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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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回万剑山庄的后院,前面隐隐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张弛皱了皱眉,这里是万剑山庄的后院,不可能会有杀伐之气的,他加紧了脚下的步伐。
前面,万剑山庄的几个家丁正在和两具破败的尸体纠缠在一起,被砍断的尸体残肢飞得满地都是,那两具尸体仿佛僵尸一般,捡起地上的残肢往身上一按身体就又可以活动起来,见到这一幕,那几个家丁的腿都有些软了,边打边退。
少年见到这一幕,从背上的书箧里拔出桃木剑,然后将书箧丢给张弛,纵身跳入了战斗圈,与那两只僵尸缠斗了起来。
“嗖——”一支箭破空朝其中一具僵尸射来,张弛手中的剑微微一动,那支箭稍稍变了一点方向,直直射入少年的肩膀。
箭入肉很深,几乎对穿了少年的肩膀,少年被箭力推到一边,随即昏死了过去。
一群黑衣人现身,看了一眼被这一幕惊住了的张弛,然后抬起地上昏死了过去的少年,迅速消失在晨曦中万剑山庄的庄宇里。
被留下的张弛面对着眼前两只同样搞不清状况的僵尸,有些傻眼,突然想起来他身上的咒还没有破,而那少年却被一群黑衣人带走了,举着手中的剑朝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张弛离开后,“噗——噗——”两声,被留在身后的两只僵尸碎成碎片,一阵风沙后,湮没在一片尘土中。
张弛看到几抹黑色的身影晃过院墙,他爬上院墙正要从围墙上往下跳的时候,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他紧紧握着拳,捶着眼前看不到的墙,阻隔他与外面世界的墙,靠着墙的身影缓缓滑下来,他蹲坐在墙头上,微扬起无力的脑袋,抬起手背,用力抹掉眼角的泪,眼睛火辣辣的疼,低头,右手还握着那把剑,他狠狠将剑掷在地上。
剑身落地,在剑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白衣,面容冷凉,仿佛一把剑一般没有温度。
“我是沘源,沘源不染尘世凡土,今你却将沘源掷地。”
张弛坐倒在围墙上,如果不是背后那堵无形的墙他早已掉了下去,“你是剑仙?”
“哼,凡人。”沘源侧了侧头,肩膀上的长发顺势滑下。
张弛迅速从围墙上跳了下来,顾不上身上摔的疼,“既然你是剑仙,那你一定可以破我身上的咒。”
“凡人,总想从我这求得什么。”沘源不再看他,而是转而看了远处。
“可是……”张弛望着那人冰冷的面容,即使内心再想,也不敢再求那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转身往自己的拘忧阁走去。
沘源望着张弛失落的两肩都塌落下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把本仙带去你房间。”
张弛本不想理沘源,但发现自己一步都走不了,于是只能无奈的转回身拾起地上的剑,这才能顺利的往自己的房间去。
张弛按照那把剑的要求,剑身要用源头的山泉水洗净,要用上等丝绸擦干剑身,要架在上等黄花梨木的剑架上,一定要把剑架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等一切都忙定,天都已经黑了,张弛撑着脑袋,盯着夜空中的皓月发呆。
“我好想出去看看万剑山庄以外的世界,哥哥们说的江湖,到底什么样子的,好想好想知道啊!”
“哼,凡人。”沘源掀唇嗤道。
“我是凡人我骄傲!”张弛整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说话的时候头一动一动的,“等我出去了,等我出去了我也要去闯山关。听说还有比武招亲的,我的武功虽不济,可也想上去看看新娘子的风采。还有、还有武林大会上据说每年都会出幺蛾子,去年来了群西域的人,赢了武林盟主之位却又不见了,只能再开一次武林大会,还有,我到底也算读书之人,也要去考个功名……”张弛声音渐渐弱下去,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房中起了阵风,风过,张弛安稳的躺在床上。又一阵风,张弛往里面躺了躺,外面卧了个白色的身影。
清晨,大丫鬟居然没到时辰就叫醒了张弛,“弛少爷,有人来挑战山门,可大少二少三少都去武林大会了,老爷年迈却硬要迎战,管家让我来请示少爷,可否一战?”
