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似梦非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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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连晴了三日。
    第四日,傅老夫人让庶子傅弘孝领了仆从护院,送傅桓真到济通寺还愿。
    傅桓真自病后睁眼,算是第一次踏出傅家大门,透过车窗上的纱帘看着车外景致,内心的期盼和愉悦遮盖了路途颠簸的不适。水香能跟着出门,笑得眼也看不见,一时跑去前头掀帘看车夫驾车,一时趴在窗边惊呼不断,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要叫傅桓真同看。紫青见傅桓真精神比往日要好,便也没拘着水香,到后头见她实在不像话,伸手拧了耳朵扯回来,严令端坐噤声。水香不敢反抗,含了一泡泪缩在车里,傅桓真看得好笑,对其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
    傅家家产雄厚,马车做工精良,车内茶几茶具用的磁石制成,如何颠簸也不会倾翻,车厢铺了厚厚的毛皮软褥、四面都是靠枕,还烧了暖炉捂脚,时间一长,又少了水香的咋呼,傅桓真毕竟体弱神虚,没了赏景的力气,昏昏欲睡。
    一觉醒来,马车不知已在济通寺外停了多久。见她睁眼,紫青歪头朝车外喊了声,一边替她整理头发衣物,又喂她喝了水。
    水香脸颊通红地举着一串红果从远处跑过来,脆声脆气地喊:“小姐怎么才醒?大伙都等了好半天。”
    紫青板下脸来:“路上也就罢了,这里还有旁人在,该讲的规矩好生记着!”
    水香撇撇嘴,垂头应着缩往后头。
    紫青拿披风将傅桓真裹得像茧,扶她走到门边,张伯伸手过来将她抱下车。
    “姑娘才睡醒,别叫她吹了风,”紫青在车里嘱咐,“张伯送了过去吧。”
    张伯点头,抱着傅桓真走到寺门前,傅弘孝由个僧人陪同着,大步从寺里迎出来。
    傅桓真这位庶出的小叔叔,幼年时学业出众,是弘字辈中难得的少年秀才,可惜此后科考屡屡落选。二十岁那年一场大病之后彻悟,干干脆脆放弃为仕一途,安心在靖安城随着老夫人打理傅家的产业。老夫人总说他天生少了一根筋,学文不成,做生意也不成,好在品貌端正、待人又总是一副和善笑脸,做个招揽客人的大掌柜倒是绰绰有余。傅桓真倒是很喜欢这个小叔叔,不仅因为他出手大方,还因他天性随和总是一副笑脸,而且身材挺拔、面容端正,品貌都不俗。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见傅桓真被张伯抱着,傅弘孝一脸紧张,知道无碍后才放松下来,伸手将她接过去走往大殿。进了殿门,寺院住持面带笑容上前来行礼,朝傅桓真连说了一通好话。
    住持这样的殷勤,其中缘由不难究寻。
    济通寺是靖安城最大的寺院,傅老夫人诚心向佛,这些年香火钱送了十足。正殿外燃香的巨大铜炉、殿内金身佛像、还有看不到的后院里新起的禅院,花费的都是傅家的银子。此刻那铜炉中青烟袅袅的三炷高香,也是因傅桓真要来还愿,傅老夫人特地遣了人来请的。足足烧了一夜的三炷香,此刻竟都还有大半,奢侈可见一斑。
    这样豪爽富贵的香客,谁又舍得怠慢?
