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单忠:01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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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爱
秋风肃杀,吹起刑场的白布,瑟瑟。我跪着,冷眼看四周之人:不忍的,悲怆的,麻木的,绝望的,都是我的国人,已亡的,堂堂赵国人。
我想笑,却如何也笑不出。身为赵国武士,不能戎马沙场至最后一刻,该死!身为死士,不是为主人的利益而死,该死!身为主子的侍卫,没有他允许而死,该死!
天空悲怆,苍蓝至忧郁。我沉默看着践踏赵国的人——韩国王楼尚,一步步登上首位,坐下,看着我们——赵国最忠心也最锐利的剑,断锋。
台上,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而台下,所有死士心情沉重。
我们,或者说我,曾发过誓,这条命,只能属于主子,而如今,却是连主子在哪都不知。
“行刑”的声音拖得很长,使我有时间竭力遐想:我的一生,自当上死士的那一刻便注定很短。师父——他不允许我们叫他师父,但他叫我们如何杀人,如何活下去,如何,自杀。所有死士都默认他是我们的师父。师父曾说过,既然当了死士,就别再想怎么活下去,你们该想的,是如何死得有尊严。
死得有尊严,就是服从主人的命令,遵从主人的意志,为主人而死,那才算无憾,绝不是这样——被人像猴子一样看着,连最后的坚持都被践踏。
有血溅在刑场,是第一个死士生命终结。他的头落下,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止。
我不知他的名字,因为死士本就不该有名字。名字,是一种承认,一种牵挂,一种羁绊。然而我有。由我最伟大的主子——赵国三皇子所起,以其名为引,单忠。
终其一生我都将不能忘记他为我取名时的神情。那是在我十二岁,已经过血的洗礼,伤过人也被伤过,杀过人也被杀过,通过师傅纹刻死士之物——鹰的考验,也活过自相残杀的血炼,成为一名最忠诚,最听话的死士,绝无二心!
主子姿态慵懒的侧躺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在十个死士中挑着。而我们,早听说赵国最有希望继位的皇子来临,目不斜视,姿态挺拔地站着。
主子看了许久,嘴角的冷笑才化开,冷声道:“若我现在让你们去死,你们会如何?”
所有死士齐齐伸手执剑,剑已出鞘,只是未扬起。我也如此,但在片刻迟疑后,我暗暗将剑又收回去,却立时被他发现。
“你,”他冷笑,剑眉微挑,“何意。”师傅也同时望过来,不怒自威。我跪下,明白他的意思。
死士,就是将心锤炼锻造成剑的人,而剑,是不能迟疑犹豫的。
没有丝毫停滞,我拔剑准备自刎,不料被师傅挡下,再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是三皇子。
“我只不过是问你为何迟疑,并未让你去死。”他走过来,笑得冷酷,同时狠狠捏住我下巴,“死士,没有主子的允许,能死么?”
我毫无退意地回望,声音铿锵:“不能。但您,不是我主子。”
三皇子闻言突然笑起,拍掌的同时连说几声好,一指我道,“他,是我的了。”我听后立即半跪,将手横放前胸,向将来的主人恭敬虔诚行死士礼。
三皇子继而又蹲下,直直望着我眼睛,嘴角的冷意不知何时稍退,道:“单忠,你的名字。”
于是单忠,便是我的名字,赵单的单,忠心的忠。
待轮到我时,腥味已弥漫,充溢鼻腔。行刑的人是个魁梧汉子,赵国人。他眼中含泪地等我跪地,以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走好,兄弟。”
我伏在板上,闭眼。能在死前,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已能释怀。
风轻悲吼,刀刃亦和而歌。死心之际,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刻骨铭心的声音——“单忠。”
我猛然旋身跳起,推开身边的执刑者,将脊背挺得笔直的同时抬头挺胸,气势横秋。因为有主子在。主子在,意气在,精神在,灵魂在!
主子艰难地闯进刑场却被一群人抓起。我立时冲过去,摔倒时才惊觉自己被绑着,且手无寸铁。但这不是阻碍,我就算爬,也定要去他身边。
“停。”正当我努力爬向主子,楼尚突然出声,唇带笑意,“将他们带上来。”话音刚落,就有人押着我和主子上台,那人再一踹,我就跪倒在地,再抬头,见主子也被人踹倒,呈现跪姿。
我不能面对主子跪着的事实——他应当是骄傲的,冷漠的,孤高的,甚至是脆弱的,但不管如何,绝不是像我样卑贱,注定低人一等的。我觉得凄怆,别过脸不忍再看主子。
“好一副主仆情深。”楼尚冷笑着悠然开口:“就让我看看你们二人是如何情深。若让我看得满意,兴许也就饶了你们一命。”
我顿见希望,紧紧看着他要如何,然当一把剑摆在我面前时,绝望无法言语。
两个人,一把剑。一侧是主子,一方是死士,中间放着剑!
主人没有动。他只是跪着偏过头望向我,惊异不掩,其间又杂着无奈绝望,却独独没有杀意。
为何,为何?我觉得眼中有泪,刚被松开的手因僵硬无力而颤抖。
为什么不拿起剑,终结我这卑若蝼蚁的生命。
主子,请你拿起剑,予我一死。请,给予我最后的,死士之尊严。
然主子未动,只目光沉静盯着我,直看到楼尚不耐地冷哼,“快点选择,生或死,机会只此一次,否则,两人都必死无疑。”
闻此,主子眼中光芒一闪,垂头。
我望那剑一眼,剑是极普通样式,可能只是随手抽出,却于此刻载着两人性命。不,是一个人的命。我的命,早就给了主子。
苦笑站起,我缓缓走过去拿起那冰冷的剑。男人这才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目光难掩兴奋,而主子——
对不起。主子。
最后再极力将主子模样刻在瞳中,印进灵魂,我挥剑。
刃,切过肌肤,有血脉细微崩裂悲泣,如此时的天空样悲沉。
真好。我轻笑,突觉放松。真好。
如果,如果我注定不能存活,那至少,让我死得无憾,死得尊严,为他——赵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