“战。”
张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洗漱妥当,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微觉剑身不对劲,将剑拔出剑鞘,剑身上布满了裂纹,几要碎裂。
张弛直觉是昨日的那个剑仙干的好事,转身对坐在桌前品茶的沘源道:“你!为何毁我剑?”
“那剑自惭形秽罢了。”沘源轻啜了口热茶道。
“你!”张弛见时辰已不早,瞪了一眼沘源拿起了黄花梨木剑架上的沘源剑。
前院,校场空地,张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正与挑战的后生寒暄着,张弛拎着剑站到张老爷身后,沘源跟在张弛后面。
“晚辈请挑战万剑山庄,细雪剑张老前辈。”那后生持剑而拜。
“张弛不才,请先与孙少侠一战。”张弛从张老爷身后走出,他不是武林中人,因为自身关系,从不曾在武林中走动,故不曾以武人之礼拜。
“张弛?恕孙杨寡闻,张弛是何人?”
“乃我万剑山庄四少,与你一战不折你面子。”山庄的大管家胡子微动道。
“请!”孙杨后退几步,站到校场中央。
张弛举剑上前。两人缠斗了起来,每每两剑相交,张弛手中的沘源剑都在两剑相交之前以剑气将孙杨手中的剑隔开。
两人对了几招便分开了,各占校场一边,孙杨首先开口道:“不知四少手中是何神兵?如此剑气森森。”
“沘……碧榭剑,确是好贱。”才一说完便觉得手中的剑一震,震得他的虎口生疼,他想甩掉手中的剑却怎么也甩不掉。
“哈哈!此等神兵我确实不曾见过,孙杨甘拜下风。看来我还要下山重新修行,不知四少是否愿意与我一同修行切磋,有此等神兵固然好,却也不能荒废了武功。”张弛对上孙杨英气勃勃的脸。
“嚓嚓——”孙杨手中的剑全部碎成碎片掉落在孙杨脚边。
孙杨苦着一张苦瓜脸,低头看着脚下,“师父在我出师前送给我的剑,如果被师父知道,不知又会发多大的火。”
张弛正要说什么,站在一边的沘源道:“藏渊的剑不用想了。”顿了顿,“他手中将不会再执剑。”沘源的眼角扫了一眼孙杨,拽了拽衣袍的下摆。
几十年后孙杨成为一代外家拳大师,每当他回忆起今日这一战时都不胜唏嘘,不仅因为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拿剑,更因为从此以后不论什么世间兵器,到了他手中,都会碎成一地残渣。
“孙兄所言甚是,烦请孙兄在庄下小住几日,等我母亲忌日过后我们再一同出发可好?”张弛反手握剑,将剑藏在身后。
“如此甚好。”
“父亲?”张弛转向张老爷,询问他的意见。
“弛儿看着办吧,琐事就问管家。”张老爷起身,向书房去。
孙杨住在万剑山庄的这段日子,可说是与张弛同饮同寝,形影不离。孙杨看不见沘源,可沘源冷眼旁观着张弛和孙杨两人。
孙杨与张弛二人在校场切磋武艺,孙杨在弄碎了第三把剑后拿起了一把清风偃月刀,虎虎生风的耍了两下,一个旋身将偃月刀当空砍下,刀身突然断成了两节,孙杨落地后对上了老管家布满皱纹的老脸。身后被甩出去半截刀发出“当啷——”的声响掉落在远处。
孙杨轻轻放下手中剩下的半截刀,干笑了数声:“这刀怎的如此不禁砍……”
“孙少侠是说我万剑山庄没有好兵器?”
