他的心思却不在意的收回目光,望着院中的梧桐,“我是个被囚之人哪”他说着,却没有半点哀伤。“你不愿说就算了,何必骗人”
“我没有啊”,男子笑着,用手托着脸看着他,“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什么都能从脸上看的出来”。
他默不作声手指却抓紧了琴弦。
“那人不仅要囚禁我还要杀死我呢”,男子抬起手去抓起一缕他的头发,轻轻地拉扯着。
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躲开,明明那样讨厌别人的触碰,却不知为何任凭这人拉着头发。为这相似的经历还是他眼底的痛苦,这次,他看得分明。
“再弹一遍吧”
“嗯?”
“刚才那首曲子,再弹一遍给我听,好吗”。
琴声响起,如泣如诉。晚风吹过,秋季的薄凉已经到来,江南之地灞桥边的杨柳已被折尽,极北大漠的风沙却永远吹不散离人的愁绪。
“我叫商酉,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开口问道。
“离亭”
“你的琴声有太多痛苦了,人活着还是开心点比较好”,商酉笑着伸手飞快的扯了扯他的脸颊。
离亭抬手要打开他的手,却晚了一步,抬眼慢慢地说,“没心没肺的人自然活得开心”,说完抱着琴转身离开。
商酉在背后无所谓的笑笑,直到离亭的身影消失。他的脸上早已没了笑容,商酉,你终是要让他恨你的,现在又何必扮成朋友的样子。果然,真是恶劣啊。
五
炎兴三年,冬,大炎国边界屡遭匈奴来犯,边关频频告急,都城朝堂更是争论不休。
“匈奴族三番五次来我边关烧杀抢掠,还请皇上速速下令抗击匈奴!”金碧辉煌的朝堂上,一位大臣痛心疾首大声说道。
“赵大人,你身居朝堂不知边关之事,皇上早已派遣护国将军前往边关,此事不消几日自会解决”,当朝宰相公孙庆驳斥道。
“皇上”赵大人忽然跪下,“恕臣有罪,但臣不得不说,据边关来报护国将军自到达边关之日起与匈奴的战事,败多胜少,更私自与匈奴相通准许其抢夺我国子民的财物以保其一时平安啊,皇上!”
金殿之上顿时静了下来,有人悄悄抬头,却见那着锦衣之人端坐在朝堂上,正襟危坐,双眼却已经合住,顶着冕冠的头缓缓的垂下,又迅速地抬起。一旁的小太监只得在一旁焦急的叫着,群臣中更是有人窃窃私语。
“嗯?退朝了吗”,皇上终于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开口问道。
“皇上,大臣们在议事,想请您来断夺”,小太监悄声提醒他。
“皇上!”,跪着的赵大人喊道“匈奴来势汹汹,边关大将不力,还请皇上另选贤能保我大炎安危啊!”
皇上疑惑的看着他,“不是有皇兄吗,我皇兄是天下第一,怎么会输?”
顿时堂下大臣倒抽一口凉气,小太监赶忙说道,“皇上忘记了,信王殿下告病,不在边关。”
“这么久了皇兄的病肯定已经好了,召皇兄回来啊”,他变得高兴起来,接着说道“而且我也很久没有见过皇兄了,真的很想念他”。
“皇上英明!”,群臣高呼。
“公孙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皇上兴高采烈说道。
“。。。微臣遵旨”。
终究凭一己之力难以改变,信王啊信王,只愿你真如先皇所看,对得起这“信”字,保我大炎,忠君报国!
