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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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有轻微的偷东西的癖好。这是说得好听,说得难听点就是鬼鬼祟祟,偷鸡摸狗。
在自己家里,会把每一个没锁的抽屉都翻出来,把里面一毛一毛嵌在抽屉缝里的硬币全抠出来(因为爸妈有时候把零钱扔在里面,时间久了,就嵌到缝里去了)放在一个铁盒子里,然后就把它占为己有了。
在外面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跟着我妈买菜,都称好了,我还要偷偷从菜堆里扯出一两根小的,放进袋子里,沾沾自喜以为别人不知道,有很眼尖的摊主看到了,也就说一句:“你女儿这么小,就练得这么精作!”并不把那几根菜拿回去。
在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我有时候也狗胆包天,买一毛钱两颗的猪油糖,给他五毛钱,我能拿到十二颗。一只手手里攥着两颗,另一只手展开来一直亮着,拿着十颗糖给他看,然后把手放进口袋里去掏钱,那两颗糖就在兜里了。
不是缺这一毛钱来多买两颗糖,虽然我家不富裕,但对于我的零用钱我爸还是不克扣我的。但我就是喜欢这种偷偷摸摸,微微的刺激。好像那糖来得不容易,不那么光明正大,吃着也好吃了一些。再加上一种觉得它是免费的占便宜心理,居然一直乐此不疲,隔三差五多顺走几颗糖。
要不是某一天差一点被发现,觉得羞耻到了极点,我这种不良的癖好就此中断,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放学的时候我和肖泽一起在学校的小卖部买糖,我交给他五毛钱,依然是右边手里十颗糖,左边手里攥着两颗,左手去兜里掏钱,把糖放了进去。我们是值日完了才出来,小卖部只有店主和我们俩了。店主是个30多岁精瘦的矮个子男人,忽然说:“哎,你左手里是不是有糖?”
立即心就砰砰跳了。却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鸭子死了嘴巴硬:“我掏钱,哪里有糖?”
“不对,我看看你口袋里!”他说着就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我看着这个男人像怪物一样压过来,并不多高大,却觉得比山还要迫人。一张脸都灰了,又红胀着,我捂住口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另一只手里买的糖哗啦啦地都掉在地上了。
要是被他从口袋里翻出来,说我是贼……这种行为确实是贼,可我不敢想他把话说出来:“好哇,小小年纪就晓得做贼了!看我不告诉你老师去……”这么一想,眼泪唰地就流出来了。他蹲下来要把手伸进我的裤子口袋了,我死死捂着,绝不肯让他发现。
这个样子,其实就等于是承认了,只是不肯让他从我身上翻出赃物。他还在掰我的手:“说没有,说没有捂着口袋干吗?没有我赔你一斤糖!毛毛伢子不学好,来混东西来了……”
我“哇”地哭出声来,蹲在地上,裤子口袋被压住了,他一时也伸不进手去,看着我在哭,有点不知道拿着怎么办,但也不肯干休:“敢偷还好意思哭哈!我不搜也行,你是二年级的我晓得,我找你老师去!”
肖泽刚才买了糖付了钱,被这么一闹,其实和我一样害怕,站在我边上一直没开口。听说要找老师,伸手拉住他:“叔叔我来搜!”
小卖部的男人不相信他:“你们这两个,指不定一伙的。”
肖泽立即把手里的糖都放在柜台上,把自己的兜兜全部翻过来给他看,清清白白。
男人大概觉得找老师不太好,而且还没见着我偷的糖,就说:“那你把她的手掰开,把她口袋翻过来给我看!”
肖泽来掰我的手的时候我仍然拼命地捂着,糖是在兜里,只要翻出来,我什么脸都没了,从此就成了贼了。可肖泽几乎压在我身上,角力中把我的手掰开,两只手都进了我裤子口袋,然后把口袋翻了出来。除了兜里的小刀,钥匙叮叮当当掉在地上,什么都没有。
老板很尴尬,不禁懊恼:“没有你捂着干什么!”
我就蹲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没有缓过劲来。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梗得发慌,差点就全校都知道我是一个贼了啊……那我以后怎么见人啊……没有被抓住,可好像已经被抓了现行,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一样,越来越惊惶,哭得干脆坐地上了。
肖泽硬气起来:“我们没偷糖。”
“没偷没偷!我说错了,你倒是起来啊!”天色越来越晚了,要是爸妈到学校里来找孩子,看到孩子在小卖部受委屈,指不定要闹。
肖泽继续说:“我们告诉老师,你冤枉我们是贼!”
老板开始哄我了:“行了,我冤枉你了,我赔你糖,给你一堆,行了吧?你起来,别哭了啊……”
他越哄我越哭,倒像是蹬鼻子上脸了。最后终于安顺了,抽抽搭搭地抱着老板赔礼给我的一塑料罐的猪油糖出去了。
一路,肖泽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跟他玩得虽然好,但那个时候男生女生都避免任何的肢体接触,即使才二年级。男生女生在一起亲密些,都会被喊“老公老婆”的,之所以我和肖泽没人喊,实在是因为我当初和黑皮打了一架,也实在因为大伙几乎不把我当女生了。
出了学校,肖泽从他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扔在了地上。居然什么都没说。
他掰我的手的时候,两个人挤在一起,衣服都靠着的,他一只手先突破了我的防线钻进我口袋摸到了糖,却返回来,又开始两只手一起掰我的手。老板只看到我们在拧来拧去,却没有看到肖泽极快地把糖掏出来放进了自己口袋。
然后他掏出自己买的糖来,全部给我:“薛凯,要糖我给你!”
我又羞又恼又怒,夹杂着委屈,忽然觉得让那老板发现也比让肖泽发现好。面对对面伸过来的手里的糖,也不知道怎么办,拿手一拍,把他的糖全掀到地上去了。还挂着眼泪鼻涕,一个人走了。
一罐子的糖拿回去我也没办法解释,就一个人躲在一个小弄堂里,剥开被浸出油来的包装纸,一颗一颗地往口里塞。塞着吞着,到后面被浓浓的劣质的猪油味冲得脑袋顶都是麻的,“哇”得把口里的糖全吐了出来。
天都黑了,留了一地的糖纸,半罐子没吃完的猪油糖,还有吐出来的糖和口水,我从阴暗的弄堂里出来跑回家去了。爸妈问我,我就说跟人打架了,他们问跟谁,我说肖泽。爸妈对于我打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听我说和肖泽打架还是头一回,居然不知道怎么劝,由我去了。
我原先有多么喜欢猪油做的食品,后来再也不碰了。总觉得冲鼻的腻。
我直到小学毕业,也没再进那个小卖部,宁愿绕远去校门口的。我不喜欢见到那个老板,总觉得有被揭穿的感觉。
我再没干这种偷偷摸摸、占小便宜的事情。等上了大学在超市里买东西发现有人在水果部偷偷把小西红柿塞进嘴里,心都蓦然一跳,担心他被发现了怎么办。
这件事情在我这么多年的日子里烙下的印记实在太深。
不知道肖泽记得与否,不过,我是宁愿他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