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桃夭
    ——今日方信，有女子如斯，羞煞多少世间男儿
    玉照师掷下手中的短剑，俯身拾起尸海中一个死去侍卫身旁的长刀。抖手甩去刀鞘，凄迷的火焰流光淌过刀身，映照着玉照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宛若天上神祗。
    一剑随风突然想起叫他剑术的启蒙老师说过——
    当一个人的刀术、剑术练到一定层次时，手中的刀即是剑，剑即是刀。
    玉照师轻握长刀，垂于身侧。
    “吾已选完，亮出汝的兵刃。”
    “吾同样已选。”
    百里潇湘的右手袍袖微动，一道乌金色的光芒跳跃着露了出来。
    竟是玉照师刚刚被截断的前半截剑刃。
    一瞬目，或是更短的时间，空气甚至未有一丝波动，一切平静如初。
    两人身形交错，相对三丈而立。双方胜败已定。
    静默，静默的对立相峙。
    比刚刚对立更长时间的静默。
    良久。
    “刚刚那式是剑四。”玉照师低声陈述道。
    胸口的心血一滴滴，滴落在地。仅长三寸的断剑整个插入了他的心脏。
    百里潇湘并未回答，琥珀色的眼眸中火光明灭。
    百里潇湘右手的半截袍袖被整段切下露出前肘，肘臂之上一道刀痕深可见骨，大片的血从伤处不断涌出。
    “以剑四破剑五，汝不差。”
    玉照师拔出插在胸口的短剑，扔在地上。
    “好，死在这种对手手里，是吾凌青江的结局。”
    “晴娘。”
    江雨晴望着自己丈夫的背影，随后传来的声音轻如耳语。
    “抱歉。如果。。。”
    玉照师手抚刀柄，插刀入地，缓缓地坐下，合上了双眼。雪花自天际飘落，染上了他散落的鬓角。
    江雨晴在脑海中一片迷蒙，恍恍惚惚间感到身上的禁制已被解开。
    一步一步，摇摇晃晃走向前方的红色身影。
    一步——
    犹记初见之时梨花似雪，君子如玉。
    一步——
    再见之时，与君相绝，生死两忘，
    一步——
    天意作弄，红尘重逢。为君舍命，不求朝暮。
    再一步——
    今日与君结发，相誓恩爱不移。
    江雨晴慢慢的俯下身来，轻轻的用指尖碰了碰出现在梦中千百遍的面庞。
    她以为自己会流泪，然而，却发现面上的泪已风干，眼中干涩难当却无任何湿意。
    至今日方才明了古人所云——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百里公子。让吾上前。。。”
    一旁的杀手企图上前结束任务，却被一双琥珀的冷眸挡了下来。
    江雨晴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她慢慢的替爱人整理好衣袍，擦去脸上的斑驳血迹，整理好他散乱的鬓发，并小心翼翼的抹去鬓角的雪沫。她轻轻的伏在在爱人的耳边喃喃的低语了几句。
    而后她盘膝坐下，不紧不慢的卸去脸上晕开的妆容，收拾好嫁衣，从怀中拿出一把桃木梳，将青丝收束而后用一根绸带綄住。
    她的神态如若深夜坐在自己的闺阁中一般，恬然安详。
    当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来。
    她缓缓的环视四周手中握着寒芒的黑影，目光划过遍地的尸骸，焦灼的残垣断壁，最后停留在一个白衣的身影上。白衣的发间珠串流苏银光隐隐。
    被她的眼光触及到的人都不由的避开了双眼，这个红衣女子的眼神太过于耀眼，高洁，孤傲。仅是被触及一眼，便仿佛是自己心中的黑暗被赤裸的揭开放在日光之下曝晒。
    。
    很多人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的出现诗经里的那句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开口，声音宛若碧玉相击，泠泠作响。
    “梅花一曲，相赠子期。小女子可否求公子两件事情。”
    “何事。”
    “一。让吾和吾父自己结束性命。二。请将吾和吾的丈夫葬在一起。”
    女子凤目中秋波流转，眼线狭长，眼角之处又略略上挑带着一丝绝艳的风情。
    此时此刻，四周刀俎林立，而她，是砧上鱼肉。
    百里潇湘深深的望入这双眼，却未见到丝毫的恐惧、愤怒、伤心、怨恨。有的只是平静，平静的祥和，祥和中又带着丝丝恬然。
    “汝，不恨？”
    “世间本无对错，一切不过因缘和合。无论昔时种下何等因缘，来日又何苦惧怕承担后果。吾很高兴能陪他走到最后。”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女子嫣然一笑，俯身一礼。
    “多谢公子。”
    刘雨晴走至仍被寒芒压住颈项的江思身前。
    旋即，重重的跪下。
    眼泪自眼角缓缓的溢出。
    “爹，女儿不孝。女儿自小生性顽劣，廿年间让父亲忧心太多。今日更甚至为父亲招来无端祸患。如有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父亲生养大恩。”
    说毕，她认真的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只见袖中金簪光芒一闪。
    软红如花的灼灼身影轻轻飘零于地。
    一旁的杀手旋即解开江思身上的禁制，江思轻理身上衣装，从怀中拿出一把薄短的银刀。
    转身双眼平静直视百里潇湘，
    眼神中竟是淡淡的悲悯和无尽的坦然。
    “吾婿青江此生手染血腥太重。此等结局早已注定，怨不得他人。但老朽有句话相对公子说。虽说公子武艺天下难寻。然世间因果轮回，今日杀人，来日必有人杀你。今日凌青江之结局，或许便是来日公子之写照。”
    语毕，银刀下压。
    鲜红的血在空中喷薄而出，其中一滴溅到百里潇湘眼角，恍然若泪。
    百里潇湘用指尖轻轻的抹去，望着殷红的指尖，略略发怔。而后下令。
    “好生安葬江氏族人。玉照师尸身与其妻子一并火化。”
    一直沉默的酆都月开口了：
    “楼主曾说杀手不配有埋葬的资格。何况无玉照师之首级，汝准备如何向楼主交代。”
    百里潇湘拿过一旁侍从递上的纱布，开始低首处理伤口。
    “杀手玉照师早已消失，今日死去只是一名为保护深爱妻子而战死的刀客，凌青江。首级之事，吾自会向楼主说明。”
    白影转到百里潇湘身前，百里潇湘抬起头来。
    夜色深沉的双眼对上琥珀色的双眸。
    “汝，果真变了。”
    “或许，吾从来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