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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翺,字云倾。
大奉国屈指可数的将领之一,相传其征战沙场杀敌掳敌无数,力大无穷,可徒手举起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又乃前朝大将,当今开国元老,获天子亲封天下第一将,因其为人清廉,又长得一副白面书生样,人称“青云大将军”。
要提起苏翺这个人,不仅仅是大奉国,就连周边小国邻国,蛮夷部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说他曾带领数十人闯入苗岭深处,直取武功高强的大祭司首级。又听闻他曾连战数日,以一敌百,杀得匈奴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出大奉边境,然军心已溃,堂堂匈奴大帅,听到苏翺的名字就两腿直打颤。又云其四年前破宫门,踏长阶,吓得皇帝小儿屁滚尿流,跌下金銮殿,竟直挺挺地匍匐在他脚下长跪不起。如此一来,倒免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天下已定,大鳌国三十六载春秋,转瞬即化为泡影。
然,功成,却身退,号令部下拥当时的羽林左将楼冶为君,当即黄袍加身,众星拱月,长刀破天,皇小儿命归西天,提首级,以昏君之血,祭天下黎民。
大鳌亡,楼冶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奉。
奉,意为敬重,信仰。
国之初立,新君即重组朝纲,暂停以三纲五常咬文嚼字为选拔基准的科举考试,大敞宫门,广招天下之才,只要品行端正,有着一腔为国为民热血的有为之士,都可自荐进宫,于朝阳殿亲自面圣,择优入仕。
一时间,皇宫禁地,竟是往来人群熙熙攘攘,从清晨至黄昏,匆忙而又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生气。
人们都说,新帝乃武将出身,自能破敌营降敌将,徒手打死吊睛白额的母老虎,却到底是个脑内空空的无才无德之人。天下刚定,硝烟四起,危机不断,皇上却还能稳坐金銮,活生生将堂堂朱殿捣鼓成一个偌大的农贸市场,士农工商,布衣短褂,鱼龙混杂,往来不息。
归降的前朝老臣们纷纷摇着脑袋,捋着那已留了大半辈子的胡须,直叹天下又将大乱一场,先帝昏庸,当今称帝之人又鲁莽愚笨,满身的市井气息,终是虎头蛇尾,难成大器。
那些个老臣们的思想,已如那早已打成死结的胡须一般,纵使日复一日的生长,却只是又长又枯的挂着,徒增些所谓没用的门面罢了。
这天下已腐朽了太久,禁锢了太多,旱涝刚过,数万亩良田皆毁,百姓苦不堪言,边疆内乱不断,匈奴虎视眈眈,意欲反扑而来。若此时不能打乱所谓的伦理纲常阶级尊卑,广纳贤才,自不能重用真正心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国之根基乃芸芸百姓,国之栋梁乃贤臣良将,若有一天国家再次遭劫,那些真正的栋梁,方可屹立不倒,撑起一整天大奉的天空。
这句话便是楼冶,当今的陛下亲口所说,而他说话的对象,正是大将军苏翺。
皇帝陛下全神贯注盯着棋盘,虽然大局已定,但未到将军之时,一切都还可能出现转机。
“将军。”对面的人似笑非笑,瘦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将棋,掌心向上,反手握住,漫不经心道,“所以说我终究是一介武夫,什么治国,什么修身平天下,统统弄不明白也不想懂。”
说话的人眼角带笑,不羁风流,映着水榭亭外的田田荷叶,更显气度非常。
而他说出的话却老是让皇帝陛下直摇脑袋。
“人生的最大意义不在于当个多大官,做个多大事,更不在于做个皇上一展抱负名垂青史,我只想要美酒千樽。而天下太平,我这个大将军才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自家院子里畅饮一番,也不用整天陪着你这个言语凿凿无趣又乏味的皇帝下棋谈心。”
楼冶被这句话噎得不轻,一口清茶刚入喉,又被活生生哽回到嘴里。
“所以,你就好好的,安安心心治理你的国家,什么杀猪的放羊的种地的打渔的,只要此时能有作为于天下苍生,你尽管任用,我不像那些个迂腐老臣,相反,与那些人同朝为官,倒有那么几分军营里的意思。”
