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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
    安在行走。
    一直行走。
    像是一种固定的姿态,生命的姿态。
    一路向北,以固定的线路。
    看每一个城市,仔细而欢快。像个初初为人的婴儿,以稚嫩天真的眸来凝视这个世界的沧桑年轮。
    总是挤在人群里,背巨大的包。像是搬运榆钱的小工蚁,满足自得。
    人群里的汗液,各种洗发水的气息,香水的辛辣,肌肤散发的隶属于每个人的气味,汽车尾气,日光照耀下的田野里麦谷的清香......
    这些含情脉脉的味道,充斥。
    将安的心填满,干燥温暖。
    安驻足在西贺卡,谘国最北端繁华苍凉的城市。
    极光绚丽的旋转舞动在墨蓝色的暗淡夜空中,用华丽而短暂的生命捍卫对美极端偏激执着的爱慕。
    站在冗杂密集的人流中,含泪仰望,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
    晶莹流动的生命的华光,透彻了天地万物的灵魂。
    这样一座透出悠久历史气息的城池,没有金刚铁骨之身,没有铜墙铁壁的包裹,没有纯商业的店,没有电子器械,没有枪支弹药。
    它还是以最原始的模样袒露在世人面前,以最苍劲优雅的姿态。
    有集市,热闹纷繁。
    有手工织绣,依照需要缓慢而精细的制作。
    有咖啡店,原木的房间,随意的挂上一张孩童天真烂漫的笑颜,一只骨瓷素色盘子,一幅不太完美的油画仿真品......
    都是信行温和柔婉的百姓,不做坏事,安然自若的生活。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与生存不同。本质上的区别。
    生存的人倾其一生。在金钱,利益,欲望和诱惑里旋转徘徊。不懂得拨开周身愈缠紧的迷雾。唯有彷徨无措。终于在荒唐的背景中结束了自己早已荒芜的生命。
    生活,是美好温暖的。给人以活下去的信念,但不贪恋,只是学会珍惜和正视,脆弱如蝉翼的灵魂。
    游荡在异国的城市,看着自己曾经最向往的生活,就整个人沉寂下来。
    找到一个偏僻的街角,蜷缩在里面。将尖瘦的下巴抵在膝盖上,手臂环住它们,安然的流泪,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眼泪,在很多时候,是水。身体需要定期的排放它们。
    她太久没有真正的流泪了。自从她离去。
    喜欢古旧的东西。
    意兴盎然时,会用旧衣服和老扣子做粗布娃娃。小鹿,猴子,幼虎......她把它们挂在床头,摆在梳妆台上。她给它们起好听奇怪的名字,有时候只有一个字,有时候很长的名字。给它们拍各种姿态的相片,放在电脑里,存在回忆里,捎信给远方已逝的人......
    穿简单的衣物。有时是件洁白的棉布裙,或者是藏蓝色的T恤,有漏洞的牛仔裤。
    带上巨大的墨镜,鸭舌帽。手腕处环着两支银镯子。一支是简单的圆环状银镯,没有一丝花纹。戴了很久,从十八岁那年开始。还有一支,有历史的镯子,古董,明代时期的。上面雕刻莲花与藤蔓,做工粗糙,被时光磨平了些清浅的纹路。是20岁时的生日礼物。来自一所水月庵的尼姑。
    会在集市上转上一圈又一圈。
    进古董店,以低廉的价格买一只青花瓷碗,碗里有精巧的纹。用它盛水或者是自己亲手熬制的粥。
    总是自如安然,恬静的过活。
    是记者,可以到处跑着写文章。她负责旅游观光方面的专栏。只需每月在固定时间交稿,用电子邮件。自由的,满足的。
    喜欢喝酒,吸烟。但生活干净。不和陌生男人有过多接触。只是游走。
    那时是刚刚工作,21岁,大学毕业。
    
    摄影
    安在摄影,拍摄凉喜欢的世界。
    凉喜欢画画。安知道,凉也喜欢摄影。毕竟是件比画画更简捷的方式,来记录自己的所见。
    凉很少摄影。毕竟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得很好。
    凉摄影技术不好,安却有高超的技术。
    凉曾今在看安拍摄的作品时轻声叹息。
    “安,你的作品这样惊心动魄。虽然看起来平凡而细微。却能瞬间击倒观者心里的防线。有流泪的冲动。”
    那时,凉是笑着的。
    安都记得清晰。
    很多年之后,她遇见了一个和凉讲出同样话的男子,她嫁给了他。
    
    双生
    她是凉在镜子中的投影。是凉分裂出的一个生命,当她也还是一个小小的细胞的时候。那时,天地混沌未知,都是母体温存的模样。
    安和凉,是双生。彼此是对方的“影子”。
    出生在遥远荒凉的城市,失去绿色的侵染,缺少必须的水分。名叫月内。安很小的时候,叫这座城为雨市。似乎是刻意想为它添加一些生机。后来,叫的习惯了,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没想过要改正。
    安是妹妹,却在5岁上一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扮演姐姐的角色了。直到13岁。
    都还年幼的时候,被称为孩子。是孩子,就不知道什么是爱。都只是一味的需索更多的温暖关怀,一种难以抗拒的本能。
    凉心性敏感孤寂,疏离偏执。无法改变的事。
    总是得罪同龄的孩子,被欺负的很惨。安自是不能容忍她心爱的“影子”被欺负的。总是帮她打架,功力甚是了得。
    但也会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过她并不在乎。因为她最爱的“影子”还在并且安好。
    安也是会常常打凉的,为了一个苹果,一句话,一个引起争议的电视频道......
