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间天下之婆娑风月  第006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6)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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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您回来了?”
    轩窗半敞,舒太清正坐在书案旁,微皱了眉头,凝神细阅一份折子。听到有人唤他,抬起头来,满面笑容顿时替代了先前的愁眉不展。
    “是啊,为父回来了,反倒是小娅怎么逗留了这么久?”舒太清站起身,望着女儿的温和笑容里别有深意。
    听闻此言,舒娅大吃一惊:反倒是?逗留?……父亲何出此言?莫非他老人家明察秋毫已然知晓我此番行踪?
    再一思量: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父亲日理万机,政事尚且分不开身,哪里会时刻关注着我?再说,殿堂之上熙熙攘攘,哪里有那么巧偏偏让他盯住了长公主身边一小宫女?……肯定是自己多虑了,多虑了。
    “那个……父亲啊,您去赴宴了,留孩儿一人在家怪闷的,所以孩儿就……”
    舒娅还没来得及把后面那句百用不厌的经典台词“去南街看玩杂耍的去了”说出来,她那位百欺不疑的父亲大人却一反常态悠悠接了句——
    “所以你也就去宫里看大典了?”
    如此温柔的当头棒喝。
    舒娅哑口无言的杵在那儿,半天回过神来,感觉脑门上面有水珠在从毛孔里探头探脑地往外挤。
    “嗬嗬,父亲啊,其实、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要去的……”
    “哦,原来是长公主殿下特意命令你去的。”舒太清微叹一声,轻轻弯起了眼睛,一副“原来如此”的了然神态。
    而舒娅越发的局促了。
    她多想逮住这大好良机连连点头顺水推舟地说“是啊是啊”……可是天地良心,本就是自己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才求得灵儿大发慈悲带她混进去凑热闹的,自己哪能如此不仗义过河拆桥?
    “父亲,是我、是我缠得灵儿带我去的,不干灵儿的事……”舒娅扯起袖子悄悄抹了一把脑门,声如蚊蚋,眼睛恨不能在地上灼个洞出来。
    望着女儿耷拉下去的脑袋,舒太清却是悄无声息地笑了:这孩子,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仍是童心不泯。
    “大殿之上,我也是替你捏了把汗,还好,没出什么问题。”舒太清说着,踱步至书架前,取了本册子随手翻阅起来。
    舒娅一惊:“父亲您是……在大殿上就已经认出我来啦?”
    舒太清微笑颔首,望着女儿的目光多了一份关切,道:“刚开始确是没有想到你会跑到那个场合,不过后来听青萱公主提及长公主的宫女,我留了心多看两眼,方才识出你来。所幸,青萱没有再围着这个话题绕,才让你侥幸得以蒙混过关。”
    听着父亲的话好像是在感念关青萱的“恩德”,舒娅嘴一撅,极其不满。
    “怎么听着父亲好像在为二公主说话似的,难不成全得亏她放了孩儿一马吗?父亲,您可要明鉴,就是因为她,才将女儿吓出一身冷汗来。您想啊,若是我被当场揭穿了身份,那得是多大的罪过啊。要我说,二公主她就是不坏好意,整天只想着如何整人算计人,她就是思性不纯……”
    听完女儿的一番慷慨陈词,舒太清放下卷册,负手望向女儿,笑道:“如此说来,倒是青萱公主故意跟我家小娅过不去了?”
