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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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想起来,肖泽一共对我说过三次“我爱你”。一次是真心话大冒险,一次酒醉,还有一次就是过年时候了。
    真是的,每一次都是在给他收拾摊子。大冒险的时候要对现场一女生表白,结果拿我做道具,大庭广众之下演台湾偶像剧似的。虽然我自诩经不起赞美,但经得起诋毁,那会儿也脸红了,都是那起孙子,把气氛弄得跟结婚现场似的;第二次更甚,跟人喝醉了耍酒疯,平时人模人样衣冠楚楚风度翩翩,醉了酒品就和跳楼大甩卖似的,一路low到底,把身边哥们摧残了个遍,最后有人想起来找我,我跟老妈子似的伺候了半夜,他发梦话说“我爱你”,姐姐我还没回过味这个“你”是指谁,他就趴着吐了一地狼藉;这次——离婚的男人荷尔蒙都不正常,被摔得稀碎的玻璃心总需要黏巴一下,可能把我当502了?
    这么想着,姐姐我的那颗玻璃心先受不住了。合着我跟你青梅竹马,落地兄弟这么多年只当我是疗伤的膏药啊?而且肖泽这个家伙除了年夜里的电话,又悄没声息了。我不至于死皮赖脸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去吧?行,他不理我,我不鸟他,看谁扛得过谁!
    依我以往的经验,最终会是他服软。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
    那时候我口无遮拦揭了他光屁股的丑,他于是不理我了,头也不回地加入幼儿园时狐朋狗友的组织里去了,而我成了孤家寡人。
    那时候,全班的女生都在张依依的离间下疏离我,而男生见识我这一战成名天下知的哭功后,都有点敬而远之。
    等我日后学会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恨不得穿越时空对着那时的他们指指点点:“你,你们这起难养的女子!还有你们这伙男的,难养的小人!”其实我也有一点自知之明的,他们一半是女子,一半是小人,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小人!
    女小人我被集体孤立,又不甘寂寞,于是开始了撬墙角的工程。我还是有一点气节的,不愿意加入这群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里(那是人家同仇敌忾,固若金汤),但男生就不一样了。
    男生里的领袖如今成了肖泽。但实话说他本来是一学习委员式的乖孩子,根本没有那个孩子王的气质。可因为他有很多的零食,很好抄的作业,还有从医院里弄出来的废药盒子,药瓶子,针管之类的玩具,所以班上拿他当哥们的真多。果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连班上死胖的黑皮都因为他爸是卖肉的屠夫,(这家伙的城市户口也是买的)能够揣着炸了的肉圆子来当零食吃,也吸引了一批的忠实的拥护者。
    墙角就从黑皮撬起。黑皮上一年级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还留了一级。他一直是想做大哥的,喜欢别人围着他转,而眼下看着九岁的自己被一个还没有满六岁的小屁孩抢了老大的位置,很是不爽。
    我早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了,用省下来的钱买了一套小扑克(那种上面绘着孙悟空之类人物的小小的扑克,不是用来打,而是用来扇,放在地上,几个人一起玩,每人放一样数量的小扑克在地上,你在边上拍一下地,它要是翻过去了就是你的了),和他就玩起来了。两个人蹲在地上玩,后面坐在地上,等站起来屁股上两块圆圆的灰印子。反正是把他的小扑克赢得差不多了,他那时心疼得抽着鼻子,两眼恶狠狠的,却又委屈。也是,输给一个女的——切!
    其实输给我也没损失嘛,我拍小扑克是我堂哥教的,玩得那叫一个转咧,输给我又不丢脸是不?何况我把扑克都还给他了,还让他从我这挑了很多好看的去!然后我就开始和他分享炸了的肉圆子了,然后我就开始跟着他混了。他身边有一批小男孩子,然后就和我混熟了。
    我小时候多会混人际关系啊!要按这么发展,今天指不定多如鱼得水呢!可惜这本事跟我认路似的,越长大越消失殆尽。而且,现在的人也不是一副小扑克就能勾搭上的,不是么?
