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语皱眉，扯着缰绳后退几步，远远地确定那个男子是否还会再次站起来。刚刚被惊吓的小兵们一看到杀人不眨眼的敌人突然倒下，纷纷小心地围上前来。
    那个男子似乎只是晕厥了过去，指尖贴着泥土，依然在微微颤动。
    几个小兵兴奋地举起手中的武器就要趁机取了他的性命，裴语见状立刻跳下马，上前道：“住手。”
    小兵们本就跟裴语不熟悉，更何况看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虽然是名义上的副将，却难以领大家信服。见她出面阻止，不过只是顿了顿手上的动作，片刻过后几个人又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正对着男子的脖颈砍去。
    裴语提着枪，踩着飞快的步子奔向他们面前，枪杆挥动，极快的速度便将这几个小兵打倒在地，她稳住步伐，缓慢呼吸以平复剧烈的心跳。
    这是她第一次动手与人真真实实的打斗，虽然挥动的只是枪杆，却打得那群没有防备的家伙捂着肚子手臂打滚喊痛。
    裴语将长枪插入那个男子脑袋旁的泥土里，厉声道：“在尚不知晓敌人的身份来历，便轻易地杀人灭口……你们在军营里究竟学了些什么？！”
    几个小兵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喊叫：“你打自己人，又算什么好汉？”
    “反正在你们心里，我不过区区女流，又何来好汉这一说？如果你们再敢冒失，小心我用军规狠狠处置你们。”
    小兵们一听“军规处置”几个字，立马安安静静闭了嘴。
    裴语深吸着气，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便去摘眼前男子的面具。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是侵入骨头的刺人寒气，裴语被针扎一般猛地缩回手指，仔仔细细观察那个男子不住翕阖的嘴唇。
    轮廓分明得好似刀刻的漂亮嘴唇，棱角硬朗的下颌骨，几缕凌乱的头发微微卷曲着，随着他的呼吸附上了秀气的鼻尖。
    这一次，裴语咬牙，伸出双手去摘他的面具。
    手摁住边缘，然后打开固定的活扣。
    …………
    ……
    裴语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几乎跌坐在地。
    ……
    苏翱挥剑的手臂几乎舞到酸痛，那群蛮人却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反而心平气和观察着他的招式动作，苏翱在心里一遍遍破口大骂，牙一咬，转身，又舞出了新的剑招，手腕发力一步步冲着对方头领的脖子逼去。
    那群人中立刻又冲出几个善用奇特兵器的高手，三两下就迫使苏翱不得不使出自保的招式。
    眼看一个挥着镶满倒刺鞭子的人怪叫一声，便破了苏翱的招，鞭子死死缠住剑身，一下下发力试图夺走苏翱手中的武器。
    苏翱最引以为傲的力量在这群蛮人面前竟然变得不值一提，他握剑的手被勒得剧痛，却仍避免不了被鞭子拖住往对方阵营里移动。
    其他几个夹击他的人马上张牙舞爪扑上来，苏翱发力，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顺着脖子的弧度钻进衣襟里。他死死咬住牙关，江德全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冲了过来，他怎么也要撑到最后一刻。
    一个闪着寒光的锋利物体擦过苏翱的头顶，割掉了几根头发。苏翱长长吐出一口气，若不是自己常年征战的身体条件反射躲避着危险，只怕自己已经要被这把大镰刀投手分家了。
    失手的蛮人立刻反转着身子，再次发力朝苏翱挥动着镰刀。
    苏翱的眼皮一下下跳动，在镰刀尖再次扫过他鼻尖的刹那，想也不想就伸出手抓住了那锋利的金属。
    血瞬间便顺着指缝涌出，丝丝缕缕，散发出腥甜的味道。
    几面受敌，苏翱终是支撑不住地笑笑，脱力一般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剑被轻易地抽走落地，对方的头领得意地狂笑，提着一把磨得极锋利的斧子像苏翱走来。
    江德全一脸绝望地大喊：“将军！”
    征战多年，无论多么危急的场面都能在最后逢凶化吉，但却在人生中最后一次征战的路途上，被一群来路不明的蛮人取走了性命……苏翱不是甘心，不是屈辱，更不是害怕……他只是认命一般闭上眼，仰起头感受最后一丝阳光，把脆弱的脖颈整个暴露在对方的利器下。
    “慢着！”
    一个明快的女声突然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苏翱也短暂地松下心来，微睁开眼看向声源处。
    一直站在蛮人头领身后的女子缓步走了出来，积着厚雪的天，她却毫不在乎地露出水蛇一般的腰，她的步伐婀娜，姿态妖娆，即使小巧的脸蛋被奇怪的纹饰盖住，却一丁点也没有减少她的美，反而显得诡异而神秘。
    女子用手拨弄着垂到臀部的黑色卷发，冲着头领和苏翱他们，用极流利的中原话轻佻道：“阿爹……这个人生得好俊啊，女儿看上他了怎么办？”
    苏翱的嘴角猛地抽搐了。
    没想到那个壮硕无比的头领竟然毫不犹豫道：“是么……既然女儿喜欢，那阿爹就饶他不死……”
    苏翱神情古怪到了极点，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张娘兮兮的脸居然能够救命。
