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第 61 章 与君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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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手望着窗口射进的月色,那聚拢成一束的光线中细细的荡漾着灰尘,衬得这清冷的空间更显狭小。
长袍的下摆粘着些枯草,但他的主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反而对这飞旋的尘埃很感兴趣似的,眯起眼斜睨后微不可闻的笑笑,那勾起的嘴角中自嘲的成分倒大于实际的笑意。
顾云礼就这样盯着那丝月光,想自己从踏入代国就被“请”入大牢起,这几年身陷囹圄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倒成了大牢常客似的,时常的就来串串门子。
其实这次自己是先被软禁在府里的,算是李慕绵对自己的特殊优待,相对于前几次触了逆鳞直接打入大牢,算是客气的很。
不过随着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越来越多,盛阳城早已经翻了天,御史中丞顾云礼到底是身负冤狱、惨遭陷害的国士青天,还是玩弄权势、道貌岸然的贪官污吏,真真是众说纷纭。终于这事儿闹到了崇明宫里,仿佛非要李慕绵给个说法似的,主张严查严办,想来自己在朝野真是树敌颇多了。
只是这些都是十天前顾云礼被押解到这狱中,经过街市时目睹的群情激奋了解到的,软禁的日子,顾云礼作息正常,一派泰然——最多便是将自己幕后操纵权谋的手段曝光,反正自己从来也没自诩为一个好人,权势的取得无不伴随血腥和杀戮,作为李慕绵的左右手,他只是隐在幕后罢了。
愚黔首,作为一个当权者必须深谙人心——不把血淋淋的东西摆在百姓们眼前,他们便自欺欺人的相信表面呈现的和顺恭美;便是碎了这梦又如何,再构建另一个美梦,从前的便就渐渐的抵消了。
因此,顾云礼如今更多的好奇是谁导演了这戏码,离间自己和君主的关系——这始作俑者的手段不可谓不好,心思不可谓不险恶,否则自己也不会如今对着牢狱里的灰尘兴叹。
只是对于阴谋里最重要的权谋人心,他还不够通透,倒更像是初学者的小试牛刀;可是诬陷自己的那几笔账却是老手所为,却又做的漫不经心,倒是警告自己的意味颇多。
至于自己和李慕绵的关系,本来就奇妙的很,如果自己有一天被杀了,顾云礼也不会太意外。
他和李慕绵都在赌,赌谁先不需谁的利用。
坐回自己那简陋的床铺,准确的说是草堆更合适些,隐在暗处,顾云礼抿紧唇,某个可怕的念头这些天一直盘旋脑际。其实想了这多日,已经渐渐的理出些头绪,只是当一切都指向某个自己无时或忘的名字时,他又可笑自己的妄想。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如果说如今有什么能够真正打击到自己,那便只有三个字:
李。
慕。
维。
“只要你和二哥能解开间隙,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温柔的声音仍在耳畔,伴着外间甬道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如有谶语般在预示着什么自己无法把握的事情正在临近,搅的顾云礼心神不宁。
自己之于李慕维,从初次心动后的抵触,到告白后的眷恋,以至于听到他出质时的歇斯底里,顾云礼明白那人自己已经不可忘记,就像黑色去吞噬白的同时,自己的颜色也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
其实如说这宫里谁与李慕维还有些相像,怕就是如今禁于梁冽之手的李慕络,至于长安君……怕只有他的三哥当他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终于那如鬼魅般的脚步声停在牢门前,一双绣工精美的白色锦缎暗纹靴首先映入顾云礼低垂的眼帘,看他靴子边缘有雪水痕迹,应是踏雪而来。
靴子的主人似乎知道自己看不清一般,又斜向前了几步,恰好站在那束月光之下,让对方能够看到自己的全身——一身银色狐裘大氅,再加上那双靴子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倒像是丧葬时的肃穆。
“维儿,雪水不清一会儿小心着……”
“顾云礼,被人背叛的滋味感觉如何?以你的心机应该猜到是谁干的吧?”
还没待那句“小心着凉”说完,李慕维已经打断顾云礼,居高临下的看着如今有些落蹋的人,冷笑着说完残忍的话。
果然听完这句话,顾云礼本来就抿着的唇紧了紧,微眯着双眼,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一般,而后蹙眉,用叹息的声音道:
“恩,真的是你。”
表面是在回答对方的话,语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总体上,这语调是平静的,只有隐在暗处捏着衣袍下摆上稻草的手,暴露了此人并不似表面风轻云淡的内心。
但是李慕维,看不到。
“我知道瞒不过你,只是这样就够了,我从来也不期望如你这般视权势如天的人,能够为了一个小小的背叛而如我那般撕心裂肺,如今你能为此蹙眉就算的心里有过我。”狠狠的声音,透出无尽的冷意,但话语却是凄凉与悲伤。
闭了闭眼,李慕维接着道:“忘了恭喜你,明日你就能出狱了,继续你的出将入相。”
说完了这些,李慕维转身便要走,其实自己来时想了很多狠毒无情的话来刺激对方,但是临到头听了那句“小心着凉”,心内的防线就突地轰然崩塌,当初自己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被他如罂粟般的爱与温柔禁住蚕食,危险的却又忍不住,最后终于上了瘾、着了魔。
就停在这吧!