“不是、不是……呵呵……呵呵……”孙杨挠着头发干笑道。
孙杨与张弛父子一同吃饭,张弛夹起面前的酱鸭放到孙杨碗里,孙杨笑着夹起吃了,看到面前的竹笋十分新鲜,于是夹起了一块往张弛碗里去。夹到一半筷子突然断成两节,孙杨还没反应过来,左手一热,手里的饭碗也四分五裂了,饭菜撒了孙杨一手。孙杨尴尬的又想伸手挠头,转头又看到老管家那张老面皮,老管家与孙杨四目相接了须臾,旋即从身后拿出一个精钢碗和一双精钢筷子递给孙杨。
天气太过炎热,张弛邀孙杨到湖心亭纳凉,孙杨欣然前往。
乘船的莽夫带着斗笠撑着船艄喊孙杨上船,孙杨跳上船,莽夫扬起船艄“嘟嘟——”两下,轻巧的点了点了岸边的石阶,船缓缓离开了岸,莽夫不紧不慢地一左一右撑着船,船很快行到湖中央。
“咔嚓——”船身从船腹开始出现裂痕,裂痕越来越大,船断成了两节往下沉。
“好家伙,我河佬撑了快半辈子的船也没见过船这么沉的。”莽夫惊讶的看着自己脚下的船缓缓沉入水中。
船另外一端的孙杨不会水,看到船慢慢往下沉心都快沉了,“啊啊啊——我不会水啊!快救我!我不会水!”
莽夫看着眼前只有半个身子在水里就开始拼命挣扎的孙杨,再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船艄,果断敲晕了孙杨然后跳下水,拖着仿佛真的在水里浮不起来的孙杨往湖心亭去。
孙杨迷迷糊糊醒过来,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老管家的老脸。
“……”本想说点什么的孙杨无奈的闭嘴了。
张弛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满脸冰冷的沘源,突然觉得,沘源好像……也不是那么冰冷。
张弛近来愈发的苦恼了,他母亲的忌日已过,孙杨多次提起要告辞,但是他身上的咒还不曾去,不可能走出万剑山庄,如何实现他的江湖梦。
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凭借自身强大的记忆力,张弛寻了个僻静处,拎着少年的书箧,郑重的把书箧放在墙角,郑重的拿出一张符纸、一把桃木剑。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急急如律,去!”张弛学着少年的样子将符纸撒向空中,举起桃木剑刺破符纸,刺向院墙。
他放下桃木剑,尝试着走出去,可那堵无形的墙还是在,张弛细细思索着那天少年的话,“难道沘源剑才是其中的蹊跷所在?”
张弛奔回拘忧阁,取下沘源剑,重复刚才的过程,沘源剑不若桃木剑,深深刺入了院墙中。
张弛还不曾来得及尝试他这次的努力是否有效,沘源剑已经退出院墙落在沘源手中,原来被钉在墙上的那张符纸缓缓滑落到地上,又被风吹着打了几个卷卷走了。
“本仙说过,沘源不染世间凡尘。”沘源反手握剑,转身远去。
“仙又何如?却又不能解我桎梏!”
“世间多桎梏,凡人又怎么懂。凡人……哼。”沘源的身影在几个远远近近的虚影过后不见了。沘源剑还是稳稳架在那张黄花梨的剑架上。
孙杨坚辞不让,张弛只能放他下山。次日一早,张弛早早醒来,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挥退一众跟着他的下人,匆匆跑到万剑山庄的角落里。四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张弛就马上站起来查看,几次发现不过是风声,路过的野猫后,脸上更显失望。
沘源凌空站在假山上,对张弛道:“你在干什么?”
“等妖怪。”
沘源皱了皱眉,“为何要等妖怪?”
“妖怪会带我出去。”
“哼,凡人,世间精怪怎会答应你这一介小小凡人的请求。”
“是不会。但是我上次就出去了。”
“你……”沘源狐疑的看了眼张弛,抬起一手,虚空画了一芒阵,“你少了一魄。”
“对,上次我以我魂魄为交换,让妖怪带我出山庄。”
“你!那妖怪呢?”
