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满世·纷飞
    闭关前一日
    月明星稀，陆沉兮独自一人坐在莲火池边的石亭中。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陆沉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月光把玩手中的白玉琼觞。
    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如此寂寞了呢？胜者都是寂寞的，高处不胜寒啊……
    “我笑我狂天下笑我狂，千秋醉，谁又与我，共醉？”
    陆沉兮咽下一口酒随意瞥了一眼池边的树林：“偷窥别人很好玩么？”
    树林中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一个蓝衣少女走了出来。
    “宫主，属下知错。”凌歆低头道。她正巧路过莲火池，抬眼就看到了石亭里的男人。一袭红衣，晚风微凉，那人衣袂翩跹，在月光下似乎就要羽化成仙。
    一时看得痴了，不知不觉竟已站了半晌。
    “凌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谨。”陆沉兮笑道，“过来坐吧，怪冷的。”
    “宫主，天气凉了。您早些回房吧。”凌歆慢慢走过来，一直低着头。她一直不敢看他的眼镜，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是不能触碰的一般，她也不想去触碰他的眼镜。
    “多久了呢…”陆沉兮望着凌歆道。
    “额？”凌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沉兮垂下头玩弄着自己胸前的长发，沉声道，“有多久了呢…你不曾叫我哥哥。”
    凌歆全身一怔，皱了皱眉，苦涩地笑了笑道，“沉兮…哥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在这样叫，成何体统？”
    “是不是，因为我练了末世流年。”陆沉兮淡淡看了她一眼。
    “不，不是的…”凌歆急忙摇头，“你已经是隐火宫宫主了，我既是隐火宫弟子，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理应唤你宫主。”
    “是吗…”陆沉兮闭着眼睛抿了口酒，没有想要继续这个问题。
    一时的寂静，让凌歆不知道是走是留。
    “再过一些时候，雪梅要开了呢。”
    “是…。”凌歆不知陆沉兮的意思。
    “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同看的。”
    那是多久以前了呢？久到…自己也记不清了。
    当时，两人都还小。陆沉兮，应该说是陆晨曦，就这么对凌歆说：“凌歆，等来年雪梅开了，晨曦哥哥与你一道赏梅可好？”
    可是，来年的雪梅开了，陆晨曦却死了。
    见凌歆不说话，陆沉兮又道：“凌歆，你可知。雪梅何时最孤单？”
    “凌歆不知…。”
    “你一定想不到…”陆沉兮将头靠在石柱上，望着月亮道，“是它开花的时候。”
    凌歆不懂他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沉兮在这一刻特别忧伤。
    “傻子…你怎么会懂呢…”陆沉兮笑着扶额道，“只有在将自己的生命推向辉煌的时候，你才会觉得，从未有过的寂寞…那种感觉…寒冷彻骨……我常常我会有这种感觉，我也常常想，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想要毁了这一切吗？我不知道……不知道……”
    陆沉兮似乎是有些醉了，眯着眼睛喃喃道。
    “沉兮…”凌歆蹙着双眉道，“凌歆自是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凌歆不求什么，只希望你能够快乐些。”
    “快乐…”陆沉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道，“怎么，我现在不快乐吗？”
    说这话的时候，陆沉兮自己都想狠狠地嘲笑自己。一个不配拥有快乐的人，竟然会说自己快乐，这种东西……呵呵
    “不快乐。”凌歆肯定的说，“因为沉兮的眼睛很美却一直在哭泣。”
    在哭泣么…连别人都看得出自己的忧伤么？可自己到底在难过什么，又在追逐什么呢？
    陆沉兮半晌没有说话，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快乐啊……只适合部分人…但是我…不适合，也不需要它。”
    凌歆不知该说什么，陆沉兮的神情没有大变，可微微垂下的眉毛却在告诉自己，他也有他的无奈，有他的迷惘。
    每次看到陆沉兮的笑容，她总会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因为那笑容下的人明明是在哭。那勾起的嘴角，总是能在下一刻就垂下。
    “凌歆，你若觉得我不快乐。我至少…可以装作很快乐。”
    “沉兮!”凌歆再也克制不住，走上前伸手搂住了陆沉兮的头，“沉兮，不要说什么装作快乐的话，我想要看到的，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陆沉兮。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能……”