    傅弘孝将傅桓真放下地,替她取了披风递给张伯拿着。住持亲自执了傅桓真的手,到佛前磕头敬香,寺中长老在一旁为她诵经。三拜九叩之后起身,傅弘孝过来牵她到一旁坐着,水香过来跪下,替她跪听经文直至佛钟鸣响。
    水香起身时,腿麻栽倒,若是往常,恐怕早就嬉笑开去,这时倒也能忍住,自己爬起朝佛像磕了个头才去傅弘孝手里接了银票放进功德箱。
    住持脸上的笑纹愈发深刻,连声说寺里一定让长老念足七日福经,又从佛前捧来一串珠链,念着佛号替傅桓真绕了五圈在腕上。那珠链色如天青,间中有白珠相隔,幽沉润目,品相极好。
    “这是法会时特意为大小姐备下,已在佛前供奉八十一天。”住持道,“保大小姐康健平安。”
    傅桓真垂首看自己腕上珠串,心里清楚住持舍得拿出这样成色的珠子,看似大方,其实深究下去,恐怕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拿傅家的钱在傅家人身上做人情。不过许多事情,不能深究,也没必要深究,至少康健平安四字是令人乐意接受的祝福。
    “大师父费心了。”傅弘孝行礼道谢。
    傅桓真仰头一笑,被烟迷了喉咙,咳了几声。
    “小主人可觉得疲累?”张伯马上弓身问道。
    “殿内烟重,”住持忙道,“大小姐不必等候,先行出去吧。”
    张伯替傅桓真拢上披风。傅弘孝抱起她同住持道声“有劳”,带她离开。
    出了寺门,时辰尚早,傅桓真看着头顶阳光普照、云淡风轻,不想就这样回返,央了傅弘孝要去看山景。傅弘孝也不过二十冒头坐不住的年纪,又心疼侄女难得出门,爽快答应,安排了人看车,点了几个护院往后山去。紫青拦不住,只能提了裙摆,带着两个婆子跟在后头。
    水香如同被放飞的雀儿,被塞了个垫子抱着也没显得累,蹦跳走在前头,紫青虽是丫鬟,日常也是养尊处优,没爬多久便已气喘,和两个婆子远远落在后头,没了精力去管水香,山路上只听得小丫头叽叽喳喳,一时这个花好看,一时那个草奇怪,不见停歇。傅桓真实在羡慕,可惜病后初愈,莫说爬山,稍走远些也要发晕,一路走来,不过从傅弘孝手上换到了张伯手上而已。
    到得山顶,有个古朴观景亭,亭中无人。水香先跑去铺好了垫子,道声:“小姐来坐。奴婢去找紫青姐姐拿水来!”一溜烟又往来路上跑。
    “这猴儿。”傅弘孝笑着摇头,等张伯抱了傅桓真过去坐好,道,“真儿在这里歇歇,叔叔去那边瞧瞧。”嘱咐张伯几人看顾好了,便折往后头去。
    傅桓真坐了片刻,起身走到亭边。
    “小主人当心。”张伯紧跟在她身边,
    傅桓真回头朝他笑笑,探身往下看景。
    崖边风大,风声呜咽。明媚阳光下,群山蜿蜒不见尽头,山中林木苍翠,放眼皆是郁郁葱葱的绿意。天高地阔,鼻间是山中才有的清新气息,头顶时时有飞鸟横掠,身周虫鸣雀歌……傅桓真一时有些怅惘。这样美景当前,曾是求而不得,当真置身其中,却只有酸涩一点点攀上心头,想着,若只是梦一场,该有多好,只要醒来,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胸口突然间就空了,仿佛陷在迷宫,看不见起-点,也找不到终途,一颗心飘飘悠悠好似浮萍无根惶惶惑惑。想要大哭一场,喉咙却紧锁不开,想要释然放手,偏偏魂魄禁锢在躯壳中无法自拔,剩喉间一口气息吊着,上也上不去,下却下不来。浑噩间,脚下虚浮,整个人都好似无根无底般发飘。
    手被握住摇动,她扭回头,看见紫青一脸忧惶。
    “可是哪里不舒服?”紫青急急替她拉紧身上披风,上下打量,又伸手摸她额头、脸颊,“怎么这样凉?崖边风大,咱们还是回吧?”
    傅桓真明明听见了紫青的话,脑子却给不出回应。紫青急得要哭,连声嚷着:“都怪奴婢,就不该心软由着你胡来!这下可好,怎么去跟老夫人交待……”
    张伯本就跟在一旁,听得紫青喊叫,上前来拉了傅桓真手,搭腕探脉。傅桓真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沿着他手指碰触的地方融进经脉血管,打个冷噤,咳出声来。张伯撤开手说声没事一时被冷风呛着了,矮身将她抱起回到先前休息的地方,放她在垫子上坐好。紫青忙取过水囊来倒水,取了一丸药要傅桓真服下。傅桓真喘着气,歪头摆手拒绝。
    水香捧着几枝野花站在前面,脸色煞白煞白地,看见傅桓真看她,小丫头抖着嘴挤出一句:“主子,你没事吧?”
    傅桓真实在有些累,不想开口说话,只朝她笑笑。
    “张伯,”紫青急道,“快些下山回去吧?”
    “等小主人缓上一缓,”张伯道,“稳下来再走。”
    紫青替傅桓真拉好披风:“这样迎着风头,要是着凉了可怎么行?”又转头,“四爷去了哪里?快去寻了回家吧?”
    有护院应声跑去寻傅弘孝,片刻后,傅弘孝匆匆赶回,看见傅桓真一脸纸白,也唬了一跳:“这是怎么,方才不好好的?”
    傅桓真缓了过来,总算能开口:“吸了口风进去,现在好了。”
    傅弘孝摇头:“小祖宗可别唬人,若有什么事,老夫人不扒了我皮。”又道,“山也上了,我看还是回吧?再养好些,叔叔又带你出来。”说着喊了人准备。
    正要走,山后头转出几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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