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墓道，回荡商华放肆的笑声。笑够以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纸包好的东西，随意递给她：“喂，拿去。”
    戚戚迟疑着接过，摊开纸包，眼睛随即闪了闪看他：“你怎么会有葱饼！”
    “早上出门之前去小白家厨房偷……呃，拿的。”商华转过头偷笑，而后嫌弃地瞥她一眼，“快点吃，填饱肚子好办事。”
    戚戚飞快塞了两口，边嚼边说：“办什么事？”
    商华盯了她半晌道：“肚子饿得连脑子也空了么？这里是青陵，不是你家，岂容你来去自如？要是你手脚发软躲不过机关暗弩，我可不会救你。”
    “现在最有可能手脚发软躲不过机关暗弩的人，好像是你哦，商谷主。”戚戚吃相抱歉地啃完大半个葱饼，瞄了商华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忽然想到他与自己一样一直饿着，便把只剩下两口的饼送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咬两口？”
    “哟，今天怪事真不少啊。你居然还能想到我？”商华望着真的只剩下一角的葱饼，唇角勾起一个轻笑，“你觉得我咬这两口有意思吗？”把饼推回去，“我做人不会亏待自己。方才你睡着，我已吃过了。”
    “你早说！”戚戚一听就信了，把余下的饼一口塞进嘴里。后因吞得太急被自己噎到，憋得脸都红了。
    “吃饼也能噎到，你真是人才啊。”虽是这样说着，但仍帮她拍背，自然也趁机絮絮叨叨，“看你这样子，就算腰背坚挺也未必躲得过机关。左边一支暗弩过来，你噎到了；右边一支暗弩过去，你又噎到了，哈哈哈哈……”
    “你不说话能死么？”戚戚缓过气，往一个方向径直走去。
    商华不说话，拾起倚在墙边的“繁花三千”，两手交在胸前，眼看着她急急走着撞上暗处的一堵墙，缓缓道：“你方向错了。”
    戚戚捂着脑袋转过来：“刚才怎么不说！”
    “哦，我就想看看，提提神。”商华举剑挡住她劈来的一掌，“冷静。”
    “冷你个头啊！”
    每一个步子都在耳边回响，一丝鬼魂的哀鸣也无，这种彻底的安静更令人惧怕。隧道冗长，没有尽头。时而寒流拂过鬓边，却说不清它从何而来。
    刚开始，戚戚只是跟在商华边上，可没多久就拽了他的衣袖，缩在他身后，眼神警惕而茫然。她是天生的路痴，连熟悉的街巷也走不顺溜，所以离家出走才会迷路，最后被苍兰捡回繁吹谷。
    面对这条前后左右完全一样的墓道，她更是心生恐惧，但为了不被某人嘲笑，她硬是把为数不多的勇气拱出来，不知还能强撑多久。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趁他不注意，将绢帕抛在墙角。
    “喂，你的东西掉了。”商华忽然弯腰拾起一个东西递到她眼前，正是她方才故意丢下的绢帕。
    “这……这……”戚戚不仅没有结果，反是手指着发抖，“鬼……鬼打墙！”
    “鬼打墙？我说你是不是三流小说看多了，还是……你根本就是怕到不行？”商华把手从她后边绕过去，趁她余光扫到右侧，突然把手伸出去。
    “啊！”尖叫。之前勉强维持的淡定在瞬间魂飞魄散，当她看到是商华的捉弄，便对他大声嚷嚷，“你没发现我们在兜圈子吗？这样下去，我们走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笑？你还笑！不许笑！”
    商华将眼神默了默，后又是笑吟吟的模样：“莫急。等我找到那个，马上就带你出去。毕竟三十年了，需要费些时间。”
    戚戚蓦然想起他四处巡梭的眼光，搞了半天不是在寻路，而是在找东西！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她担惊受怕：“你找什么？我帮你，也好快些出去。”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知他在执著什么。
    “证据。我来过这里的证据，或是……另一人存在的证据。”商华抚上泛着淡淡荧光的石壁，“这处甬道原本遍布机关，但三十年前已被我尽数毁去。可我记得清楚，当时的情况绝非我一人可以招架，而我却全身而退。”
    “你不是说，当初只有你一人进入长门？”
    “呵呵，方才那一瞬，连我自己也不确定了。”他貌似翩翩然，话音沉缓，“叶渊清问我是否破解心法入了长门，关于这件事，我只告诉过苍兰与小白二人。既然他能问出口，可见他知道了什么。而且我好像听见……”
