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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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是从那一夜以后我第一次没有梦见那个青衫人影,我梦见了昆仑,在我所存的记忆中最重要的人。
沈绝闯进来小院的时候昆仑正细细打磨手中玉牌,玉牌上莲花倾城栩栩如生,熙熙攘攘欲要跃出小小玉牌。
“喂昆仑老儿,你又背地里藏什么好东西了?上次是一尺云锦缎、上上次是百年桃花酒、上上上次是……”沈绝覆手靠在同一颗树下,侧头瞥见巧夺天工的玉牌后戛然而止了话语。
身侧的人长发束起,发髻温柔的线条盘旋在耳廓上方,长长的乌黑辫子流连到腰际,纯黑的双眼迷离到泛起一丝光华,眼底深埋愿为一人颠倒黑白的癫狂,终年微弯的唇角失了弧度。“沈绝沈绝,千年寂寞你我要怎么捱,天涯海角那人要怎么寻?”
却听沈绝肆意笑容:“哈哈我当你愁什么~千年寂寞我陪你,若是你不把我甩了,我沈某决缠着你不放!”
昆仑闻言淡淡笑了,伸手解开束起的长发,眼睫翕动落下的阴影散开一派温柔。
沈绝见他微有好转,轻佻笑笑便抢过了对方手中的宝贝,一步窜出老远:“喂这就算你送我报答我解开你心事的报酬啦!~”
回头看昆仑满脸黑线,对着沈绝离开的方向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以泄愤。
这玉牌便是昆仑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我不知道他究竟守了这山多久,亦不知道他究竟要在这儿守多久。而我只知道他每十年寂寞都要雕一件玉器,在我到昆仑之前整个小院的玉砖皆是他闲手之作。
步步生莲。风移竹影。他双瞳濯水的落寞温柔。
实话讲,我很思念他。
雕龙画凤的床帏帐顶铺满我整个视线,张府处处繁华唯有我华发寂寥。
天才蒙亮,我听着旁边屋子落锁也没有声息,就套上红衣轻声轻脚的溜出了张家,朝那所花楼处去。我一边走还一边想,哎呀这要是让张家阿叔看见,岂不是又要说我断袖了……
借着天青色微光,谪仙般的瑰紫色高楼危耸而立,檐角攀着睚眦,铜铃静默而悬。三楼那曾站了青衣公子的窗棂浮动几抹绛色,让人浮想联翩人影交叠的缱绻映影。
近看那门匾上写的居然就是青楼二字。在无人之时反却透着些飘逸清隽,而紫金的色调又端的朦胧出几抹贵气端庄。
我暗自佩服这所“青楼”的设计者,居然若有若无地为这烟花巷陌秦楼楚馆添上仙气,让人心生敬佩。
待我呆愣了许久,竟已有眉眼清秀的小倌来开门了,还带着满眼“哪来的猥琐大叔”的眼神看着我,我瞬间黑线。
仔细想我却还是要硬着头皮去问他点什么,好套出那青衣公子的些许消息。
“这位小哥,敢问你家建筑是找何人修砌而成的?当真是如灵者下凡,沈某游列国却还未见此大气的建筑。”我拱手而笑,然后露出一抹连男人也足以为之倾倒的微笑。那道行甚浅的小倌便当真被我一时迷了心窍,缓缓才回过神来讪讪道:“这自然是我家公子也,就是青楼的主人的杰作,我家公子也是一身青衣人如九天谪仙下凡……”
见套出那公子的下落,我瞬间打断那小倌的话:“沈某慕名,想知是否能见贵公子一面?”
谁知那小倌竟一脸轻蔑的说:“你?多少人一掷千金,我家公子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天已亮尽。
微风浮动那檐角玲珑的翠碧铜铃,三楼的窗不知何时打开,逸散佳人屋内的一抹纤细清影,千辗紫绫碎在泠泠玉音中。清绝。清艳。清傲。
然后是那偷走我玉牌的青衣公子在扑朔紫帘后留我一个瑰媚笑容的侧脸。
我抱肩看着青衣公子在那小倌一脸惊艳诧异中向我抛媚眼,无奈笑笑,擦身走进富丽的建筑中。
“不知…呃…公子如何称呼?”我对着面前胸襟大敞的秀丽男子浅笑抱拳,背后却是冷汗哗啦哗啦的掉。这一幅春景真不知是何用意:
他闲倚一张藤椅上,身后一张层层纱帐掩映的大床,与纱帘同色的青莲色里衣仅是隐约能够遮住腰以下的部位,一双裸露的修长双腿以旖旎的姿势纠缠在藤椅一角。玉色的胸膛上如同沉淀的红色棉絮落上点点绯红,薄唇带着似水的光斜扬媚笑。
“我姓顾。”
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陌上繁华,花灯挂了整个陌上河边,桥下点千盏万盏的莲花灯,顺水而走。灯花在视野中溟迷不清,打碎了许愿人掌心的纠缠,桥上的少年撑一把青伞,在乞巧的细雨中流离了眼角天真的迷惘。
他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到。
等到满城将歇。等到灯火阑珊。等到一场细雨扩散成他的整场悲伤。等到情人的笑声消失殆尽。等到黑夜静默又夜尽天明。
清晨沈绝一身玄衣狼狈的在大街上乱窜,急急火火的跳上陌上桥,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却又不疾不徐地停在一位紫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哥面前。
他突然抓住那人握伞的一双手。
“公子!您貌如仙人一般定也有仙人一样的心,求您帮帮沈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对面人明显被沈绝吓得茫然不知所措,一双清澈的水瞳小鹿一样圆睁着。沈绝则捋着一绺微湿的黑发趁机钻进对方伞下,眉目含情,双眉紧蹙。
“我与我家小娘子约的是昨夜花灯七夕之夜会面,我连夜奔来,马匹已累倒在客栈,这眼看就到了,我却淋的一身湿这可如何是好?沈某冒昧试问能搭公子的伞么?今后这恩情定会报还。”
对面公子垂睫颔首,紫玉嵌金的珠簪晃动,回响寂寞的雨声。
“你家娘子当真幸福。”“承蒙公子谬赞。”
“那么,沈先生,我送你一程!”