    “我明白，可有些事情，不是心想，就能事成的。我要不起快乐，但却给得起快乐。”陆沉兮伸手捋了捋凌歆的头发。
    鼻子很酸，但是不想哭，沉兮说的，她要快乐。用力挤了挤眼睛，凌歆放开了陆沉兮。
    “明日我就要闭关了，身为隐火宫弟子。怎能哭丧着脸？”陆沉兮抚正了她额前的刘海。
    “你…一定要练吗？”
    “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回头吗？”陆沉兮轻声道。
    “不可以放弃吗？”
    “放弃？若真放弃了…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陆沉兮自嘲地一笑，“我本就是为了末世流年而生的。”
    “沉兮…若真是，练成了……”
    “若真是练成了…这天下，也就到了末世。”
    凌歆猛地抬头，难不成…你是想毁了这天下？
    “那时候，你一定不要理我，走得越远越好。”
    “不。我不会离开你的。”凌歆摇摇头。
    “凌歆乖，我是为了你好，到时候，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那…你会杀我吗？”
    “我不知道…”陆沉兮用手支着头侧目皱眉，“我已经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了。你也发现了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陆沉兮了，我的心里时常会跳出些疯狂的念想，并付诸行动，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够由着自己了。”
    “没有人练成过末世流年，也就没有人知道结果。如果成功了，我可能成为天下人都唾弃的杀人魔，却没有人赶来对抗我。我也可能承受不了身体的负荷，最后精力耗损而亡。也可能还没练成我就……”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是凌歆想要看到的。难道，就不能回到过去，陆晨曦还是陆沉兮，凌歆还是凌歆，没有末世流年，没有杀人魔，什么都没有……
    “凌歆，你可知末世流年每个阶段的结果？”
    凌歆摇摇头，她只知道，自从陆沉兮练了这门功夫，就完全变了。
    那个温润如玉似谦谦君子的陆晨曦完完全全死了。
    向来只穿淡色衣服的他竟开始穿红色，那种能噬人心魂的妖艳的红。
    他开始杀人，并以此为乐。
    看到他在尸体围着的修罗场中，拿着剑，血沾满了全身，浑身散发着魔鬼般的杀气，可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笑容，似乎在他眼里，脚下的人，不过蝼蚁而已。这不是她喜欢的陆沉兮。
    凌歆再也不敢相信那就是她的沉兮哥哥。
    “第一阶段，百里封血。第二阶段，嗜杀成性。第三阶段，无心无情。第四阶段…独、步、天、下……”
    “我至今，已突破第二阶段至第三阶段初。”陆沉兮望着凌歆，轻轻说着。却几乎要把凌歆打不万劫不复之地。
    “我自十四岁，就再也没有突破。”每次到了要紧关头，记忆里总有一段空缺，却无论如何也缝合不上。他相信，无法突破的原因，一定和这一段记忆有关。
    “所以…你在不甘心…是么？”凌歆颤抖着声音。
    “对啊。”陆沉兮突然绽放出一个妖冶的笑容，使凌歆有一瞬间的眩晕。
    “我不甘心…所以…我一定要练至第四阶段…”
    “真的，放不下吗？”
    “凌歆，你和我爹一样。”陆沉兮道，月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另一半却始终在阴霾里。
    “我也有无数次想过放弃，就这么算了吧，以我现在的功力，也足以让隐火宫在江湖上撑下去。”
    “可是！你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吗？我既不是原来的我，也不是将来的我。我讨厌我的灵魂似乎被两个人主宰的感觉。要么成功，要么就去死。这是我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信仰。”
    “我也想过我如果成功了，我会不会后悔。可是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至少……我现在不后悔。”
    后面陆沉兮在说什么，凌歆没听清，她的思绪已经变得混乱。
    陆沉兮摇摇晃晃地走远了，她还杵在那里。
    耳边回想起陆沉兮最后的那句话：“所以，我要毁了这天下…”
    毁了这天下…。。
    毁了天下…。。
    我发现我真的懂不了你，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可我却觉得你的目光能够穿过我的身体，看向无边无际的海洋。我能感觉到你的呼吸，却感觉不到你的痛。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着不同的笑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院里的红花被风吹落了，落得满院猩红，暗香浮动。你足踏红花，渐行渐远，背影渐渐和那花、那树融为一体，幻化成满世界纷飞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