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鸾，让朕看看你的神瞳吧。”轩辕皇帝再次重复了一边，语气加重，似乎微微不满。
    “是。”无鸾开启了他的神瞳，右边的眼瞳骤然翻转起来，繁复的花纹重重叠叠的瞬息万变。蓝的近乎紫色，或者说就是紫色的瞳仁出现在轩辕王面前。那瞳仁美得近妖，就像一块沉睡的琥珀，似乎一旦苏醒，就会绽放出无限的力量。
    轩辕皇帝稍稍蹙眉，却也没有说什么，这明显不是神瞳啊，杂血统的孩子得到的新的不稳定的力量会是什么呢？想到这里他心有余悸，早些杀死无鸾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吧？
    “看来天神的确不满意你，你已经失去神瞳了啊。无鸾，此次出征，没有了神瞳，你会死在战场上吧？你怕不怕？”轩辕皇帝没有丝毫的惊异，好像事情就该如此一般。
    他的冷漠不禁让无鸾心寒。
    “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害怕过战场上的什么事，什么人。”无鸾淡淡的回答，他突然想起东门泽说过的话，泽说轩辕的子民信仰的是神瞳，而父皇也只是在利用他巩固江山而已。无鸾开始不愿相信如此冰冷的言论，不过事实上，好像就是如此吧？
    也是，像他这么冷血而淡漠的人，怎么还能期待着有父子之爱，有子民之戴。父皇一直告诉他轩辕是以力量为尊的，可是时凌熙武功平平也照样在朝中风生水起；父皇告诉他帝王如同星辰而百姓如同蝼蚁，东门泽却不置可否的笑着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渐渐地，无鸾都不知道父皇说的话到底对不对了。
    他一直被当做一件武器一般养大，除了东门泽，没人敢靠近他，没人敢听他敞开心扉。从小时候起，所有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对他，可是一个小孩子需要什么恭敬？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保护轩辕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既然子民根本不爱戴自己，既然父皇根本不喜爱自己，那么自己一直坚持着的信念岂不是被人利用和灌输的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轩辕呢？只因为我是太子？可是现在神瞳已经抛弃我了，我还应该……无鸾脸色有些惨白，内心激烈的斗争着，他面色却是如被冰雪，依旧那样冷淡而完美，似乎真的无所畏惧。
    “你和东门泽的事情朕大概知晓，听说你一直很宠幸他，既然如此，这次出战你要带着他么？”轩辕皇帝微微赞许的看着无鸾，他以为无鸾会至少失望或者害怕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镇定。
    无鸾摇了摇头，他怎么能带着泽去那种地方？沙场向来是人间地狱，泽不应该去的……
    “朕的儿子啊，朕很惋惜神瞳居然抛弃了你，你一直都是很优秀的啊。”轩辕皇帝起身走到了无鸾身边，口吻中不失叹惋。他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有力的手拍了拍无鸾的肩，“你知道被神瞳抛弃的后果么？”
    “……我知道。”无鸾咬了咬唇，身体微微的颤抖，被神瞳抛弃的皇族，会很快死去，而且是承受天罚，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态死去。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轩辕皇帝以一种怜悯和爱惜的目光注视着无鸾，虽说他一直很排斥无鸾这个妖物，不过再怎么说，无鸾也算是他的骨肉，身体里流着一半他的血液。他叹息了一下道：“当你真的支持不住的时候，就死在战场上吧，朕不会将你失去神瞳的事情昭告天下，你死去的时候依然可以作为轩辕王朝为国捐躯的太子载入史册。至于东门将军的爱子，你如此宠他，他理应为你殉葬，你放心吧，即使在黄泉路上，你也不会孤单的……”
    “不——”
    无鸾眼中第一次出现恐惧的裂痕。他抬头死死盯住轩辕皇帝，一字一句郑重的道，“别伤害东门泽，他不需要为我殉葬！”
    轩辕皇帝有些惊讶又有些玩味的看着面前终于显露了一丝情绪的轩辕无鸾。
    也就是那么一下，无鸾恢复了平素的清冷高贵，他的目光透过书桌上的水域木兰游离到很远的地方。没过多久，他笃定的重复了一遍：“儿臣已经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当儿臣实在承受不了天罚的时候会死于战场之上，绝不会让人发觉轩辕皇族神瞳出现问题。生死有命，儿臣不希望此时波及东门泽一丝一毫，也请父皇成全。”
    轩辕皇帝怔了一下，他没有想过无鸾居然还有这么强烈的感情流露，他不是一直是一个冰雪般的人儿么？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儿么？他对东门泽……竟然……
    “东门泽与你情深意切，若你出事，他怕也难以独活……”轩辕皇帝摇了摇头。
