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商华合目定神，睁眼再看她，容貌又是恢复如初，依是那张平凡而今日略显文静的脸。可方才有那么一瞬，分明看到变化，无法自欺。仔细回想，似乎她颈后有什么闪了一下。
    商华见她昏迷不醒，又四下无人，便把她扶起，倚在自己身上，发现两道暗纹赫然从背后延伸至后颈。想看清楚究竟是何纹路，伸手就扯开她的衣襟。
    “你在干什么！”六月一声惊呼，呆立在门口。堂堂繁吹谷主居然在扒自己门下弟子的衣服，看他的眼神，居然没有半分愧色！
    “商谷主，你……”鸢尾随后进屋，亦看见这一幕。虽说他是万花楼主，理当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但毕竟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且家教甚严……
    商华泰然自若，见二人惊得停在门前，不仅没有立即将戚戚的衣襟理好，反是招呼他们过去：“你们快来看，她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鸢尾清咳两声示意六月过去，而自己站在原地，顺道赶走路过的人。听里边久无动静，便道：“商谷主，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你不能这样随意……”话说一半，发觉根本没人搭理他，略略侧目过去，发现六月也看入了神。
    六月点头道：“商谷主，不如我把周姑娘身上的纹样画下来，你和我家少爷先出去。你们……不太方便。”
    商华没有半点异样，点点头起身，拉鸢尾出去：“尽快。”
    半个时辰后，听房里六月低声道：“你们进来吧。”
    商华推门进去，六月刚为戚戚掖好被角，把桌上描好图腾的白绢递给他：“商谷主，我已尽可能详尽。曾听伺候周姑娘更衣的姐妹说过，她背上有奇怪的东西，当时我只当是胎记之类，但今日一见，并非那么简单。”
    鸢尾把门关好，走过去看那张白绢，不禁一怔。他曾在父亲书房的某本札记里见过这副图腾，那本札记貌似记录一些鲜有人知的秘术，由于太过深奥无聊，所以翻几页就扔了。
    “双尾蛇纹？”商华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不祥的意义。
    “你说什么！双尾蛇纹！”小宗不知何时闯进屋子，夺过商华手里的白绢，神色惊惶不已，“怎么可能……不是说那只是固魂……”庆幸自己说得轻，并无旁人听见，这关乎他家族存亡的机密。
    众人朝门口看去，见叶修站在那里，漠然道：“他不放心，我便带他来了。”
    小宗神色紧张地看了叶修一眼，强忍心中的惊骇，对众人道：“我要带姐姐回家。”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商华发觉有异，便道：“我送你们回去。”
    叶修亦是察觉，无法置身事外：“繁吹谷方遭变故，还是我送比较好。”
    “你们谁也不许送！我……一个人可以。”小宗言辞坚硬，即使初入江湖，他也清楚明白，不能让在场任何人得知“双尾蛇纹”的秘密。
    “周姑娘尚在我花家掌控之中，你们真不把我家主人放在眼里？”六月放话，语气带着些许无所谓，人是慢慢走到榻旁，阻了众人。
    “六月。”鸢尾出声，折扇在手心握了握，“不如我们送佛送到西，亲自送周姑娘一程。花某正好有事要请教周家的前辈。”结合商华与之言明之事，他大致猜到周氏姐弟的真实身份。
    小宗不知该如何反对，可是一旦他们跟去，他和姐姐的身份就隐瞒不了。但现实是，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送姐姐回家。环顾周遭数人，不知谁人值得信任。唯今之计，只得先唤醒姐姐，以他的功力，应该能勉强撑到家。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又该如何施展秘术？不知不觉，求救的眼神飘向商华。
    商华默默一叹：“不如我们先出去从长计议，让他们姐弟俩单独呆一会儿。”
    “也好。”叶修没料到小宗居然向商华求救。
    “是该好好议一议。”鸢尾没有反对，领了六月出去。
    待众人一走，小宗将戚戚扶起，盘腿坐好，尽力使得心境平和：“姐姐，我的资质不如你，也不知能不能让你醒来。我知道，你不愿回家，但若是不回去，你就会……蛇纹已经快到极限了，没有时间了。其实，嫁到叶家并无不好，可你抵死不从，也许有你的苦衷。”
    小宗两指相汇，往膻中穴点去，顿时周身蒙上一层白芒。他虽年仅十五，但实力并不差，只是听从父命，以秘术封印半数功力。
    他一掌按在戚戚背心，一手拈诀聚真气注入其后颈蛇尾。几经内息反弹，终是将蛇尾激得龟缩回去，但以他的功力，只能收至风门上下。