“被前些时候的小哥收了。”
“你既要破你身上的咒何尝不容易。”沘源伸手一托,原来在剑架上的沘源剑破空飞来,稳稳落在沘源手中,沘源持剑,朝虚空中挥出两剑,万剑山庄上空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天空被砍掉一块,山庄中的生灵都吟叫起来,人心浮动。
张老爷从书房走出,望着万剑山庄的上空,紧紧皱着眉。
张弛望着沘源的背影,白色的身影,沘源一直是一身白衣,只有衣摆的最下面,有几个墨团团似的东西,上下翻飞着,闪过几个虚影消失在万剑山庄通往藏渊山的小径上。
那厢,几个黑衣人趁着夜色,几个起落,消失在皇宫无尽的宫宇里。
重重叠叠的轻纱幕,被一只极精致的手撩起,旁边的王公公立马为床上的人将轻纱勾到金色的床钩后。
“什么天师?呈上来。”皇帝半撑起身子,身上素白色绞着暗龙云锦花纹的单衣松松夸夸的滑落下来,露出一片莹莹白白的胸膛,与身上的云锦竟是未分轩轾。
无声无息的,内室里出现了四个黑衣人,抬着少年一路不曾停歇却一点不见气息紊乱,脚下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皇上,天师在此。”四人跪下回禀床上之人。
“哦,如此年轻。”注意到少年肩膀上的那支箭,“怎么回事?何时才能为朕驱梦魇?”
“这……是属下办事不利。”
皇帝支颐而卧,半眯着眼道:“抬上来。”
黑衣人低着头,正要将少年抬上龙床,皇帝又道:“弄干净了再抬上来。”说完翻了个身假寐了去。
“是。”黑衣人在王公公的指示下将少年抬走了。
少年被太医医治过后,沐浴熏香,洗净换上了新衣送上了皇帝的龙床。皇帝挥退了一干宫女太监,内室静悄悄的。
在昏黄的烛光摇曳下,少年清秀的面容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光,皇帝的手拂过少年冷杰淡如樱花瓣的唇,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上仿佛还带着他那个年纪独有的青草气味,清新又爽口的样子。
皇帝支起小半个身子,瞧了一会儿,然后整个人都覆上冷杰,半梦半醒间的冷杰醒过来几次,入目尽是及精致的画面,与师父偷藏在枕头底下的画册里的内容重合起来,师父说这是男孩成长为男人的必经之路,这是在梦中进行的,他无需害怕,于是冷杰坦然展开四肢,任欲念摆布。
早上皇帝前去早朝路上,思索起来,那天师倒还真有些灵通,纠缠了多月的梦魇竟是好了,昨晚难得一夜好眠。
心情颇好的皇帝也让连月来乌云满布的朝堂一改暮霭沉沉之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老大人们的脸上皱皱巴巴的皮肤也舒展开不少。
皇帝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回到寝宫内室,冷杰早已被王公公洗净了,依旧是昨晚那张睡颜。
皇帝摩挲着掌中的手玉,任王公公给自己换上便服,眼睛又不由自主的扫到床上的冷杰,随手将手中的手玉置于案几上。
王公公垂首站在一边,跟着皇帝几十年了,皇帝的脾性也算能够摸出一点门道,这会儿皇帝是什么心思,他倒真猜不出来了。
“朕没说碰的东西就少碰。”皇帝理了理衣袖,抛下一句话,也不看王公公径自走到床前探查冷杰。
“奴才该死,奴才遵旨。”王公公跪下。
“下去。”皇帝见冷杰两颊绯红,伸手探了探冷杰的额,对跪着退出的王公公道,“回来,去宣太医。”
“奴才遵旨。”王公公连忙的撩起下摆快步走出内室,让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去请太医。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全来了,内室里跪了一地,外间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李院首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正要覆上冷杰的手腕,突感背后一冷,立马收回手,从医箱里掏出一块丝绢,展开来,正要盖在冷杰的手腕,背后又是一冷。
王公公此时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吩咐外间的宫女,将皇帝素日用的手帕用盘子托着呈给李院首。
李院首取了帕子,盖在冷杰手腕上,这才小心翼翼的诊起了脉,诊治完毕。皇帝倚床而坐,将冷杰露在外面的手缓缓放到薄锦被里面。
“李院首,如何?”皇帝伸手,撩了撩冷杰因汗湿贴在额头上的碎发。
李院首见到这一幕,将刚刚要说出口的话重新在心里过了一遍,“公子无妨,因伤口渐好,身体发发热,是内省自行祛毒之法果,待老臣开几贴药,吃个几剂便好,宜静养,伤口不宜沾水。”
“如此,劳李院首费心了。”皇帝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的李院首暗暗咽了口口水,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去外间写方子去了。
“等等。”皇帝开口叫住李院首,李院首一惊,身子已经跪了下来,“他何时能醒来?”