    无鸾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下去，他入神的想着什么，眼神渐渐柔软，如同细嫩的小花轻轻绽放。但是没多久，他又坚定了意志，淡漠的望着轩辕皇帝，口吻决然：“只要父皇别为难他就好。”
    “朕答应你。”轩辕皇帝微微颔首，对无鸾许下承诺。
    无鸾走出了上书房，刺眼的阳光就那样猛地射入屋子里，无鸾伸手挡了挡阳光，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有些单薄又有些落寞，就像一块行走在阳光下的冰，正在渐渐的融化。
    走过御花园的时候，园子里百花争艳，香气沁人心脾。无鸾突然想起他曾经对东门泽说过的话：【泽，我不要你的命，我想和你一起活着。】
    一阵风吹过，无鸾心中似乎有什么被吹开了，吹散了。他伸出手轻轻的触碰了一片柔嫩的芍药花瓣，细腻的触感让他很是喜爱。如果他以前是因为神瞳而背负着那样多的责任，那么现在，神瞳离他而去，那些责任也就离他而去了吧？
    那样，就能够好好的去爱泽了吧？
    泽总是说他将大部分的心思放在了轩辕王朝上面，泽总是抱怨他不够专心，不够一心一意，泽甚至会很任性的游走万花丛中，然后走到他面前冠冕堂皇的道，既然你待我不够专心，我也没必要把整颗心给你吧？
    这些都是爱人之间的小把戏，无鸾怎么会不明白？虽然每次看到泽沾满酒气和一堆脂粉香气回来他会觉得心痛和难受，但是他也实在无法放下轩辕啊，他是太子，他理应竭尽全力治理轩辕王朝，他无法把泽放在轩辕王朝的前面，他无法为了自己的爱情枉顾自己的责任。
    明明知道是彼此折磨的事情，东门泽却不止不休的坚持着，似乎要把无鸾折磨到体无完肤屈服才肯罢休。可是最终无鸾也不曾放得下轩辕，东门泽久而久之落了个花心风流的名声。
    泽，现在我便能够把你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子上了，比轩辕王族还要重要。炎龙舍弃了我，轩辕也不需要我继续承担重任，你现在变成最重要的了，你高兴么？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朝秦暮楚故意惹我伤心了？
    无鸾的手指突然用力，那朵鲜艳的花朵被他捏碎在手心里。
    可是，泽啊，我就快死了。
    明明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的啊，我明明觉得，可以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的啊。
    无鸾松开手指，被碾碎的花瓣随风飘到了空中，如同一朵朵紫色的蒲公英，飞向遥远的未知的方向。无鸾怔怔的看着那些花瓣消失在阳光之下，是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最终都会消散不见？
    东门泽，我爱你，从很久之前，从十一岁的时候，我就决心把你当做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你一直，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
    这世间真的有永恒的东西，我对你的爱，即使我死后也不会停止，它会随着天地一起长存。
    无鸾心里一阵舒畅和痛快，他抬了抬头遥遥望着远处的天空，金色的云层里两只大雁并肩飞过，和谐如画。无鸾的眼眶微微湿润了，但他很少流泪，久而久之就好像麻木了一般，眼睛已经干涸到不知道怎样去哭泣了。
    他想，泽，如果我们能再活二十年该多好，我一定任性一点，要你带我游遍大好河山。
    他想，泽，如果我能再对你好一些该多好？即使笑容很难看，我也想笑给你看；你喜欢我叫床的声音，我便不再执着面子不肯出声；你不喜欢我把轩辕看得比你还重，那我眼中就只有你。
    他想，泽，如果我们来世还能相见，该多好。
    其实无鸾并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他和普通人一样有着许多梦想，只是当责任优先的时候他只能强迫把那些梦想压在心底，以前觉得任性的事情，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觉得不成体统的事情，如今仿佛都成了理所当然。
    泽，我后悔了，我不要与你死同穴。
    生命是最美好的东西，这样的我，根本不配你用性命去爱。
    无鸾一步步的走向了雄伟壮阔的太子行宫，时不时经过几个太监宫女对他行礼问安，无鸾也不看他们，只是朝着那个富丽堂皇的冰冷坟墓走去。
    而他刚刚走到门口，老总管马上迎了过来，行礼之后一脸喜气的道：“主子怎么才回来？东门少爷已经在寝殿等了您近一个时辰了。”老总管服侍无鸾多年，自然知道每次东门泽过来，无鸾都会十分开心。
    无鸾怔了一下，眼中柔软了些许，朝着寝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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