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间天下之婆娑风月 第025章 明月曾照彩云归(7)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8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舒娅刚到家门口,就只见初晓慌里慌张地扑了过来,唬得她一跳。
彼时,这丫头已然换回了小女子妆扮——她何时回来的?
“郡主,藤萝呢?你,你……你没见着他?”
舒娅听见初晓焦急的语气,也是讶然一惊,道:“我是从……后门出来的,并未见他。”
初晓一拍脑袋,颓然道:“糟了。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你,于是就回家等你了,可是也一直不见藤萝。”
舒娅虽也惊疑,但转念一想,藤萝身负超凡武功,怕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兴许去了什么地方找她去了也不一定,待时间久了,找不着自然就会回来了。
于是便安慰初晓道:“不用慌,藤萝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说不准一会儿就回来了。”
初晓又向着街角张望几眼,终是拂不去眼中那浓重的忧虑之色。
“怎么?你这么担心他,难不成……你跟他……”
“哎呀郡主你胡说什么呢?!”初晓气吼吼地截住舒娅的八卦,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只是担心罢了。藤萝的忠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近乎死心眼的偏执,一时找不到你,他能找上一天,就算是把整个风月楼都翻过来一遍,掘地三尺,他也不是不可能不做的……眼下不知道他在怎么找你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初晓一番警醒式的埋怨,令舒娅也局促不安了,突然也觉得好不惭愧,踟蹰了片刻,才说:“那……我让管家差个人去风月楼看看,要是见着他,就让他回来。”
正在火头上的初晓刚想脱口而出“要是见不着呢”,却见主子已是满脸悔疚,便硬将到嘴边之话生生重新吞回了肚里,微微叹息一声,道“也好。”
————————————————
直到天边升起了第一颗星子,管家派去的家丁油儿才带藤萝一同回来,确切地说,是将他半架半扛了回来。
藤萝素来简单零散的黑发至这时越发凌乱不堪,肩头衣衫似被什么利器撕裂,两道血痕触目惊心,脸上连同手腕都有着淡淡的淤青。
舒娅着实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几步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藤萝,瞪大了眼睛切切望着他,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藤萝却是定眼看了看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面前之人毫发无损,才艰难地说一句“你没事,就好……”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持刀重重半跪在地上。
直到许多年以后,舒娅想起这一幕,仍是刻骨铭心痛彻心扉——那样冰冷得近乎无情的一个人,有一天会为一时寻不到她而发了狂,弄得一身伤歪歪斜斜地强撑着回到家,看到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就好。”
借着跳跃的烛火,舒娅起身俯望那昏死过去的人。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他与华子铭似乎有些相似,具体是哪里,她说不清。只是在恍然间,她的心头忽地掠过华子铭的脸,坚毅的、冷酷的,却偶有刹那间的温情。
但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他似乎要比华子铭冷上那么几分,或许是华子铭寒凉的性子是在后来沉淀挤压形成的,而他,是不是天生、从来都这么凉薄?
油儿在一边低声汇报着:“我赶到风月楼的时候,有人说他找遍了整个楼不见要找的那个人,就离开了,我一路打听着循迹而去,直到天街附近,才看到了他。彼时他已然受了重伤,几乎不能一个人站起来…………”
舒娅的心绪早已不知何时散乱了,油儿说了一堆她只听见开头的只言片语,之后大脑一片空白,双眼只静静凝望着在床榻上沉沉熟睡的人。
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触了他的心线,刺了他的心绪,捉了他的痛处,才让他不惜拼了性命去与人争斗。要不然,凭他这冷然淡情的性子,如何会与人起争执?
……会是什么事呢?
舒娅想不明白,急得眼底渐渐浮上泪意,几欲哭出声来。
油儿说完,不见舒娅有何反应与指示,在得到初晓的默许后,便悄悄离去了。初晓连声喊了几次舒娅,她才回过神来,难掩眸中一片蒙蒙暗色,低低道:“随我一起,去父亲那里请罪。”
说罢便站起身来,还未迈得动步子,只觉右手已被一只大手轻轻扣住。
藤萝的手,她的手,淡淡静静地,交叠在一起。
他已然费力张开本是静阖着眼帘,疲惫的眸光在烛火中徐徐浮动。
他想说的话很多很多,他想说,不要去,我没事;他想告诉她,你一旦去了,就会受到责罚,而我,不愿你受罚;他想让她知道,还好,你没事,还好……
似乎在下一刻,他就会疲倦得长眠,舒娅心头隐隐作痛,低头去掰他的手,却在僵持不下时读懂了他的坚持,眼眶一热,喉间一哽,道:“我不去。”
那人似听见这一诺许,眸间光芒渐暗,手上慢慢失了力气。她掰开,轻轻将它放回被子里,昂起头,转身而去。
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倏然滚落,她攥紧了手指,在心底喃喃:藤萝,我欠你的。
犹记得她第一次见藤萝时,是在九岁那年,她被圈禁在他怀里。他的力气那么大,似乎是两只刚强无比的铁钳,将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禁锢起来,任由她拼命踢腾着腿大哭大叫,鼻涕眼泪蹭了他满满一肩,丝毫无动于衷,强硬的力道无半分松懈。
他越是冷漠得无懈可击,她就愈是气恼得切齿痛恨,理智蒙失之际,张口就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下去,血腥味瞬间遍布整个口腔。
没有预想中本该有的暴怒,她在这一刻倏然恢复了神志,怔怔松开沾带着鲜血的嘴唇,仰起头看他。
他依然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似乎被咬伤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只是,他微皱的眉头昭示了他隐忍的痛感。
眸中星光微闪,他的声音一如他的人那样冰凉:“郡主,该回家了。”
郡主,该回家了。两年之后她与初晓在一个幽深漆黑混合着绝望与恐惧的死巷里,他犹如救世主一般悄然临降,带给她浮命的希望与际遇,混沌夜色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郡主,该回家了。”
似乎,他就是那个一直能带她找到来时路的人。
她纷飞不止的眼泪就在定定凝望他的时光罅隙中渐渐止住,忘记了九年来这第一道深重伤口的剧痛,在他面前敛起所有疯狂的怨与恨,默默垂下头,跟他回了家。
很久以后的一次偶然闲聊,她曾半遮半掩地问过他,自己当初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他抱臂在侧,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帘外潺潺冷雨,流露出少有的柔和,轻轻吟道: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她听得莫名其妙,以为他在说胡话,挠了挠头,无趣地离开了。
直到今天,他拖着半条命一身是伤地回来,她隐隐有种感觉,复杂而微妙的,说不清,却是又真实存在的……局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