炎兴三年的冬天,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整个大炎国被雪覆盖着,从边关外望去,时间久了会因“雪盲”而短暂的失明,许多年后说起那场雪,也不过是重复着当年,雪真的很大啊。。。。。。
“雪真的很大啊”离亭看着窗外的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不禁感叹道。
“当然很大,大炎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商酉披着一件墨色的轻裘笑盈盈的走进来。
“今日怕是不能出去了”离亭有些遗憾。
“那又如何,只要你我二人还在便是在屋里谈天说地品茶论书也是有趣的”商酉无所谓的说道,坐在桌旁,自顾的沏茶。
离亭笑笑看着窗外早已被雪覆盖的梧桐树。
已经一年了,一个被软禁之人一个流亡之人,在这一年里共品香茗,共饮醇酒,执子对弈,赏花论书,人生得一知己也不过如此吧。
身后正品茶之人,呵呵,不说也罢,他只道自己是一个被软禁之人,却不曾想,这世间有几个被禁之人能过如此生活,享用如此贵重的轻裘,更何况连这府中上下都对他恭敬有加,你究竟是谁,你不愿说,我便不问,只是志趣相投的好友未必不是好事。不过,这样的日子究竟还有几日?
离亭转身笑着看着悠闲的男子。
“我想去院中抚琴”,离亭忽然开口。
男子抬头,伸出手指晃晃,“不够,再加上煮酒看雪这样才够”。
“我去吩咐下去”商酉出门
“嗯,我在院中等你”
“你就给我好好呆着,等我回来”商酉一脚已踏出门外却回头叮嘱道。
离亭不解,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抱着琴,到了院子里。
拂开石桌上的积雪,小心翼翼的把琴放上去,弹了起来。
如果世间只剩下两种颜色,那必是黑白。如此,便如水墨画一般,商酉回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天地化为白,离亭是为黑,一人一琴,在画中如此突兀却又融于画中。琴声阵阵,拨动心中之弦。
忽然,离亭觉得身上一暖,一件浅色的轻裘已经披到自己身上,顿时寒意被隔绝在外。
“都说了在屋子里等着我”商酉皱着眉头,却把裘衣裹得更紧。
两人身高相仿,离亭看着靠近的脸庞,忽然有些失神,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寒冷,习惯独自一人,好不容易接受所有的痛苦,为什么这时候又要有人向自己伸出手呢,他轻声笑了。
“笑什么?”商酉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好像我娘”离亭笑着答道。
“什么?!你说我像女人!”商酉就要发怒。
忽然,离亭伸手抱住他,接着,轻轻地说道,“没有人再像我娘一样,对我这么好”。
听说下过雪后就会变得格外寂静,一切都变得清晰,他看不见离亭的表情,只觉耳边除了他浅浅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是吗”,商酉缓缓抬起手轻轻的拍拍他的背,在他看不见的另一面,闭上了眼睛,渐渐收紧手臂。
“是”
风起,雪粉飘起,将世间万物掩上白纱。即便只是一时的安静,也请持久一点吧。
炎兴三年,冬春之际,朝堂之上,久未露面的信王归朝。圣上念其大病初愈赐座于朝上,并授其三军兵权,以商卫军为先锋,前往边关击退匈奴,不日起程。
六
大漠,狂躁的风吹动着每一粒黄沙,沙粒打在士兵的脸上,混着汗水化为泥浆,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两方人马都在煎熬之中。
忽然,炎国阵营的人马让出一条道。枣红色的骏马上,银色的盔甲在烈日的照耀下反射出明亮耀眼的光,将士们纷纷屏住呼吸。马蹄在大漠上踩出一个个印记,马上之人手持长枪已走到了阵营前方。
是他,信王商酉又回来了!炎国将士顿时爆发出一阵呼声,匈奴一族看到那身熟悉的银色已经变得有些慌乱,将士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商酉“唰”地举起长枪,红缨在大漠的风沙中舞动,顿时,炎国的阵营安静下来。
“侵我国者,杀!”商酉喊道
“杀!”将士们齐声附和
“扰我中原者,杀!”
“杀!”
“欺辱我百姓者,杀!”
“杀!”
“为我大炎!杀!”
“杀!杀!杀!!”
呼声响彻云霄,震慑百里,在这里,他就是大炎的王!