    但安不容许别的孩子欺负她。
    她是她的私有物,只有她才能欺负她。
    年幼的时候,就是这般自私的爱。带着天性里的暴戾恣睢,不依不饶。
    凉是不喜欢安的。因为安会打她。小孩的力道,难以掌控,有的时候会重到难以承受。
    但凉也是爱她的。因为安会在她走累的时候,满面笑容的蹲下去,让她骑在自己的背上,背她一直走回家。
    小区的路,绵长。属于部队的院子,大而空旷。
    安背她,汗流浃背却不休息。她只是开心的,能被姐姐信任。肯叫自己背,说明她放下了戒心和疏离的气质。
    她懂得她。所以甘愿并且发自内心的愉悦满足。
    安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出现,打那些男生,有的比她们大一两岁。
    凉一直觉得安也许有感应她身边发生危险的时段,并且准时的出现。她是佩服安的。安什么都不会依赖别人,不被欺负。但她太过高傲倔强,不承认。幼小的心底衍生出来的是长久的隔阂。
    她们曾今一起回家。尚年幼,凉做错了车,被带到了荒凉的郊区。
    安拼命的追着车跑,可是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凉凭借汽车去郊区的记忆,一点点走回家。
    她不知道安去了哪里。
    只能先回家了,那种情况下,作为一个3年级的孩子,最安全可靠的方式就是回家在想接下来的事。
    凉走到小区门口,看见安蹲在不远处的路口上。
    北方酷寒的冬季,刺骨凌冽的风刀子般刮着孩子嫩而红的面颊。
    安在哭,呜呜的。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姐姐丢了...姐姐......”
    凉拍了拍安的后背。
    “我走回来了。别哭。妹妹。我怎么会丢了呢!”
    泪如注的流,丝毫不畏惧冬的寒。
    最后一次,安帮凉打架,是6年级毕业的暑假。一个漆黑的夜。
    那时的两人渐渐长大,学会记下日日夜夜的争吵,早已生出些许间隙。凉不再让安背,安也做出不情愿的样子。
    两个性情乖戾的人,相处的逼仄憋屈。
    一个男孩,10岁的样子。滑旱冰,撞倒凉。
    凉愤怒的骂了他两句。男孩就直接的一拳打在她纤弱的肩头上。她开始哭,喊安的名字。然后安就出现了。
    男孩实在强悍的样子,用旱冰鞋狠命踢安白皙修长的腿然后逃回家。旱冰鞋前头有个尖尖的部分踢烂了安的膝盖,膝盖下面出现骇人的坑,血液噗噗的往外涌。凉吓坏,拉着安逃回家。
    父亲帮着安包扎。很久才止住血。
    凉忽然歇斯底里的骂她。说她自不量力,整天打架不知羞耻。不像女孩子。怪不得学习差,就是整天只想着打架。是坏孩子......