    肖泽是我同桌,我是肖泽同桌,但开始很默契地不说话了。那个时候特流行化三八线,一个个五六七岁的小傻女生比修女还纯净,就开始那么分明地介意男女有别了。其实都是单人桌拼起来的,三八线实在是多此一举,但好像不把那界限弄鲜明些别人就会越界似的,于是用粉笔画线、放文具盒、中间竖着放一把尺子……各种的手段都弄了出来。
    我做得比较绝。从家里带了钉子,在两张桌子并起来的边缘上各钉了钉子。话说我拿着不趁手的大石头,一下一下砰砰地砸,又没人帮我扶着钉子,还砸到了自己的手,当时还是小小伤心了一把的。这么个哥们,就这么没有了。别了,可以抄的作业!别了,很好吃的糖果!别了,肖泽!
    我们就这样用几根钉子,从此划分了楚河汉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话说我用这么多的词是在干什么?只是为了表明,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事件。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冲突,也为他后来对我迁就忍耐,一让再让打下了基础。
    咦,怎么那么早剧透了?
    对着灯发誓,我真的不是一个横强霸道的坏孩子,我只是拧倔刁蛮,有时候死不相让。借全中国都知道的小燕子的话说是“我哪有那么坏,我只是有一点点小坏而已”。
    不过话说蛮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回算是我栽了。小孩子下了课都一窝蜂地奔厕所。那个时候我们的厕所还是那种蹲坑的,用水泥砌成一格格的位子,连门都没有。低下头去,可以看到蹲位下面那令人有点目眩的深度。那个时候我细得一根筷子似的,上厕所的时候总有点怕,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不骗你,那时候真的有小孩子因为这个丧命的,不过不是从厕所掉下去的,而是掏粪工为了沤粪,揭开了粪池的石板,在上面铺了稻秆,结果有孩子不知道一脚踩了进去,就这么没了。
    我就栽在上厕所这件事情上。反正是快上课了,六年级的学生才下课,匆匆忙忙地来上厕所。我蹲在那里,以实际行动生动体现了“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一行为。(靠,你以为我不想早点走啊,便秘不行吗?)一个女的等不及了,可边上别的位置都被占了,于是对我发难:“你蹲在那里上不上啊?不上起来!”说着就来拉我。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还蹲着呢,被她一吼一拉,裤子只拉上来一半,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我永远记得我的牙齿磕在了厕所的水泥地上,那肮脏的、暧昧不明的、恶心的水泥地。
    那一刻的无助与仇恨,强烈到觉得那个人怎么不去死?但人家压根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自顾自上了厕所,然后走了。上课了,偌大的厕所就我一个人坐在厕所的地上,又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一直以为我原来是一个乖张肆意的小孩,真细想起来原来也很狼狈。总显得昏暗、潮湿的厕所里,有的只是淡淡的臭气、墙角结网的蜘蛛、蠢蠢蠕动着的几只蛆虫,还有我。
    我听到了厕所外是肖泽在叫我。老师上课没见我,叫我的同桌肖泽出来找。可那个时候忙着伤心去了,一点都不想应他。等他壮着胆子走进女厕所了,我忽然觉得丢脸,赶紧地从地上起来,整整自己弄脏的衣服。还是哭。
    在我活的这么些年里,这绝对是我最难堪最狼狈的一次。也奇怪,不管你在别人面前装的多么人模狗样,人五人六的,在你软弱、难堪、失败的时候,总是会被同一个人看了去,而那个人,你又偏偏在意地紧。
    不知道记忆有没有美化,但我记得那个时候肖泽是超级绅士,十分温柔的,好像我们打冷战那么多天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他拉着我到外面的水龙头那里,从口袋里掏出他妈妈给他塞的手绢,沾了水,一点点给我擦脸,全是眼泪鼻涕他也不嫌脏。然后在洗了手帕又给我擦身上因为摔跤弄出来的污迹。
    把我弄得能见人以后,他才商量似的跟我说:“你别哭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回教室,肖泽跟老师说:“薛凯她摔了一跤。”他没说谎,但摔在哪,就没必要说清楚了。
    这件事,隔了二十多年我都记得这么清楚。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但我知道,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
    一个不计前嫌的人,一个不言旧恶的人,一个可以为了我独闯女厕所的人,必定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患难见真情,从此,我和肖泽成了难兄难弟,无论争吵、打架还是分别,都没有让我们的情谊淡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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