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榭定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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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繁华的长安已正式步入秋天,于城镇角落的池宅自然也金黄一片。我看着窗外的枫叶,想着昨日的纪宇,很是入神。微风吹过便是一阵飒响,带给人一种不同于夏日闷热的舒适感。
    呆看了没一会儿,轻轻两道短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秋日特有的宁静感。紧接着,传来家中丫环玉灵毫不客气、没大没小的呼喊——
    “萧池,老爷来信了!”
    我向门外瞟一眼,拿起桌上的扇子“唰”地展了开来,在胸口用边缘轻点,伴随着属于木门转动的“吱呀”声,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屋子。门口的丫环笑着,身着素色衣衫,乌发长鬓,柳叶眉弯弯长长的,玉灵在我刚满十岁时就来了我家,但也没比我大上多少。
    她的名字如她的面貌般玲珑,玉灵,但却是丫环中最疯、对我最不客气的人。现在她捏着那薄薄的信封,在我面前晃了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这么薄,一定不是财物了,老爷是不是要你回家当正主?”
    我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拿过了玉灵手中的信。封面上的萧池亲启四字苍劲有力,这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想练会的字迹。幼年看见爹爹写的字如此潇洒,便缠着他教。不过也没学成,他太忙了。
    正要坐下启信,一个柔柔软软的声音又传来,“公子……门外有位纪宇公子来访……”
    我的手一顿,放下了信直奔门口。我喜欢拨弄花花草草,所以卧房住的靠近后院,离大门是有段距离的,我干脆提起轻功就冲了过去。几乎一眨眼就看见褐色的门,又有些懊恼——这纪宇到底施了什么法,我不过是见他了一次,就能把轻功的层次提高一层。
    门已经微微打开了,而纪宇就带着笑意站在两扇打开的大门之间。他身着一袭白衣,又黑又亮的头发也被一根白色的绸带束起。左手背在了身后,右手那根根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轻轻搭在扇柄上,那把展开的洒金扇与袖口绣的金丝花纹相映衬。
    我停下脚步,与其只剩了一步之遥。我笑笑,道:“你怎么来了?”
    他仍是笑,“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我对此不置可否。路过?顺便?拜托,我娘在家都喜静,宅子更是于林中较深之处,谁路过会到这儿来?但想想与他相识一个月,他总是能做出出人意料的事、说出匪夷所思的话来,也就没再开口。
    两厢沉静了一会儿,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好说的,而纪宇显然也不怎么会挑起话题,好半天我才咳嗽一声破了这尴尬地氛围。“要进来坐坐么?”
    纪宇笑着点头,迈开腿进了门。我领着他直走向卧房,隐约能感觉零零散散一两个丫环打着修剪花草的借口偷偷跟着我们,小声探讨着难得的客人。满口“这位公子好生俊秀”。虽是极其小声,但我与纪宇都是习武之人,对声音也是分外的敏感,更何况纪宇显然于我之上,自然不会听不到。这下我的脸面可都给几个小丫头丢光了。
    加快脚步把来人领进了房中,唤了玉灵沏茶,尚且坐下,便又瞧见我爹给我的信。
    我娘是个很要尊严的女人,这也是我爹打心眼儿里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所以在搬出萧府之后,根据娘的约定,除了寄些生活钱财时稍带上那么几句话,我爹也就很少谈别的了。今个儿是几年来头一次例外,看着那黑色的字,心中痒痒的。又碍于纪宇就坐面前,万一是什么萧府私事,虽说他显然没有恶意,但知道了,也是不好的。
    我将信折了起来放在了口袋中,玉灵在一旁熟练地沏着茶。我自小习武,不怎么出去玩耍,萧府的孩子不是级别不够,就是对我颇有微词。我爹曾有个二弟,名唤萧羽,若不是十年前就被爷爷逐出了家门,他的孩子,应该与我一般大。在那没有玩伴的童年里,父亲忙碌之时,我不是习武练剑,就是品茶了。家中丫环早就被我训练了出来,面对客人,虽说难免顽皮之性会从言行之中暴露,那沏得的一手好茶也能令人消火。
    热茶从白瓷火纹茶壶中缓缓掺进茶杯之中,袅袅白烟盘旋而上。纪宇端起那与茶壶成套的杯子,似是饶有兴趣。
    “这个纹路,可不常见啊。”
    我笑:“公子不愧是有茶馆产业的,白底火纹的茶壶确实稀少。纯粹是那火纹太难于制造,红中带橙,橙中泛黄是其特色,如若失败了,可就难看得紧。我也是遇上了名家,才得以此套茶具。”
    纪宇点点头,薄唇在杯口轻抿,几缕发丝从背后滑到了胸前,“你又唤我公子了,不是说好了么,直叫我名,比较好。”
    我点点头,没接话,视线凝在了右手虎口中的杯子上。
    “对了,”纪宇突然道,“你听说了么?白家那个宝贝再现江湖了。”
    白家?