“若是又有战事,你也不必差人来求,只管搜罗些没人教养又貌美的姑娘小生,送到我府上,等我享够了齐人之福,自会带军亲征,也不劳你身边那个涂公公白费口舌,也好让我耳根清静些。”
如此之人,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银甲加身,常年厮杀于血海沙场的奇将苏翺。
楼冶仍记得那些年两人并肩征战的情形,漠北一役,两个人都命悬一线,幸而遇到神医相救,硬生生给从阎罗王手里拉了回来。而苏翺性子倔强,伤情更胜于自己,却不见他哼过一声,鲜血透过甲片,把整个人都染得斑斑驳驳,他却不知道痛一般,自顾自念叨着得胜归去定要在京城的醉梦楼喝个痛快,但也只不过几句,便昏死了过去。
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看似胆小如鼠,懦弱怕事,可一旦面对抉择生死的关头,反而变得义薄云天视死如归起来。
而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苏翺大将军。
普天之下,人尽皆知,这个战场上骁勇无敌,夺人性命不眨眼的青云大将军,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说他是胆小鬼一点都不为过,堂堂须眉男儿,离开战场,竟然连一只昆虫都不敢捏死。
不过这个,倒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而要紧的是,这个苏翺大将军,虽早已过大婚年龄,却不喜寻常女子,反倒偏有着令人不齿的恋童癖好。
京城的人都知道,大将军风度翩翩,生得白面温润俊俏不凡,颇得女子青睐。上至八十老妇,下至刚会跑跳的女童,都对这位传说中的大将军兴趣匪浅,爱不爱慕倒未可知,但茶余饭后的话题,必然是掩不掉的好感占了大头。相传一日苏翺凯旋归京,只带着几个亲信随从,牵着马逛街一般悠闲至极,踱着步子谈笑风生。卸下了厚重盔甲的将军,竟然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与坊间口口相传的多情郡王逍遥才子一般无二。恰逢昭国三公主作为使节来访,在醉梦楼上远远瞧见他,竟春心荡漾起来,身居宫闱闺阁的公主殿下,回国后忽的病倒,御医来瞧后只说是相思病,若不得将军亲自来解,怕是会日渐憔悴香消玉殒。而后昭国皇帝因爱女心切,竟放下架子荒唐来大奉提亲。苏翺不知是不解风情还是确实无心于三公主,居然在昭国皇帝亲自来苏府拜访的那一晚,躲到小酒馆里喝了个通宵,那昭国皇帝倒真是如他所料,大怒返国,原因不是他的无礼和不敬,而是那不算大的苏府里,竟然里里外外,各个厢房厅室皆塞满了各色各样的童男童女。
如此一来,不只是大奉国,苏翺的恋童之癖,从此昭然于天下。
爱慕他的人,有的依旧爱慕着,有的则迅速倒戈,怒骂他,就像自己从没迷恋过这个人那般。
然无论是叹息还是赞颂,他依旧我行我素,上朝迟到,同皇上勾肩搭背,不屑于前朝元老,宿醉,划拳,累了就回府享受他一屋子的温香软玉,好不自在。
而我们要讲的故事,却不是从这里开始。
说书的人低头,浅抿一口茶,斗笠下被垂下帘子遮住的双眼,正含笑环视着围坐在他身边的人。
放下杯子,咳嗽几声,嗓子里便涌起了几丝血腥味。
他面色忽的一沉,随后又换上一抹无奈的微笑。
而他的突然不语,却被一群吃茶人当做故意卖的关子一般,催促着他继续下面的内容,数双眼睛充满着期待与不安,直勾勾地盯着他。
说书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破碎的嘶哑。
他修长的手指绕着面前的茶杯口一转,便将刚刚沾上的血迹,抹得一干二净。
茶馆里很静,静得连屋外风缠绵于树叶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世间的苍茫与浮尘,轮回与变迁,不过是白驹过隙那般,只一瞬,就又是一弯皓月,又是一个尘世。”
离开又消失,覆灭又重生。
所有的一切,于未来的我们来说,不过只是飘渺历史中不足挂齿的一页,再是灿烂而美丽,终究抵不过时间的蹉跎。
而此刻,你又在哪里呢。
红颜易老,人事易分。
古人云: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大抵也就是这么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