大炎国帐内
“报,匈奴已经退兵”来人的语气中是止不住的兴奋。
“哼,这是自然,信王殿下到此,谁人不惧”封平虎高兴地说道。
“阿虎,骄兵必败”男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具。
“是,王爷教训的是”
“你先下去吧”商酉对来人摆摆手。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商酉似是无意的问道,“那个人怎样了”
“在帐中派人看管”,封平虎答道。
“王爷。。。”
“有话就说”
“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交给匈奴王?”封平虎试探着问道。
商酉没有作声,酒具在指间转着。
“王爷,此事不宜太迟,既然我们当初和匈奴王立下约定用他弟弟来换取他出兵,事到如今我们若是毁约只怕。。。”
“原来,在你眼中没有匈奴的帮忙我就当不了大炎的王”,商酉托着腮看着手中的酒具缓缓的说道。
“不,属下不敢!”封平虎跪倒在地,“属下只是。。。只是。。。”
“下去吧,此事我自有主张”,商酉有些头痛的看着自己最衷心的部下。
“是,属下告退”
掀开帐帘,营地里的大炎士兵毫不懈怠的巡逻,火光照在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明灭不定。他抬起头,大漠的夜晚如一张巨大的幕布,久久的凝视,仿佛失明一般,眼中是无尽的黑暗。
是,他就是这样的人,小心翼翼的下着每一步棋,雷厉风行的利用身边所有有用的人。世人都道信王商酉这样那样的好,他听到却只是露出嘲讽的笑,转眼又是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原本就该这样,我得到天下,百姓得到贤君,这样做对谁都好。用不相干的人换取自己想要的利益,原本就是对的。商酉啊商酉,你又何必。。。。。。
他闭上眼睛,听着大漠的风猎猎的吹着。琴声,一段绵长的琴声入耳,他是那样的熟悉,他的嘴角扬起,眼角不易察觉的湿润,好,就让我再听最后一次。。。。。。
清晨,匈奴忽然派遣使者表明愿与大炎重修旧好,愿臣服大炎,遂前来求和。而此时,大帐内,信王,封将军,匈奴使者正在商谈,帐外的将士们却早已呼声一片。
大帐内,
“王爷,匈奴王愿意出兵相助”,匈奴的使者恭敬地行礼,低声说道,狡黠的眼神逡巡着座上的人。
是出兵相助,不是退兵,来人只是打着求和的旗号前来谋划。商酉听得清楚。
他正欲问道匈奴王为何同意出兵,却忽然如惊醒一般看向一旁沉默已久的封平虎,双目中写着震惊与愤怒。
“他人呢?”,商酉压抑着想要拔剑的欲望,低沉地问道。
“王爷。。。”,封平虎跪倒在地,却那样笔挺。
“我问他人呢!”,话音未落,桌子上的酒器已经翻滚着落在地上。
“王爷”,一旁的使者面色不改,上前,开口,“如果王爷指的是二殿下,那么,我家大王让我代为谢过王爷相助,并希望。。。。。。”
“轰”的一声巨响,帐外的士兵急忙冲入帐内,却转瞬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信王殿下,此刻却提着寒剑,直指跪倒在地的封将军,另一旁,匈奴的使者倒在血泊之中,双目未合,眼中满是惊讶。
“王爷”,左前锋试探着叫道。
“备马!准备一千精兵!”商酉喊道,扔掉手中的剑,朝帐外走去。
“王爷!王爷难道忘了吗?”,封平虎在身后喊道。
商酉掀开帐帘的手停在空中,他只觉手臂上的一根青筋突突的跳着,手臂似乎没了力气,却依旧举着。
“他是无辜的,他是我的朋友”,商酉喃喃的说着。
“难道这里的每一个士兵不是无辜的吗,天下的百姓不无辜吗?”,封平虎嘶哑着喊道,“王爷的大志臣依旧谨记在心,王爷难道忘了吗!”。
他的手臂如同被压垮一般,倏地落下,厚重的帘子掩去了最后一抹外界的光。
“王爷英明!”,封平虎伏在地上,大声呼道。
帘外大漠的风凄厉的呼啸着。
七
炎兴三年,信王班师回朝,圣上携朝中大臣于城外相迎,犒赏三军,赐信王商酉良田万亩,金银无数,炎国上下欢声一片。