他破涕为笑,水袖一掷,两人便撑伞同行。陌上河只剩下那些漂浮的灯灰和燃尽的纸花,当初繁华又经得住几次燃烧,那时的两人都不曾想过。玄衣与紫服,那时的两人,还未陷入红与青的纠葛。
当真是很久以前了。
沈绝侧身微笑着问,公子怎么称呼。
少年的他穿了华丽倾城的衣裳,一张年轻无痕的脸,天然的说:
我姓顾。
“鄙人不见得容姿倾城让公子都看看呆了吧?”对面那自称顾姓的公子依旧笑的不怀好意。我回过神,咬咬牙露出谦逊微笑。
“沈某怎敢冒犯顾老板,只是和您一见如故。”我抱拳拱手,微微慵懒的眼角斜扬侧眼去看他妖气模样。“在下姓沈,单字绝。此番冒昧打扰是为了寻得故友留下来的遗物。”
“你故友的东西何故来鄙人这小花楼找?”
“沈某几日前与顾老板擦肩而过,所以怀疑您顺手牵羊。”看着那姓顾的旧是一脸淡然我什么都不清楚哦的欠扁样子,我咬牙切齿的在背后比划了个咔嚓的动作。却不知道这动作其实被他尽收眼底。而他眼中的神色,真的一语成谶了那句一见如故。
终于是好脾气的顾习也忍不住大喊一声:“你家娘子究竟住哪啊!你已经把这陌上城所有的路尽数走过一遍了!”
而沈绝还是一脸邪魅张扬,不再滴水的头发紧贴他脸颊无瑕的线条,微张的嘴唇恰到好处的点染一丝性感,“顾公子稍安毋躁,前面左转就到了。”
顾习将信将疑的撇瞥一眼沈绝,轻叹一声还是认命般的接着向前走了。
等到了地方后顾习才是真真正正的爆发了…
“沈…你叫沈什么!你是什么人给我说清楚,我家的府邸怎生住着你家娘子?亏我好心,还以为你是个真心人,没想到也是个纨绔公子而已。”眼看顾习眼眶又是红了一圈,风翻飞轻紫色的衣袂和一瀑青丝,当真清艳不可方物。
而沈绝宠溺的笑:“沈某单字一个绝,是今年圣上钦点的武状元,你可听说令媛的婚约?说是我家娘子,沈某可未打诳语。”
“你…你,我姐定不会愿意嫁给你的,她早心有所属,孔哥哥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右相。”
沈绝一身黑衣沉稳,笑意却越发深邃:“是啊是啊,今日一见顾公子,沈某确实不想顺这个约了。都说令媛是这都城第一美人,要我看及不上顾公子一丝一毫。”
“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公子果然风情。”丹唇未启语先到,接着是顾曦襟着如玉兰一般的冷艳白裙含笑走出门来,分明是一句调笑的话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威慑感,“小习你这般打扮用心,彻夜不归,原来是与沈公子有约。”
顾习愕然看着自己的姐姐。
顾曦身边也站了一位黑衣男人,一张年轻的脸却带着彷徨了多少个王朝兴衰的沧桑,他温润的向顾家姐弟辞别。
“没想到右相竟如此年轻。”沈绝抱肩斜瞥顾曦,看得出他对这个亲手把自己弟弟卖了的女人并无好感。他一双桃花眼微勾,光华流转,“走吧娘子,跟相公我回家成亲去?你姐都拿你卖给我了,还在这里干什么。”
顾曦仿佛没有听见也仿佛没有看见,一双碎玉翡翠般的眸子翻涌着无穷尽的慈悲。那样好像永远不会动容的,一种长者般的包容和悲悯。
冲破轮回的束缚交叠前世今生的回忆。
恍惚感刺穿我的意识,顾姓公子那张艳绝的脸在我视野里迷迭不清,像之前很多次那样仿若又要沉溺进红衣般绮丽的梦里一样。
梦。一片模糊中看见对方起身,一双冰凉的手重叠上我按住额角的手掌,妖冶冷艳的笑容浮动着擦过我的耳廓:
“你的梦,不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