    “听见什么？你说呀。”他很少有犹豫或掩饰，可一到这里，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即便他还是同往常一样笑着。
    “没什么。”他终究没道出那段对话，低笑道，“苍兰和小白都说我忘了一笔风流债，但叶渊清却说我忘了一件事，如果他们指的是同样的东西，那么我忘记的也许只是一个人。而那个人，可能随我入了长门。”
    “一个人？”她似乎想到在前殿的时候，叶渊清曾问了他一句话，可那时的她被密文心法引了神识，记不清了。
    “三十年，我可以忘记，可那些留下的痕迹，却是无法磨灭的真实。”他缓缓屈膝半跪在地上，手触碰斑驳的地面，一种痛楚如同针锥刺入头骨，是那日在落樱台上的感觉。心底喃喃道：“戚云离，你到底是谁？”
    “借用一下。”戚戚忽然把剑抽走，“既然你三十年前可以全身而退，就说明那个人救了你。若说你当年也带着这把剑，那么有繁花剑气所在，自然也有那人的痕迹。”她不知能不能成功，姑且一试。
    “看不出来你偶尔还挺聪明……喂！快住手！”商华眼见戚戚拔剑出鞘，已是阻止不及。繁花三千是认主之剑，其他人擅自拔剑只会为剑气所伤。
    当樱红的剑气从剑鞘里逸出，他即知担心是多余的。那剑气不仅没有伤到她分毫，而且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柔和。繁花三千认同了她？！
    戚戚释出探息之术，引导剑气搜寻三十年前的残余，千络散开。剑身微颤，逐渐剧烈，还来不及眨眼，繁花三千已脱离她的手，朝远处飞去，直直刺入岔路直角的缝隙之中！
    “是那里！”戚戚把剑鞘丢还给商华，急急跑过去。
    她把剑从缝隙里拔出，人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战栗地停在那里。
    商华拍了她的肩，循她的目光看去，的确是繁花三千所致的裂痕，可身边的她竟慢慢向后挪动，僵硬的步子连带她眉目的惊愕。“怎么了？”
    “这是……”戚戚在掌心燃起一抹虚无的火焰，跃动的外焰极力倾向那道缝隙，她转头看向商华，惊道，“九方秘术！”
    “能把戚家九方秘术使得如此淋漓尽致，当真是高啊！”商华指着她掌上渐渐熄灭的火焰，忆起当年戚垣释放此术是何等骇人。
    “不开玩笑！是当年你的剑与九方秘术打到同一个地方。”见他若有若无地嘲笑自己，戚戚急了，“这是真的！你看……”
    “我知道。”商华把她手上的虚无之焰彻底按灭，“现在可以走了。”
    “你不想知道为何戚家不外传的秘术出现在这里？”戚戚说着急忙掩住自己的嘴，避开他的视线，转过身抚着心口。
    商华的笑在她身后黯淡下去，眼角瞥向那道剑痕，果然是半点印象也无。九方秘术能出现在这里，已然证明了那个人的存在。还有她，周戚戚，根本就是戚家的人！
    九方秘术不传外人，武林之中无人不知。即使这个周戚戚用得再烂，那也是货真价实的九方秘术。她也许不知道虚无之焰的意义所在，能燃出这种火焰的人，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秘术奇才。奇怪的是，她看起来资质平庸，似乎不可能参透此等高阶秘术。是伪装么？心里立即否定。
    唯一的可能，只剩下那个戚从流。戚家秘术诡异莫测，退出四大家族更易行事于人后。戚家走失一个奇才，他却迟迟未遣人来寻，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走不走啊！”戚戚自觉后边安静下来，便转过去，撞上商华怪异的笑脸。心底一毛，问道：“你想怎样？”
    “我又不想走了。”商华眯眼笑着，唇也扬起美好的弧度。
    “少给我装开朗！”戚戚瞟他一眼，漠然道，“你自己状况如何应该很清楚，这里的死气不是闹着玩的。我能力有限，也没把握下一次施术也能成功。”
    “你的术……时灵时不灵么？”商华眉头微蹙。
    “是。不过关键时候灵个一点半点也就行了。”戚戚自觉话题又被他带跑，“你到底走不走？繁剑商华，你的命很值钱，不要浪费。”
    商华凑到她面前：“喂，你有……”
    戚戚打断他：“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
    “周戚戚姑娘。”
    这一句听得戚戚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略微觉得还是“喂”比较靠谱。
    “不知周姑娘是否有兴趣同在下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