    安气得还不了嘴,只是狠狠的盯着她,流眼泪。
    凉是被吓到了。忽然就觉得对不起安。所以越发对其恶语夹击。是希望她以后不再打架了。效果好的出乎凉的预料。
    但彼此在2年多的时间里再无长期的交好。
    很多年后。她们躺在一起,赤裸着纤薄的身体。凉冰冷的指尖,幽微的滑过她熟睡的破碎身体。流泪。
    上面所有难以消去疤痕的伤口,都是她爱她的鲜活证明。随着时光的流转,逐渐延长,变大。一如对彼此的爱意。
    安是初二才知道凉在学习画画的。那时也是凉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提出这件事的。
    她自然觉得不满。
    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她啊!
    后来也就理解了。
    她也有她的苦衷嘛!
    毕竟被阻止以及梦想被扼杀是痛苦的事。
    而且那时关系渐渐不好了,难免为了一己私利而向父母告状。
    后来知道,她以前也在父母那里提过这件事,被无情的驳回了。
    后来父母没注意这事了,都没想到她这样执着。
    安倒是不诧异。
    她最了解凉不过了。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即使到了南墙,也会想办法越过去的,绝对不会回头。
    她其实有时候佩服的就是凉的这种决绝清冽。
    再次长久的好在一起,是初三,13岁。
    据中考还有4个月,众人都如对大敌。
    安与凉素无朋友,都是孤僻的人。
    两人决定从班级倒数考进前二十。考到各自心中向往的重点高中。
    成绩差,倒数第一二名,都坐在最后一排。同桌。
    听不见也听不懂。就拿着学校发的总复习,从第一页看起,做上面的例题。每科如此学习,从早到晚。
    总是相互鼓劲。彼时是战友,热血奋斗,永不言弃。深怕一个放弃或是抱怨征途的艰辛而影响了全局。咬牙坚持。
    深夜4点睡下,7点起床。吃饭亦是边看书边吃的,上厕所也带着书。
    喝雀巢的速溶咖啡,一大盒一大盒的批发来。
    终于是有成果的。都考进了班级前10。上了理想的重点高中,并且分数远远高出了那所高中的录取分数线。
    她们愉快的站在老师面前,骄傲的望着他。
    那两个被他说成是考不上高中的祸水学生,让他板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们看他自责的假惺惺,以及更多的是对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的气恼。那种百年不见的面部纠结的表情,让她们欢乐。这种报复的快感。
    这是她们联手打的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战役。让她们的关系达到13年以来的友好高潮。
    原来这样简单就和好了,只用真心以及坦诚。
    原来和好竟是这样难的事,需要契机和长久磨合。
    后来,又考进重点大学。凉是失落的。因为梦想是考到北京上海。却到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里。
    安的心情还好,但也有些许不满。
    两人总体还是让旁人欣羡的。只是自己不满意而已。
    
    血缘
    在高考完的暑假,马上将要分开的两个人。凉含着凄凉的笑,捧着蒸腾起白色雾气的咖啡对安说“你是我的另一半,绝对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与我这般相像的人了。”讲话时的语气极为珍惜的。
    血液里流动着的,是一样的东西。可以遥相辉映。
    血液这种东西......
    其实凉也是明白的。都是借口。
    每个人都是寂寞的,都想要彼此的关爱,彼此拥在一起取暖。
    大家都是孤岛,却不像海明威讲的那样,因为坚强才可以与大陆相连。相反,是都很软弱,才需要彼此。
    血缘这种东西,到底值不值得相信。凉自己也是没有答案的。
    只是肯相信。
    一个人若是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东西,是可怜以及可怕的事。
    凉希望安是可以相信的。事实亦是如此。
    凉总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安。
    安受伤的时候,自己也会难受。这便是心灵感应吧!
    凉愿意相信。
    安看着阳光极好,星星点点的照射在凉白净的脸庞上。
    “放心吧!我会想念你的。上大学以后。你还可以和我常常打电话嘛!别这样悲伤。”安这样假装没心没肺的安慰凉,心里也泛起潮气。
    是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凉这样让自己在意。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凉一样让自己喜欢。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凉一样让自己无条件的信任。再也没有人可以像凉一样牵动自己的思绪。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想凉一样......