    “白家……是什么?”
    “你不知道?”纪宇挑挑眉,嘴角微微上扬,“老一辈的人都知晓的事了。白家可是三十年前的传奇——只可惜天妒英才,竟是举家怪病,一夜死光。但他们家流传下来一份宝物,只要有了它,就能练成白家当年几乎独霸了江湖的绝世武功。”
    我怔了怔,纪宇这么一说,我好像记起了些事。应该是听教书先生说过的罢,但有模模糊糊整理不出个大概来,好奇心顿时涌出,“那宝贝是什么?”
    “宝物唤为‘宝图’,但其实它有两件,一件就是一张藏宝图,另一件,则唤为‘龙宝’,意为江湖至尊,只要有了这两样东西,定能独霸江湖。”纪宇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感情,我着实一惊。他难道也要去争夺这样东西、独霸江湖?
    “啊……是吗。”我喃喃道,对这样东西的好奇心顿时消散,甚至带了恐惧。实质上,纪宇给我带来的感觉一向是沉静而不屑于外界纠纷的,而刚才那番神情,却似是贪婪。
    “唉,如若它真的出现,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我笑了,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细长的眼睛于眼尾微微挑起,与他上扬的薄唇很是相配。白衣袖口上的金边近乎要与杯子上那团火融合一般。若是真的交融了,我想那就必定是传说中华美的“凤凰涅磐”——不,说不定他就成了烤鲫鱼。
    两厢对视,纪宇的睫毛颤了颤,开口道:“萧池,你……不爱听吗?”
    我点点头,“江湖之事必定是血腥可怕的,还是避过为妙——更何况,是如此烫手的东西。”
    “正是因为烫手,它的价值才更高,得到它的人,才越不愿意舍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笑变得意味深长,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转而道:“秋已入城,我们出去游玩,可好?”
    我霎时不得反应,脑中一片空白,反射性一口答应下来,等回过神,手腕已经被纪宇握住,他的手有些粗糙,这近乎是习武之人的标志。他拖着我急匆匆向外走,若不是我的平衡力较好,定是会跌个跟头。不过这并不是我的重点,而是……他、他、他像我兄弟牵着他女人一样,牵着我在走啊!
    “纪纪纪纪宇!”废了废了,我一紧张就结巴,一结巴就容易忘词,所以纪宇笑着回头看我的时候,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头上几乎要冒汗。这暧昧的姿势……会不会……太奇怪了?
    “怎么了?”他那脚下生风的走路速度完全不影响他说话,一点颤音也没有,平稳沉重,如往常一样带着一丝柔和。我娘说,一个人的眼睛与声音,往往是最能吸引人的地方,但很少有男人会眼睛充满灵气,声音柔和而不女气的,但纪宇这两样全占了。
    “没、没、没……”我懊恼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但手腕被他紧紧拽住,奋力挣开也太过尴尬,视线凝在纪宇的脸上移不开,只能跟着他飞快地迈腿。
    “萧池——”
    什么?
    “啊——!”
    疼。
    真……他娘的疼……
    原来是刚刚看纪宇看得走神,我宅子里又种了不少树,直接撞了上去。虽然知晓方才他有唤我的名来提醒我,但是我还是满心怒火,“走什么走啊你!要走你自己走去!不是轻功很好吗,啊?都是你!”
    “萧池……”纪宇蹲下来撩开我额前的碎发,黝黑的眸子亮晶晶的,“你额头都红了……”我愤怒地拍开他的手,右手抬起挡住了额头。袖口微微蹭上撞到的那块地方,便有一阵剧痛在脑中泛起。
    被我拍开手后,纪宇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继续用柔软的声音道:“萧池,来,我带你去用水敷……”
    “走开!”
    “萧池……”
    “都说了走开!”