    “就是嘛,她就是只有看到别人出丑才会开心,她就是、是……”舒娅一时语塞,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关青萱,又看到父亲还在好奇地等着自己继续未完的话,索性一咬牙,说道:“她就是为恶不悛……”
    “住口!——”舒娅冷不丁被震了一惊,随即抬头便望见父亲愠怒的表情。
    父亲如此动怒,舒娅还是第一次见。她虽在脱口而出“为恶不悛”这个词时,也忽然感觉不妥,也可称得上过分,但却实在是没料到父亲竟会因为自己对关青萱的不良评价而破天荒地大发雷霆。
    舒娅吃惊地望着舒太清,似乎是被吓傻了,竟忘记了说话。
    舒太清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轻叹一声,缓了口气,道:“舒娅,你也不小了,怎可如此分不清是非轻重?你要知道祸从口出,要懂得时刻管好自己的嘴巴,这不是委曲求全,这是为人处世。你记住,莽夫才会爱逞一时口舌之快,只有谙于内敛之人才能活下去。”
    一番谆谆之言,舒太清望着舒娅的目光痛惜而深邃。
    舒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或许,爱之深,责之切。虽是这样,但她心里仍是不好过。
    怔忪片刻,舒娅谦卑地垂下头,歉然道:“孩儿知错了,谢父亲教诲。”
    舒太清轻叹一声,爱怜地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道:“你大了,总归是有自己的路要走,为父左右不了你的决定。但我只希望,我的小娅,能过的好……”
    以前,他对“好”的定义是希望她能过的开心,只要亲爱的女儿能快快乐乐的,只要她不闯出出格的祸端,逮鱼也好,捕鸟也罢,他都不会管她。
    况且,他也知道这个女儿也很懂事,虽说贪玩调皮,但还不至于任性嚣张。
    他宠她,但从不惯她。
    但现在,他却忽然想告诉她,只有生存,才有生活,若是一个人连命都没了,所有美好的构想都只能是镜花水月。只图眼前的快乐并非长久之计,总归是要还的。
    他想让她再懂事些,有自保的能力。毕竟,他不能守她一辈子,她总是要自己走路的。
    舒太清的神情由凝重逐渐变为凄怆,眼眶中似有水光忽闪,令舒娅一时呆住。愣了片刻,她走向前去,认真地望向父亲的眼底,问他:
    “父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舒太清轻轻笑了,恢复了往日温和慈祥的模样,抚摸了一下舒娅的发顶,叹道:“哪里有什么事,只是多跟你说两句话罢了,人老了,爱唠叨,怎么,小娅不会是嫌我絮叨了吧?”
    听闻此言,舒娅握住父亲宽厚粗糙的手掌,偏首咧嘴笑道:“怎会嫌父亲唠叨?您就是每天在女儿耳边把一句话重复一百遍,重复一辈子,女儿都甘之如饴呢!”
    “你呀……”舒太清无可奈何地看着上一刻还做痛改前非状,这一刻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乐的没心没肺的女儿,不禁微微叹息。
    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他最了解,大道理、人情世故,她都晓得,只是,不甘寂寞。
    不甘寂寞,是因为害怕寂寞,然而命运捉弄,偏偏如此寂寞。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放心不下她。
    “明日你还要进宫拜见皇后,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早去,莫要迟了。”舒太清拍拍女儿的脑瓜,宠溺地说道。
    舒娅则是挠了挠头,嘟起了嘴,很是不满:“真麻烦,还不如今日在殿上一并拜了呢,也不至于再费一番周折。”抬眼望见父亲脸色又难看起来,抢在他开口之前连忙说道:“孩儿说笑呢,这就马上准备去,父亲也要早点歇息!”说罢,一溜烟儿又不见了踪影。
    舒太清站在原地,由窗子望着女儿的背影瞬间隐匿在夜幕之中,不禁又叹了口气。悄悄将一封藏在袖中已久的信笺取出,折了几折才走至书架前,找了个地方放了进去。
    是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强留不得,纵然是这个自己亲手养大了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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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初晓服侍舒娅洗漱完毕,撩开她背部衣衫细瞅了半天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消肿了,几处破皮的地方也结痂了,估计消不了几日便可痊愈。”
    说罢,又拽出她丰满圆润的手掌,捏馒头似的捏了几下,皱眉愤然道:“那混账下手真够狠的,让大人知道了非得拿绳子将他捆起,吊到房梁上抽他个百十鞭子不可!”一句话说得舒娅肉皮子发紧。
    昨晚宽衣之时,面对惊叫连连的初晓,舒娅也不再做隐瞒,干脆直言相告,只说在宫中遇见一无赖,一场交恶难免挂彩。
    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一番修饰:本郡主两招就将那兔崽子拿下,揍得他哭爹喊娘,直到磕头告饶才没跟他多做计较。说着还不禁比划了一招,一不小心扯到背部皮肉,便咬牙不敢再动弹,只唤过初晓与她上药。
    初晓取过活血化瘀膏,小心地涂在舒娅肥硕的手掌上,仍旧愤愤不平道:“这到底是哪个混蛋没长眼啊?我家郡主多好的玉手硬给拍成了熊掌,要我当时在场一定将那厮骨头拆了不可。要不这样,郡主,他长什么模样,你禀告与大人,要大人查出此人来,好好修理他!”