“这……”李院首看到王公公使给自己的眼色,“不……后日……明日,明日能醒来。”
“下去开方子吧。”李院首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间忧愁起来,明日如何让床上的公子醒来。
李院首觉得今天一定是他的大限之日,他二度被宣进宫,依旧是那张床上的那位公子,皇帝依旧站在床边,一张冷脸,对上他,尽显皇家天子的威严之气。
“他的伤口沾水了,劳烦李院首诊治一番。”皇帝坐在床沿,将冷杰抱进怀,稍稍拉开冷杰的衣襟,微微露出伤口,让老太医看了一眼便又将衣襟拉好。
“皇上,伤口沾了水极易发炎症,老臣给公子开的药方里老臣要加几味药材,请皇上稍移尊驾,让老臣为公子换药。”老太医从随身的药箱里找出几味膏药,调制了起来,取出纱布和小刀,将小刀在火上焠了焠。
“朕来。”皇帝接过老太医手中的小刀。
“皇上折杀老臣了。”老太医又要跪,在皇帝凌厉的眼神下没跪下去。
“你告诉朕如何做。”皇帝掀起冷杰的衣襟。
“皇上……将公子原先的纱布取下,皇上……轻点,取不下来用焠了火的小刀轻轻刮开,皇上……轻点,将伤口附近的腐肉剜去,慢……慢……以清水洗净,轻……皇上……可以上药膏了,皇上不可涂太多,皇上用纱布抹去即可,皇上,可以上纱布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纱布,取过王公公呈上来的水,净了净手,拿起一旁的手帕擦干手上的水珠,又取了一块擦去额上的细汗。待一切做定,弯身将冷杰抱起放到龙床里面。
“药呢?”
“正凉着。”王公公对底下的宫女道,“还不快去取来。”
皇帝端起药碗,自己尝了尝,觉得不烫了,将药放在一边的矮几上,抱起冷杰将他放在怀里,再端起药,用勺子舀起半勺药,顶开冷杰的唇齿,药汁流了进去,一些洒了出来,顺着冷杰的嘴角流到皇帝的衣袍上。
王公公本以为爱洁的皇帝会不高兴,轻声说道:“皇上,让奴才来吧。”
皇帝抬眼瞥了一眼王公公,又继续手上喂药的动作,王公公紧紧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都下去吧,今日朕不再帮公子沐浴了。”王公公和太医跪安,王公公留下两个宫女守夜,领着外间的小太监小宫女下去了。
冷杰醒过来一会儿了,房间里很静,只有间或翻开纸页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书桌上传来。他以为自己正在做梦,因为他看到梦里的那个人现下正坐在书桌上,那翻开纸张的沙沙声正是那人发出来了。
皇帝抬眸,习惯性的看一眼龙床,与冷杰的四目相对,“你醒了。”
“嗯。”冷杰不舒服的乱动着,却因为碰到了伤口,疼得脸煞白。
皇帝站起来,走到床边,“哪里不适?”