    只是。
    很多年以后。在凉远去河流彼岸后。
    安坐在咖啡厅里,依旧是夏日午后的阳光,星星点点的,晒出来的不再是暖意。
    再也没有人了。
    就这样让我,让你,让彼此。牵肠挂肚至此。
    
    情谊
    凉的世界,荒芜且苍凉。是历经世事的沧桑。眼底总是哀戚而失望的伤口。
    可以常常感到巨大的风从人群里呼啸而过,可以听见它们,低低的倾诉触碰到的那些人的世态炎凉。
    看见一只白的蝶。是在来水月庵2年的时候。18岁大二退学,至今已2年。
    秋。白的蝶,两边翼角有均匀的黑斑,纤细的丝线纹路。肃杀寒凉之气。这蝶承受不起的沉重。
    她穿尼姑的装束,含泪看。它在努力抗争,挣扎。想起飞,又无力对抗风的凌冽。一次一次,被吹走小步。
    凉扫地上落下的叶,看它。最后的时候,躲在角落安静的死亡。
    凉看见,它的身体变得枯黄。从底部,一点点渗透上去。化学实验里的稀释一般。是死亡的枯黄。像那些家乡里,无奈坠落下的秋叶。
    在幼年的时候,就恋着秋的一切。是在秋出世的,自己的开端。母亲近十月的痛苦换来的她的开端。
    叶深绿与浓烈的红,交织缠绕,婆娑的响。风,微凉的气味。飘零的叶,咔吱的被踩碎,低语着不为人知的关于季节的秘密。
    夜晚,月皎洁的透过树的间隙,丝丝缕缕投射下来。心底潮凉。
    总是秋,这样安然寂静。似乎与任何人无关。像是自己的人生,看似不与任何人相干,却深深伤害了别的生命,父母的生命。
    想起,还是会心疼。对不起他们。却了无办法,挽回。
    她还年轻的时候,总是做冒险的事。一些常人不会做的事。
    现在也是如此。
    像是一种天性,无法抗拒,不想改变。
    会在野生动物园伸手摸成年老虎和幼虎的皮毛。她是在感受它们的不同。温度,毛色,以及浓密的程度。
    会在尼亚加拉大瀑布上坐皮艇,从瀑布上冲刷下来,激动而美丽。比飞翔更像飞翔的姿态,皮艇在冲下来的瞬间离越水面的抬升。
    会一个人偷偷离家出走,去云南的深山里。背着巨大满足的行囊,溜索。是那种最古老破旧的,只有一根绳子悬在崖上,由人将她运送过去,再回来。极艰难。送她的是个男人,偏瘦的体型,肌肉发达结实。一次10元。廉价。她开心的坐了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是因为这样粗重的体力劳动廉价而让她觉得占了便宜。还是因为觉得找到了知音,生命就是这样廉价,10元,一松手就灰飞烟灭。
    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的冒险。
    冒险,每年因此死亡的人不计其数。
    但她总是欢快的笑,说,死的人不会是我。
    果真如此。
    只是,爱她的人会为此担心,暗自流泪。比如她的父母。
    自小的时候,凉就不听话。不是老师的好学生,不是父母的乖孩子。成绩一直坏着,越来越差。
    面对同学的嘲笑,她总是仰着头假装没听见。深夜将头蒙在被子里,扑簌簌的落泪。
    不是为了那些人的嘲笑。只是觉得不被了解,失望。
    但还是有人了解她的。
    譬如安。她的“影子”。
    她最爱的人。
    十几天之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她送安一支银镯。
    其实她送过一支简单的银镯给安,18岁那年。自己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代表着彼此的 情谊,比一切都更加亲密。
    她还记得为了挑到让彼此都满意的镯子,她转遍了大学周围每一个银饰店,脚底起了水泡还是走。为了能找到一模一样的镯子,等售货员到老远的库房取,等了4小时,天深深的黑。
    只是这支镯子,是前几天给安的20岁及笄之年的礼物。
    “这是我偶然间得到的一个古董,明代的。我不喜欢。送你,作为20岁礼物。”她这样讲着。
    安的眼里溢出泪水。看见了她消瘦的脸庞,撑不起来的衣服。心里开始难受的不能言语。
    “去去去!拿着它!我很忙的。别以为当尼姑就清闲。你回去吧!以后别来烦我。机票还很贵。”她推她到院子的门口,转身回大殿。
    安流泪走开。
    凉,怯懦,羞于直接表达爱,面部紧张僵硬。
    安,全看在眼里。
    凉,在推她离开后转身的瞬间,冰凉的液体落在她的手背上。
    安知道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凉,在说话时纤细的手指紧张的搅在一起,指节变白。
    安知道她是怕自己说出想念的话,凉会支持不住的大哭。