    舒娅当然不能告诉初晓她的“熊掌”是自己搞出来的,脸上挂不住。但又不好示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区区小事,哪里用得着父亲他老人家出马?不出几日,我定要将那厮生擒,让他也晓得本郡主的厉害。”
    初晓自是高兴不已,连连附和。
    舒娅猝不及防地朝初晓额头弹了一指,坏笑着一眨眼就溜远了,跳上马车时还不忘吩咐初晓一句:“你出门去街上买条鲤鱼回来,今天我想吃清蒸的……”
    初晓撅着嘴巴揉眉头,暗想郡主上辈子是不是猫,这么爱吃鱼。又一想,哎,不对,猫还爱吃老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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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不多时已停在凤仪殿门前。车夫勒停马车,车轱辘还没稳当舒娅已撩开帘子一个跃身跳在地上。
    车夫对她的这一举动早已见怪不怪,收好皮鞭调转马头前往宫墙脚处等着了。
    舒娅定定神,捋了捋袖子便要迈进门槛去。只听得身后一阵骚动。回身看去——青骢马,油壁车,自阳光普照的金黄大道上奔驰而来,转眼即停跟前。
    一青衫纶巾男子掀帘轻快跃下,回身将一女孩抱出。
    “舒娅郡主姐姐!——”康乐侯的小女儿关青衿小郡主在关沐城怀里对着舒娅兴奋大叫。
    关沐城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个叫“舒娅”的家伙。他放下在怀中不断挣扎的青衿,露出温和干净的笑容来:“舒娅,你早来了?”
    还没等舒娅回答,小青衿却是已扑到身边来,捉住她的手仰起脸看她:“舒娅郡主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哦?你是不是也听说新皇后伯母长的很漂亮呀?”
    舒娅一边哼哼哈哈地应着,一边蹲下身去捏她稚嫩的小脸蛋,心想还是八岁小女娃的皮肤好哇,不用刻意保养就这么水嫩光滑,跟剥了皮的鲜鸡蛋清似的,粉嫩嫩、水汪汪,都能掐出水来。
    这样想着,手却在不自觉中用了劲儿,直到青衿“啊呀”一声哭腔喊了出来,舒娅手指一僵,当场石化。
    还是关沐城反应的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抱起小青衿左瞅瞅右瞧瞧,直到看见脸颊上一道浅浅的手指印,抬头看见舒娅猪肝色的脸,便笑了,说:“青衿的皮肤向来对花粉过敏,一到春天就长小疙瘩,还得多谢你舒娅姐姐把你脸上新长的小豆豆去了呢。”说着,向着舒娅递了个眼色。
    舒娅感激涕零,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的,青衿,现时不除,小心日后长成大包哦!”
    青衿听闻此言,眼眶中的泪珠“倏忽”一下不见了,两颗眼珠子闪闪发亮,踢腾着两只小腿儿又重新朝着舒娅猛扑了过来,兴奋喊道:“我就知道舒娅郡主姐姐对青衿最好了!”说着,又将脸凑了过来:“那你再帮我看看,哪里还有没有小豆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舒娅刚挤出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许久才讪讪地干笑两声,道:“没了,没了。”
    至这时,关沐城已是笑得不能自持了。他走上前来,拍拍青衿的小脑袋,向着舒娅道:“时辰不早了,快些进去吧,”想了想,又补充道,“帮我照看下青衿。”
    舒娅应着,牵起青衿的小手,对着关沐城说:“很快出来。”
    康乐侯膝下一儿一女,世子关沐城今年十八,郡主关青衿才八岁。
    按说,康乐侯的夫人今天也要依礼拜见皇后,何况青衿一八岁孩童不懂太多规矩,得需有人带着才好。但府中正品夫人,关沐城的娘亲,已去世多年,青衿的生母只是府中一姨娘,虽育有一女,却一直得不到扶正。
    庶出虽没嫡出身份矜贵,毕竟是家中骨血主人,但妾者,向来身贱分微,在府中并无话语权。
    抱着青衿跨下高高门槛的一刹那,舒娅忍不住默默唏嘘一叹:有时候真正杀死人的不是严酷律法,倒是这些所谓的条条框框的“规矩”、“制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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