只怕自己再和他说下去眼泪便要忍不住的滚落下来——原来说到底,自己还是那么一无是处,再呆下去李慕维都会唾弃自己太贱。
当初预想中报复的快感是有的,但是与之后更加汹涌的心伤空荡比,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尤其对着魏驰,李慕维不忍心再伤害,只能用尽全力的说些假装快慰洒脱的话。
双腿麻木的向前,却不料手臂被拽住,扯动的要让自己转过身来。
“放开!”李慕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维儿,对不起。”没有头尾的一句。
“顾云礼,你做都做了,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拼命的把泪水忍回去,李慕维低吼着要甩脱那只温暖的手。
沉默了好久没有答话,只有月束下的微尘被撕扯的二人搅乱了节奏。
“顾云礼,我们两讫了,你给了我爱,也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回来了,报复了,够了!你不是要原谅吗,好,我原谅你。”
“李慕维!你知道我明明要的不是你的原谅!我要的是你!要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全部!要你留在我身边!”一直沉默的顾云礼突然抬头,从前无时不在的风轻云淡此时被嘶吼取代,扯裂着李慕维的心。
“哈哈哈……”
听到这儿,一直背对着的李慕维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开始大笑起来。突然转过身,盯住顾云礼的双眼,仿佛要看透对方的灵魂般的逼视,“你要我!?要我留在你身边!那我要你放弃你的‘王道’,你的权势,你的地位!你愿意吗,能做到吗!”
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吼叫,顾云礼听了李慕维的话后僵直了手臂,虽然是很轻微的,但李慕维还是知道,他迟疑了。
他迟疑了。
一把挣脱,李慕维觉得自己的心脏正被千万只手同时撕扯,血肉模糊的四散崩开,便是当年在上京知道顾云礼背叛自己时,也没有如此痛。
终于……终于……
他爱他的王道权势,胜于……爱……我……
“如果我放弃理想,放弃权势,放弃……王道……维儿,你愿意回来?”听不出含义的问话。
粗鲁的扯开狐裘,李慕维劈手将悬在腰带上的扇套扯下,抽出外侧扇骨已经断裂的折扇,那残片断口上殷红的血迹依稀可见,恰如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展开扇子,那山盟海誓间的血迹亦是斑斑点点,血色印然。
李慕维伸出食指轻抚那“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的句子,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终场祭奠。
拂过最后几字,那血色已经成了暗黑,幽幽的凝结,再不复当年的鲜活与绚烂。将扇子甩在顾云礼面前,李慕维绝然道:“顾大人不必勉强!碧玉断,殷红沾……玉崩不可续,血色不可除,你我之间就如这扇子,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这时,李慕维觉得眼泪再也忍耐不住的夺眶而出,那种痛只让他感觉,此时眼里流出的不会是清泪,而是泣血如杜鹃。
泪落下的一刹那,踉跄的快要跌倒,但也就在此时,李慕维觉得眼睛被一双炙热的大手蒙住,遮住满脸的狼藉,后背随之靠进一片温暖,只听魏驰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声线道:
“顾云礼,爱李慕维的人世上不仅你一个,但他爱的却只有你一个!”
让十三把李慕维送出去,魏驰盯着望向远去身影的顾云礼,似乎在等待对方回复神智。果然直到李慕维消失在黑暗中后,顾云礼收回那难以名状的目光,对上眼前的高大男人。
俯下-身捡起自己的折扇和残片,顾云礼抚摸着断处的血迹,阖眼仿佛在感受那曾经的温热与伤痛。
“听闻在上京,一直是殿下照顾维儿的……那时候,你也在吧。”陈述一般,顾云礼抬头看向魏驰。
“维儿报复我用的那几笔账,也应是出自殿下的手笔……如果全然你出手,我很难如此轻易脱身。为什么不做全?”
“因为小维不想你死。”
“呵呵,他就连报复最恨的人,竟也下不去死手。”眷恋的笑,顾云礼盯着那黑红的血痕,淡淡的续道:“殿下只身来到盛阳,不怕我明日告诉陛下,让他杀了你吗?”
“你不会。”
“哦?为什么?”
“你如果想说,现在就喊了。”
四目相对,而后两个人都笑了,这两个都是睥睨天下的男人,无需多言。
“带他走吧,盛阳已经不是当年他的盛阳了。”
惊讶于顾云礼的转变和洒脱,魏驰墨染般的眸子深深看着对方,似乎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王道和权势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合拢折扇,顾云礼扯开一个微笑,回身望着月色,停了许久,淡淡道:“我曾以为这辈子抉择与我无关,临到头才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看着魏驰出来,李慕维心中虽痛不欲生,却努力扯开一抹微笑,道:“大哥……都结束了。”
“跟我回上京吗?”
“恩。”轻轻的哼吟,似是而非的。
“我们明日动身,我先送你回修成君府。”
修成君府雕梁画壁,远远的就能看到他的琉璃瓦在灯火掩映下的光辉,但是此时李慕维望着这璀璨的华彩,却眉头深皱,听着明轩对着自己惶急的大喊,五雷轰顶怕也无法描述此时的感受。
“主子,刚刚陛下派人来把小主子接走了,说是方夫人孕中想要多亲近孩子……还要您明天带着……带着魏国来的朋友,一起去宫里面圣,才能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