    凉,语气很坏。
    安知道她是想让自己不要在这样想念她。
    凉,在看那镯子时眼底有温暖的光华。
    安知道她一定是因为知晓自己极喜古旧之物才千辛万苦从老板那软磨硬泡得来的。
    凉,还是那个会用恶语重伤她只是不想再让她因为打架而受伤的稚气孩童。
    安知道她的赤子之心是不变的。
    安知道的,凉。
    她如此不易。
    一直都是。
    这样不易。
    凉还是在没有太大名气的水月庵里,度过20岁的日子。现在的她,其实总是会想起曾经的事,那些桀骜不驯的时光。
    他们极力反对自己学美术,因为她连学校里的课程都学得一塌糊涂。
    他们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
    后来看她这样执着,成天偷偷跑去老师那里画画,整晚不肯回家,整晚画画。
    他们也心疼她,觉得答应了她,也许她就不必偷偷摸摸的学了。会轻松一点。
    得知他们同意,她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初中,自杀未遂。被医院检查,有抑郁症和轻微的自闭。那时看他们为自己拼命奔走找医生治疗,和她彻夜的谈心开导,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她总还是在夜里流泪。不再是无缘由的伤悲了。是觉得极对不住他们,没办法改变,无能为力的伤恸。
    她一直不是好的孩子。就这么不好下去了。
    她总是随意的逃课,从初中开始。让父母发愁以及痛苦。
    高中休学两次,初中一次,大二彻底退了学。没被劝阻住。
    她自知对不起父母。但一切已成定局。
    她当年想学钢琴,学费昂贵,琴更是价格不菲。
    他们高兴的买来给她当做成年礼物。
    她亦是感动的忘记了流泪和谢谢他们。
    其实,谢谢是对她们爱的亵渎吧!那样深重浓郁的恩情,怎一个谢字了得?
    不敢给他们打电话。怕听见那句万年不变却最触动心的冗长的“喂—-”。熟悉到陌生的声音。瞬间击溃坚强而脆弱的防线。
    她总是在这样的时候轻轻的放下电话,挂断。因为再讲不出一句话了,喉咙被生硬的填塞进异物,满面的泪。
    偶尔,还是打个电话的。是下定了一万个决心。听见嘟嘟的音。心口一紧一松。像个初次偷到糖果的孩子。兴奋怅然。
    后来凉离开水月庵,将这些心情讲给安。安看着她,久久不言。
    将脸转向窗外。不让凉看见湿润的眼。
    
    黑暗
    不喜欢明亮的灯光,那些人造的光亮。
    “世界明明是有夜晚的。夜晚原本不是人们所想的那样漆黑的。”凉落寞的躺在宽大的床上,看窗外明亮到晃眼的灯。
    “是吧!”安困意袭来,含糊的应着。
    “有月光,繁星,萤火虫。”凉自顾自的转身,背对着窗户。
    “黑暗呐!都是人们制造的。因为灯火太强烈了,所以夜晚次才会显得黑暗无光恐怖难耐。就像是孤独一样,若是没有喧哗的聚集就没有对比也就不会显得孤独了。”声音颤抖,似乎是流泪了。
    “夜晚。很可怜啊。万物都沉睡了,只有自己独守在那里。”声音渐渐平缓,慢慢变得低沉。
    “真的可怜......”
    
    失眠
    漫漫长夜。
    如水般流淌进的月光,刺眼的晃动。微风簌簌的摇动树叶,久久不散,游魂般缠绕在耳畔。
    深幽的夜色,心底烦躁焦虑。生命瞬间老去。
    凉梦见自己被一个陌生的人杀害。
    死后魂魄不能离开躯体。很久都没被人发现自己已经死去了这件事。就这样在荒郊野岭里躺在,接受蚂蚁苍蝇的啃食。
    身体生出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蛆,白色的无骨生物。
    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逃脱了那场生不如死的梦境。
    是的。明明知道自己还活着,却还是没法阻止身躯的腐烂凋化。
    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腐化。
    背后被冷汗浸湿,蚕丝睡衣粘腻的紧紧的贴在身上。背后的骨骼鲜明优雅的突起,惊艳妖娆。
    安在醒来看见她这样用惊恐的眼失去焦距一样盯着天花板。搂着她进入怀里。温软的身体,相互依偎。
    “凉。别怕。我在这里。”
    “嗯......安。”
    
    地震
    决定一人去四川游玩的时候,是08年,凉31岁。极其不巧的时候。
    谁也预料不到。
    不是吗?