“疼,浑身都疼,但我好像只有肩膀中箭了。我在梦里面么?”冷杰抬手,正要摸上右肩,被皇帝的手制止放回锦被内。
皇帝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几丸药丸,抵着冷杰的唇,“吃下去。”
冷杰张口,舌头将皇帝手上的药丸卷了进去,皇帝眯了眯眼,撩开衣袍下摆,坐到冷杰的床边,伸手解开自己外袍上的盘扣。
李院首已经在宫中小住了几日了,每日的功课就是去朝夕殿向躺在皇帝龙床上的公子请脉。刚过午,李院首又被小太监请去了。
朝夕殿是皇帝平日起居的行宫,此时,殿中的云梦络纱都被放了下来,夏日午后的凉风吹来,络纱飘起,层层叠叠,倒真有几分仙境之感。
“李院首上前来替公子诊脉。”殿中传来皇帝的声音。
老太医一愣神,王公公立马扶起地上的老太医,老太医回过神来,拎着医箱颤巍巍的上前。
“皇上,老臣不能根据公子的手指诊脉。”老太医抬起衣袖,拭了拭脸上的汗。
络纱后手指也缩了回去,“悬丝诊脉。”
“皇上,老臣惶恐,老臣年迈,恐感觉大不如前,悬丝一技恐诊治有误。”老太医觉得他背后的官服内衬都湿了小半。
过了好一会儿,络纱后伸出一只手,刚巧到手腕,老太医取过王公公呈上来的帕子,盖在那只手上,老太医以两指搭住手腕的脉门。
“如何?”皇帝问道。
“皇上……”老太医咽了口口水道,“老臣开几副调养的方剂,公子身体过于虚弱,是要调养调养是宜。”
“王公公,带李院首去外间开药,另赐黄金白银各一千两,波斯进贡的阮烟罗两匹,下去吧。”风一吹,络纱一动,伸在络纱外的手腕不见了。
“谢皇上,谢皇上。”李院首连忙叩拜谢恩,王公公搀起汗流浃背的老太医,携往外间。
“李卿这几日就住在宫里,朕另有事宜请教,免跪。”皇帝的声音透过层叠翻飞的络纱传来,显得隐隐绰绰。
“是,老臣遵旨。”老太医双手拱起就拜,脚下一软,在王公公的搀扶下才不至于跪倒。
王公公觉得这几日皇宫处处都透着古怪,先是皇帝夜半被梦魇所困,再是皇宫里来了个天师,可惜是横着进来的,倒也不知有什么神通,却把皇帝迷的神魂掉到,后宫是一步也不踏入,还兴起跟李太医学起了医术,镇日在朝夕殿里看医书,认脉络。
冷杰也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他明明是醒着的,却看到了本该在梦里出现的美人,美人见他醒来却与他行云雨之事,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梦着的,他觉得自己着了梦魇,但梦魇精怪他也曾抓住过几只,从不曾这样过啊。
突然,一股妖气自屋外缠上了他的意识,“有妖气!”冷杰睁开眼,自床上坐起,迈脚下床,脚才沾地便觉酸软不堪,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下。
等冷杰稍稍恢复意识,便感到周围有好几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公子,站起来。”冷杰睁开眼,见几个宫女双手抱拳,以晶亮又希冀的眼眸望着他。
“……”冷杰抓着床沿爬了起来。
冷杰定了定神,又感外面的妖气徘徊,遂推开他面前正要为他盖被的宫女,跳下床朝六棱宫方向奔去。
他循着妖气来到一处花园,那妖气自花园假山旁的九曲桥下传来。
“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形。”冷杰对着桥下喊到。
桥下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天师,天师,你怎的不记得我了!那日万剑山庄外,你收服了我,却说等几日你得闲了再渡我过妖劫,我等了几日你都不见,可怜我假身被你破,你四周又有正龙之气护佑,我不得上前,只能整日待在着水汽阴暗处,今日好不容易以我仅有的几丝妖识引你前来,天师快助我渡劫。”
“今日不行,我本身气息不足,加之我的渡劫法器都在万剑山庄张弛手中,如何渡你?过几日我带你回万剑山庄。”
“天师切不可再食言。”
“必不食言。”
皇帝在宫人的通报下,匆匆从御书房赶来,却看到冷杰一人,也不顾自己一身单衣,长发披散,只顾在华庭台九曲桥上自言自语。
“回来。”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冷杰与那妖怪的对话,那妖怪感到龙气灼灼,遁回九曲桥最深处去了。
“就来。”冷杰也不回头,以指点水,在九曲桥正中央画下一个定阵,阵形画好后闪起一道金光,阵形隐没在桥面上。冷杰拍了拍桥栏杆道,“你就在这,我以定阵为你定妖魂,可保你三日不被日光侵蚀。”
“多谢天师。”
皇帝皱着眉,难得耐心的等冷杰走回来,牵起冷杰的手,领着一干宫人回到朝夕殿。
冷杰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梦中的美人现下就站在他面前,周身四溢着刚刚的妖怪说的正龙之气,那气息有些灼热,照得他的皮肤有热热的灼烧感。
“你是皇帝。”冷杰轻咳了一声,“你……可是被梦魇吵扰数月?”