    蛮人头领回头冲身后的队伍喊出一大串莫名其妙的鸟语，立刻走出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住了苏翱。
    江德全见状厉声道：“放开他！你们也有一员大将在我们手上，我们一命换一命如何？”
    蛮人头领饶有兴趣地看向江德全：“哦？”
    江德全严肃道：“怎么样？那个男子恐怕也是你们麾下的顶尖高手，这个交易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亏吧？”
    趁着头领低头思索的空档，苏翱伸长了脖子回头，努力用视线搜索着人群，在看到云起安然无恙地立于不远处之后，他禁不住咧开嘴笑得一脸轻松。
    那个妖娆女子不满地插话：“阿爹……女儿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女儿要纳他为妻……”
    语毕，冲苏翱投去一个魅惑无比的眼神。
    苏翱后背一凉，纳纳纳纳妻？！有没有搞错？！
    蛮人头领犹豫道：“可是……”
    “哎呀阿爹……那个家伙还不如一条狗……何必为了他，放掉一个这么俊俏的中原男子……再说了……女儿见这个美男子的身手也不逊于那条狗嘛。”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好吧。”蛮人首领抬头，带着笑轻蔑回应着江德全的提议，“你的这个交易对我们来说完全不划算……人，我们是要定了。”
    江德全的脸在愤怒下扭曲得可怕。
    他暗自指挥着身后的部下，一有空隙，便迅速攻上去，哪怕献上性命，也要救回苏翱。
    苏翱无力地翻了翻白眼，挑眉道：“姑娘，我倒现在还没搞清楚你们莫名其妙冲出来攻击我们的原由。”
    妖娆女子见苏翱主动同自己说话，笑得一脸妩媚：“谁让你们不知轻重闯进我们的山头……不就是明摆着……要我们抢人么？”
    她一面说话，一面扭动着细腰挪到苏翱跟前，用长指甲轻轻划着苏翱的脸颊。
    眼看局面已经发展到不用暴力已经无解的程度，苏翱都已经放弃抵抗打算一命换数命，毕竟之前是他提议将队伍分散，自己作为先头部队上前打探情况，没想到偏偏就这么好的运气，刚刚好撞上了厉害的山贼头头们。
    只可惜还是搭上了十数个部下的性命，苏翱扁扁嘴，就让自己来为自己的错误指挥买单吧。
    这可惜了自己和云起的关系才刚刚有着更近一步的趋势……
    莫菲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没缘没份？
    苏翱闭上眼，任由那个女子对自己上下其手。
    压在两边肩头的力道加重了不少，他已经开始被动地跟着那群蛮人移动。
    寒风凛冽，好似有人奏起了一首失传已久的肃杀之歌。
    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等一下。”
    这个声音是……
    苏翱猛地回头。
    只见云起正一脸平静地，缓慢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的发丝被风刮乱了些，搭在脸旁，更衬得他清冷的气质中略带了几许潇洒与不羁。
    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凛然之气，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男子竟然是一个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盲人。
    他的步履稳重，透出十足的底气，他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吐出凡气这个人就会立刻消失。
    而苏翱心里，却只剩满满的担忧。
    他焦急地开口：“小云，你这是？！”
    云起并不理会他的质疑，只冷冷道：“若用我来换这个人，你们可同意？”
    苏翱的大脑在一瞬间沸腾至完全的空白。
    那个妖娆女子的眼睛都直了，她惊喜地上下打量着云起，用鸟语叽叽呱呱说着些什么，末了补上一句：“这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苏翱急得眼泪都快蹦出来了，他朝云起嚎道：“你他妈的发什么疯！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去！”他转头看向江德全，继续吼道：“快给我把这个疯子拖回去！”
    云起表情不变，继续着他的交涉：“我没有武功，不会反抗你们……这个人的性子不安生，只怕会气得你们动手杀人……不过我们先说好，无论如何，你们绝对只能带一个人走。”
    ………………
    …………
    ……
    苏翱眼睛红得可怕，始终紧握着拳头，被镰刀割伤的手仍旧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他却拒绝任何包扎处理。
    错。
    都是自己的错。
    都是因为自己的错，事情才会演变成这个局面，那些士兵才会丢掉性命，裴语才会莫名失踪，云起才会因为自己被一群摸不清底细的蛮人抓走。
    要不是自己的失策，他们根本不可能被卷进这样的事件里，都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他低垂着头，绝望一般勾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