夜已深,盏盏宫灯已被宫人点起,远望如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后宫的妃嫔早已焚香沐浴,画起或浓或淡的妆,各处的侍女也都在门外张望着,期盼那一顶明黄色的软轿前来,带着自己一承恩泽。天子就是天子,即便只是个傻子。
今夜,却终究谁也等不到了。
子时,金殿内里一盏小小的宫灯,忽明忽暗的烛火跳动着,当今圣上却如孩童一般靠在龙椅上安稳的睡着。
“皇上”,公孙丞相轻轻的叫着,带着恭敬,畏惧和不忍。
“吱——”,雕花的门被推开,明亮的光自来人的手中传出,那人提着宫灯一步步走上了金殿之上。
“公孙丞相,就不要扰了皇上的清梦了”,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信王商酉。
“王爷,皇上还没有宣你入殿!”,公孙庆的声音因愤怒变的颤抖。
“呵呵,公孙丞相,你真的白白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他要是知道我在殿外,一定高兴地说,快让王弟进来!你猜,是不是”,他的手掌轻轻地抚上睡着的人的额头。
“信王,皇上如此信任你,你不但不忠于圣上,反倒。。。反倒。。。”,公孙庆指着商酉,怒目而视。
“反倒怎样?”商酉的目光变得沉静,如一潭死水,“反倒要造反吗!”
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他的声音,公孙庆不觉为之一震,身体不自觉地暗暗依靠着案桌。
“我就是要造反!怎么,难道我还不如一个痴儿?”,商酉的手指着梦中的人。
“信王不得无礼!你怎可以冒犯陛下!”,公孙庆怒目而视,大声驳斥道。
“公孙丞相,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商酉忽然笑着说。
“殿下请讲”,公孙庆强压怒火。
“当今皇上是否真的称得上圣明二字”
“。。。称不上,但皇上待人宽厚。。。”
“当今皇上若是朝中没有你的辅佐,边关没有我的守卫,他又能怎样?”
公孙庆此刻如堕冰窟,手脚冰凉。
“这样的人根本给不了大炎子民安居乐业的生活!公孙丞相要当大炎的罪人吗”,商酉负手而立,睥睨天下。
公孙庆失了最后一分气力,颓然倒地,之后,用颤抖的双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商酉接过,举着它,一步步走下台阶,话音响起,“公孙宰相果真深明大义!”。
朝堂在他背后,他站在最低,却睥睨着天下,从此,这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殿下”,苍老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请容老臣问最后一个问题”,公孙庆望着将要走出大殿的人用尽全力喊道。
“讲”
“若陛下不是痴儿,殿下会不会反?”
商酉转过身,英俊的脸上绽开笑容,清朗的声音响起,“公孙丞相真是老糊涂了,这世上本就没有‘倘若’”,他笑着接着说“想必丞相一定是操劳过度才会问这样的问题,不如明日上朝告老还乡吧。”
商酉踏出大殿,昏暗笼罩。守不住的东西终究守不住,公孙庆望着熟睡的人,老泪纵横。
炎兴四年,春,信王商酉奉旨登基,改年号为大邺,其执政七年福泽百姓,大炎成为四方强国,信王殿下可谓一代明君。
八
“啪”,醒木击上案台发出清脆的响声,台下的众人也仿佛被惊醒一般,微愣几秒方响起了迟疑的掌声。
这便是结尾吗,没有“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没有任何波澜起伏。茶馆里的听众不免有些不满,这份钱给的实在不值,倒不如七侠五义,岳飞全传听的精彩。
台上的说书人却似乎不曾察觉一般,整整衣衫,抱起角落里放着的一把古琴,朝台下退去。
“先生留步”
“先生可会弹琴?”
“。。。不会,在下只是一介说书人”
门外,远方是阳关古道,斜阳西下,多少游人可曾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