“是。”皇帝望着冷杰的目光一瞬不瞬,似乎在确定什么。
“东南方向是什么地方?”冷杰问。
“王钟涛。”皇帝看了一眼王公公。
“回公子,东南方向有祖宗祠堂,壹绫殿。”王公公想了想答到。
“祠堂,祠堂祖宗牌位下有只蛀虫,正在啃食牌位,扰龙气。”
王公公立马命人前去查探,果然有只蛀虫,王公公不敢擅自处理,命人捉来给冷杰。
冷杰将那只蛀虫放在手心,问道:“我的东西在哪?”
王公公在皇帝的首肯下取来衣物,冷杰翻找了一下,见只有那晚上藏渊剩下来的半张符纸,于是走到书桌前,咬破手指,以血入墨,捻笔而画,又将那只蛀虫放于符画上,口中默念咒语,左手成剑指,右手自符咒下面而起,慢慢向上挪动,那只蛀虫的金光中被灼烧殆尽,右手所过之处,原先画在纸上的符咒逐渐消失。
皇帝取过怀里的手帕,上前将冷杰额间的汗水擦去,丢了手中的帕子,直接将冷杰抱起。
“早想带你去西华殿入汤池了,如今你醒了正好。”
“皇……皇帝大人,我还要赶去万剑山庄为张弛解咒,为魑妖渡劫,为……”师父毁了沘源剑。
“去,朕自然会带你去。”皇帝边走边说道,“王钟涛,多亏祖宗保佑,朕才能免于被小小之蠹扰海西之龙气,朕要亲自去衡翎山祭天还愿。你着朕口谕让和礼司去办,不可再生差池,朕的祖宗可一扰而不可再。”
“是,皇上。”王公公跪送皇帝。
远处传来皇帝和冷杰的对话,“你叫什么?”
“冷杰,江南长洲人士,从小跟师父学道,擅符咒驱妖,不会武功,只有一套师父亲教的清辉剑法,可惜只练到第一重就练不下去了。”
“哦,学道。”皇帝停下问话,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叫我启。”
“启,你好美,比师父说的南源的凤凰还美,凤凰脾气不好,你却有副好脾气,不知又比那凤凰好了多少倍。”
“凤凰?你师父见过凤凰?”
“见过,师父有次……不太光明的借了凤族的凤翎,被凤族的族长囚禁了数月,前些日子才逃回人界,现在世上只有我知道师父在哪里……”
“那你要去找你的师父?”
“先不能找,凤族的族长还不知道师父有我这个徒弟,我要去找沘源剑,师父用沘源剑毁了凤族通往人界的道路,再毁了沘源剑,师父就可不用在三界东躲西藏了。”
“那沘源剑有如此神通?”
“沘源剑是天帝留在人间的,镇三界,摄八荒。”
“沘源剑很重要啊。”
“是啊。”
“毁了,三界八荒何如?”
“沘源剑乃沘源神真身,沘源剑毁,沘源神自然重回天界,三界八荒……重入生死轮回,这是命数,师父说的。”
“你今日也劳累了,闭目养神,朕为你洗浴。”
“这恐怕不好,师父说,享受就是囚禁的开始。”冷杰一愣,刚刚明明在讲天道命数,怎的转的这样快。
“如此……”启将冷杰放置在池边,独自脱衣入水,宽十余米的池上方雾气缭绕,将启露出水面的肩膀撩拨的若隐若现,浅碧色的池水,泛起泠泠的波光一下一下撞击着启莹白的锁骨,几滴无意中溅上去的水滴盈在锁骨里,汇成几滴后蜿蜒而下……冷杰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似妖似仙的启。
“如此,下次就不享受了可好?”启带着满身水汽向冷杰走来。
“好。”冷杰呆呆的点了点头,任启的手划过自己的脖颈。
远在几千里外的夔祈洞,冷杰的师父,顶着一脸的大胡子,对着师徒两人用来通讯的孇瞿镜,“呼叫徒儿,冷杰徒儿,徒儿,好徒儿,乖徒儿……冷杰!你又被哪个美人勾走了,快点出现,你师父我在这儿受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