    一口气从戚戚胸口涌出，气脉暂时通畅，她缓缓睁开双眼。不用问，即知身后是何人。声音有些虚弱：“小宗，是爹让你来的吗？”
    小宗重新封了功力，让戚戚半倚在榻上：“姐姐，你还是得快些回去，我不能保证下一次……”
    “我不回去。”戚戚说得很坚决，“或许你也觉得叶家不错，但不知怎么地，一想到要嫁到叶家，心里好像被什么塞住似的，想哭却哭不出来。”
    “姐姐，爹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忍心吗？”虽然戚戚是小宗的姐姐，但两人真正做姐弟的时间不过才两年。在他的印象中，姐姐总是无声无息地躺在一处地方，后来父亲用了家族禁术才使她活过来。
    “不忍心又能如何？他命人把我抓回去，也要看得住我才好。”戚戚笑得故作轻松，“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说，这次是爹派人抓你回去的？”小宗联想到某些事，心底一沉。
    “是啊，有问题么？”
    “没事。”
    戚戚稍稍调息便恢复如初，与小宗一同出了房间。从楼上望下去，戚戚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商华。
    “姐，你在看什么？”小宗察觉她在发愣，只是堂下数人，也不知她在看谁。
    “小宗，你说我现在该去哪里？家是自然不能回的，如果留在繁吹谷，爹必定会再派人来擒。若又被抓回去，只怕再也逃不出来了。”戚戚回想在家里的那几日，不论做什么都会想起眼前这个紫衣银发的人。莫非在青陵里被他吻傻了，还是怎么回事？似乎是真的有些喜欢他。可是，他与自己的年纪……顾虑那么多，也许在他心里，她只是一个有趣的小女孩。
    她痴痴看他，眼底竟是一凉，他回头仰望，笑道：“戚戚，你醒了？”
    戚戚走下楼梯，竟没有人问起她背上蛇纹之事。她不由得凝视商华的眼睛，心底涌起奇怪的感觉。自从双尾蛇纹失控开始，每当她想起商华，眼底总不自觉泛起泪意，不是悲、亦非喜，总之是说不清。
    商华走到她身边，把手递到她面前：“戚戚，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戚戚猛然抬头，那双落满无边星光的眼睛，噙着一抹绝世无双的笑，似曾相识，心里一动，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岂料最后一刻，商华把手收回。
    他朗声一笑：“我就说她会愿意。你们输了吧？哈哈。”
    戚戚羞愤难当，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喂！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么有精神，看来是好多了。”商华对小宗道，“你跟戚戚一样，瞒了不少事啊。可别说都昌那一夜，是你有意被擒。”
    商华一语，看似无意，但听者有心。尤其是叶修，不由自主瞟了小宗一眼。
    小宗本欲争辩，却被戚戚一眼瞪回去，改口道：“你要带姐姐去哪里？”
    “般水画岭。”商华说出的这四个字，正是四人商议的结果。倘若真是那个术，戚戚的身体确是拖不得。虽然叶修仍未言明叶家与他们的关系，但是却同意与商华、鸢尾一道，将戚戚骗回家中。
    “去那里？”戚戚心生怀疑，毕竟两地一水之隔。
    “听六月说，你这一昏迷就是好几天，所以还是去画岭让昙夫人看一看。”这句也是商议到最后的谎言，商华几人也想通过这句观察小宗的反应。
    正如商华所料，小宗并无点破昙夫人已失踪之事。或许正好称了小宗的意，他想让戚戚回家，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戚戚支吾道：“我……我没病。干嘛要去那里？”
    商华唇角掀起一个笑：“方才你不是愿意跟我走么？这么快就要反悔？唉，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难怪古人有云，唯小人与女……”
    “够了！去就去！”戚戚一如往日的气势，一副不把商华放在眼里的模样。她也曾想把他当作谷主就好，可一见他，言行就自发随意起来，好像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这就好。”商华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转头对鸢尾道，“那就麻烦花楼主派人去繁吹谷一趟，告知师妹与白少，我晚几日回去。”想来有白少在繁吹谷，其他人就算想动手，也得顾念这位白家少爷。
    由始至终，叶修都注视着戚戚的变化。她对商华，已非寻常情谊。难道这就是她抵死不愿嫁入叶家的缘由？不对，二人相识应在戚戚逃家之后。他不禁去想，这两个人，也许很早以前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