    凉在山脚下。山体不稳固,巨大的滑坡。石头从山上翻滚而下,一批接着一批。房屋倒塌时精钢水泥一并下来,瞬间垮塌时灰尘浓重。人们的死状大都惨不忍睹。
    周身惨然绝望。
    凉开始往山上跑,看似是有一线希望。
    跑着,周边全是尸体,被附上厚厚的灰尘,接近干透后水泥的颜色。可以看见尸体,被精刚笔直的穿膛而过,被水泥石块砸的肠子流出来,被掩埋只有手露在外面使劲晃动,脖颈以下身躯全被压住的人拼尽全力声嘶力竭的喊救命......
    凉尽量避开他们,却也还是踩着那么多的尸体过去的。
    一直努力的奔跑。渴望生还。
    只是凉不过大自然的诡谲以及命运的玩笑。
    凉死亡,被巨大的从身后扑来的石板压住纤细的身躯,接连倒塌的房屋建筑又将其深深掩埋。没有水源以及食物,致死。
    5天5夜挣扎反抗大自然的力量以及命运残忍的安排。
    手里一直握着条蚕丝蜀绣手绢。绣的是清淡的木兰。白的花,小而饱满。
    是准备从四川回去时给安的礼物,蜀绣的手绢。在来四川的第一天就买了。今天是到的第25天。本来再过5天就可以回去看她了。
    她闭上眼的前一刻终还是有了些许的遗憾。
    没有亲手将礼物交给安。
    没能看见她的笑靥如花。
    没有看见安兴奋的样子。
    没有听见她感谢的声音。
    没有再看她一眼。
    没有再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体温。
    没有在死亡的前一刻看见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点点不甘心啊!
    安知道的时候,凉的尸体被挖出来。冰冷安静。手里的白色绢打了褶皱。颜色混进了泥土和鲜血的味道。夹杂着安的眼泪和憾恨。
    将手绢收进胸口的的衣袋里。
    傀儡般,看着医护人员将她抬走。毫无办法。忽然就想到。凉在15岁就写过一封遗书。只给她看过。想起她曾今说过,如果哪天自己死去了,就按这遗书将自己处理掉。
    是“处理掉”。而不是埋葬或者更加敬畏的语言。
    凉从来就不肯讲死亡看太重。只是想自由。说死后将她焚烧撑一把灰撒掉就好。不要墓碑。不要记忆。不要葬礼。不要眼泪。不要心碎。不要绝望。要所有人将自己忘记。要每个人都还和以前一样快乐的活下去。
    将她的骨灰从山上洒下来。
    夏季的风没命的吹散了,那些白色的粉末,不带丝毫的留恋。
    真的狠心!你这世界第一大坏人!
    你是解脱了。
    你可以继续你的自由。可以长久的安然了。
    可是,
    我要怎样,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我才不要忘记!
    我会一直记得你,你的好,你的坏,你的愤怒,你的微笑,你的泪水,你揶揄我时得意洋洋的模样,你低眉浅笑时刘海遮住了你的深邃漆黑的眼,你开怀大笑不顾一切世俗看法的洒脱,你不肯上学时倔强的神情......
    后悔吧!
    我要永远记住你。
    谁让你摊上我做你的“影子”了呢?
    谁让你是我的“影子”呢?
    慈想被安从男子身旁接回。男子说可以照顾好慈想的。安却说不得用麻烦你了。她本就是我的孩子。
    他轻微叹气。夕阳红红火火的洒脱,孩子气的肆意填涂着原本蔚蓝的天空。
    夏季的晚风,随着阳光的余辉散落出橘黄的色泽。酒店的檀木地板被晒得暖洋洋,肆意的沐浴阳光的,柔浓情蜜意。
    思绪再次飘得遥远。
    他不说话,只是在怀念她。自从到达了这里,就陷入回忆。
    太阳落下去了,天空变黑。墨色沉淀,云朵翻滚,迅速移动。
    男子开口,给安讲了凉的事,讲他遇见凉后的事。
    那时的凉,在水月庵生活。性格不再像从前一样偏执。只是还是疏离清淡。
    他在山下看她,清秀的面庞。带着安然的微微的笑。就知道,他要找的人,找到了。他倾尽多年的时间,在找一个这样的女子来陪伴终生。终于找到。
    开始进出她的水月庵,在街上给予钱币。远远地看她,她的一颦一笑,低眉的瞬间,她穿粗布尼姑衣服的清淡模样......