    “萧池……”
    “……”
    “萧池,萧池,萧池,萧池,萧——”
    “……”我叹口气,右手垂下,缓缓站起身,“走了,带我去敷吧。”
    纪宇一下就站起来,他比我要高上一些,所以微微低了点头,笑着看我。那双眸子似是比刚才更黑、更亮。灿烂的阳光从树叶的缝中照射进来,盖在他的背上,洒在他的发间。微风拂过,飒飒响声接应,几片红枫落下,有一片留恋在了他的肩头,很是安静,如他这个人一般。
    我看痴了,眨了下眼甚感丢人,偏过头咳嗽一声道:“喂,走不走了。”
    纪宇呼出了一口气,嘴角更是上扬了几分。那口气微微蹭上了我的脸,软软的,痒痒的。
    微凉的触感贴在了掌心,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拉住我的手腕,而是选择了牵手。那落在他肩头的金灿灿的枫叶缓缓的飘走了,又轻轻柔柔地躺在了地上。
    而我与纪宇一路走出了宅子,走出了竹林,额头上的痛感慢慢在消失。他牵着我走了很久。我一直低着头,走在了他的后面。他的手与我牵了很久也没有传到一点热感,仍是带了些凉。
    不知走了多久,我有些累了,刚想开口询问,纪宇停下了脚步,“到了。”
    我一疑,抬头,霎使间被眼前的美景所惊艳。
    那是一片湖,一大片的湖,它就如镜子般平静,波澜不惊,却比镜子更为清澈、透明。阳光照耀在湖面上,亮闪闪的,就像纪宇的眼睛那样。
    而在这如仙境般的湖面上,还有一个水榭,一块牌匾挂在上面,金色的题字很是有力而带了几分张扬。而平台上,有几点粉色与绿色静静的伫立着,偶尔晃动一下。
    “这是……”
    “这个亭子,名为‘落日亭’,也称‘定情亭’,很多痴情男女,就是在这里相会的。不过,我想这湖更漂亮。”
    呃……定情亭?
    定情亭定情亭……
    我脑中开始眩晕,不停想着这三个字。隐约听见水翻动的声音。
    直到纪宇叫了我,我才回神,他手中捧着一块湿了水的绢帕,我这才明白刚刚那声音是他弄出来的。
    纪宇将绢帕贴上我的额头,凉凉的,也带着伤口的痛意。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脸还是那么柔和,绢帕虽然沾了水,但并没有水珠流下,看来是挤得很费力,也在努力掌握着捂住我额头的力道。
    他一向是那么的温柔,这一幕,多年以后我都还记得。
    而那时的我,也一样为其陶醉。
    “累吗?我们去亭子里坐着,再帮你敷吧。”
    纪宇柔和的声音宛若要将人催眠,但一想起那亭子名唤定情,我就有些不自在,便摇摇头。谁知纪宇狡黠一笑,握住了我的手腕,“可是我累,走吧。”
    我白了他一眼,可也忍不住跟着他走。
    两人踏过层层台阶进了亭子,找了隐蔽的地方坐下。一对对男女正热恋于欢,没怎么注意到我们。我的额头被纪宇用帕子捂着,别的也不能干。看着那娇美的姑娘和俊俏的少年手牵着手,共同欣赏着水色,不禁叹气。
    纪宇和我坐的很近,自然是听到了,他问道:“怎么?”
    我眨眨眼,倍感忧伤,“人生在世没有比拥有一位可以相依的人更为美好的事了。我的兄弟都有了自己的伴侣,而我到现在也没有。”
    纪宇“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不过才少年,哪用为这种事发愁?”
    我挥了挥拳头,愤愤道:“红颜知己乃是我一生夙愿!”
    不料声音太响,周围的人的视线部分移到我们这儿来,这个时候纪宇却沉默了。
    沉寂了很久,那些人见没有下文,也就都回过头去谈情说爱了。纪宇突然开了口,“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话音刚落,我马上被口水呛到,咳嗽个不停,低着头双手挡嘴。一只手在我后面帮忙顺气,却还是咳得头昏脑胀。
    等咳嗽消停了,我缓缓抬起头,整个人都晕乎了,“你开玩笑的吧?这玩笑不好玩啊,可关乎了我的终身大事——”还是过段时间再决定吧,我们才认识了一个月。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就看见纪宇的眼睛,他半抬着眼帘,显得分外无力。薄唇轻抿着,看上去竟有些可怜,我嗫嚅道:“呃……真的?”
    “嗯。真的,我们在一起吧。”
    “……”
    纪宇是不是娘小时候跟我说的,拐带小孩的人啊?
    不对,我已经大了记事了卖不出去,不值钱了啊……呃,萧家二少爷算不算值钱的身份?
    等等,我在想什么!
    “池儿。”纪宇改了称呼,伸手将我搂住,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将我整个人都包围起来。“池儿,和我在一起吧。”
    他满脸的认真,我也不好再胡思乱想些别的,掐了掐大腿,有些感觉。
    “你在开玩笑。”
    “池儿……和我在一起吧。”
    我彻底呆了,我与他在一起,是不是代表我是断袖?但是断袖又怎样?不对,我到底喜不喜欢他?等等……啊,好烦……
    “池儿……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就算你不确定……我们也可以试试的,好不好?先试试……”
    我一向受不了别人用软绵的声音对我发出请求,肯定马上就答应。这次也不例外,我就在纠结和迷糊之中愣愣地点了头。纪宇笑的更为灿烂,将我搂得更紧,都快喘不过气来。此时我的心中似乎要有什么冲破而出,心脏飞快的跳动着,几乎要受不了负荷。
    至于纪宇为什么对只认识他一个月的我提出这个请求,我到后来才渐渐明白,而那时候的我们,不,也许只有我,早已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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