    他渐渐地被她注意到。
    她默认他的存在。
    那次她被强盗抢走了包袱,手臂被磨得锃亮的刀划烂了巨大的伤口。路上全是大滴大滴的鲜血。坠落在苍茫的大地上,被泥土贪婪的吸收殆尽,然后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看见,心口一紧。
    拉着她,跑去附近的大医院。做的是美容刀口缝针,没留下难看的疤痕。
    她道谢,带着一贯的疏离。
    他眼底是怜惜。她说“我知道你的。你在这停留,是有事吗?”
    他直白的讲理由“我想娶你。带你回澳大利亚。我看得出你并不觉得当尼姑有什么特别的好。你只是喜欢静。我可以给你这样的环境。”
    她微笑着看他诚恳的脸。“我也许,会考虑。”
    后来他总是找她。在山上一起看日出。
    水月庵里管理松动,大多数都是以做尼姑为职业的人。少有像凉这样的。
    他们聊天,他讲家人,工作以及初恋。
    他说那些女人总是觉得自己不关心她们。他只是不喜欢干涉彼此的隐私,只是不会去表达爱,觉得难以启齿。不会发没依傍的誓言。觉得都是虚无的东西,听着和没听的结果是一样的。
    她笑,说你才是真正的有情人。不说,做出来让对方感受。只是那些人太迟钝了。灵魂粗糙,不会细心体会。
    他们聊很多,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却讲了很多。
    3年后,结婚。
    就是简单的爱,不是轰轰烈烈的。却刻骨铭心。
    他说再也不会结婚了。有一次就足够。她在的日子已经够他余生回味了。她给的温暖够他余生取暖了。
    他只是遗憾她死的这样早。
    两人结婚总共3年。
    
    悲恸
    凉的离去,是她的转折点。忽然就想起太多事。
    有人说,一个人开始不断的回忆时,就代表她苍老了。
    是呢。这样的悲恸,怎么还会一如从前?
    只是,原本也不会以为,她这样爱凉,到了不敢承认凉已离去的田地。
    安最是不肯回忆的人,却偏偏日日夜夜的念想起她。
    奇怪了。她原以为早已忘却的陈年旧事,却如新般辗转于脑海里。
    是它们自己跑出来的吧!
    这群可恶的毛孩。
    她其实是后悔了。她竟只了解凉的这点事。
    应该多和她聊天的。多关心一点她。
    只是以她孤绝的性子来讲。她知道的凉已是很多了。
    也许应该知足了?
    人怎会这样轻易满足。
    
    璟起身为自己倒杯水。
    李志低着头,沉默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些事里。
    她看一眼李志。微微牵动嘴角。
    “这是我所知晓的关于她的所有的事。我会一直记得。我和她的情谊,就这样。没人可以替代。我的心很小,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从纤细的脖颈解下一个精致的红色小荷包,上面绣着繁复美丽的花纹。像是一种藤蔓,缠绕。小而洁白的花羞涩的隐藏其间。
    小心翼翼的抚摸。
    他看见她眼底有星光晦暗下来。
    “这里装着她给我的手绢。我把它缝进这个荷包里。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让它温暖我的心。”
    ......
    “你可知,我爱她,怎样深。她离开。我这样寂寥落寞。”
    “所以,你的心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是吗?”他终于还是舍不得的想要挽回,即使知道一切早就在没有他的时候就成为了定局。
    “对不起啊!李志。我的心早在她离去的时候就已经缺失了。”她低头,将表情湮没在乌黑的发迹,细长白皙的脖颈想初露水面的莲藕。
    “我离开。”他淡淡的说。
    “我很爱她。一如她那样爱我。”她走到窗前,词不达意言语序混乱语凄凉的自说自话。凝视窗外的花树妖娆的气息。
    他站在她的身后,淡然离去,孤寂冷清的身影。
    安,你可知道。
    都有过去的。
    不想被别人知道,不想被掏空。
    会渐渐的停滞不前的。
    安,即使这样。
    即使自己孤身一人守着那些为数不多的过去,也不愿意将它们放下追逐未来的曙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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