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可以说这是一段往事，也可以说，这是一段有些悲伤的笑话……
    我是凌飞，很多年前，我结识了一位很特别的朋友，我们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如今想来，竟然有些不太确定了。她从来都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做自己喜欢的、认定的事，也正因为她的不在乎、她的特立独行，江湖上的人才视她为异类，最后将她逼上了一条不归路，这其中也包括我。
    有人说，她在当年的洛城大战时死在了番贼手里，也有人说，她借着洛城大战隐匿关外了。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那种藏头露尾的、畏畏缩缩的人，但我更希望，她是活着的，活的平安喜乐，肆意逍遥。
    现今的我总喜欢和三五好友齐聚对饮，江湖人眼中的我是豪迈的、不拘小节的，对于这些传闻，我只想冷笑，几个人聚在一起烂醉如泥就是豪迈了吗？又有谁知道，我只是怕寂寞而已，我怕清醒的时候想起那个人会忍不住心痛，可是，醉了便真的不会想起了吗？不知道多少次，半醉半醒之间她的身影竟然那样清晰，仿佛伸手便可触及，连表情都那样真实，带着淡淡的嘲讽，嘲笑我的买醉，嘲笑我的落寞……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毕竟她曾经离我那样近，如果她还活着，该是恨我的吧，如果她真的活着，该是连恨，都不屑于再付出了吧，我活该如此寂寞啊！
    记忆中好像有个人曾问过我可会后悔，那时的我年少气盛，毅然决然的做了选择。如今事过境迁，才慢慢地体会了那句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二）
    我叫闫步宇，我十二岁那年曾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她是人人憎恶的妖女，每次相遇我都对她恶言相向。她似乎从不以为意，依然故我。她总是在我不防备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摸着我的头，叫我小鬼，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从没人像她一样把我当成不懂事的毛头娃娃，我讨厌她，很讨厌。然而她却总是不停的出现在我身边，提醒着我她的轻视。
    可同样的，也是她，在我中计失去内力被困狼群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她还是那样摸着我的头，叫我小鬼，然后义无反顾的将我推上山壁。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在我耳边说不要回头时的声音，是多么的温柔。
    我的双手紧紧扣着山壁，身体不住的颤抖。我害怕，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真的很怕。原来我真的只是个孩子，原来我还这么弱小，原来我竟这么无力。我不敢睁开眼睛，我怕看到幽绿凶狠的眼睛，我怕看到尖利冷森的獠牙，我怕看到饥饿疯狂冲上来的恶魔，我怕亲眼看到自己被撕碎，我怕！
    哥哥带人赶到的时候，有人试图将我带下来。但我依然抓着山壁不肯放手，彷佛狼群依然还在疯狂的冲过来，耳边也分明还有震天的嚎叫。我不可以回头，不可以放手，对，不可以。“步宇……”好像是谁的手抚在我的头顶轻轻揉着，一遍一遍，渐渐地，狼群的嚎叫从耳边淡去，只剩下那个声音，让人平静、令人心安的声音，她说：“步宇，没事了！没事了！”是那个人，她就在我身边，是她摸着我的头，是她叫我步宇。她叫我步宇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我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她抱着我，手掌盖住我的眼睛，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肩窝。她的身上明明是那么厚重的血腥味儿，明明我曾经那么的厌恶着她，可那一刻为什么她的怀抱竟然让我安心的依靠，又让我懦弱的哭泣呢？
    她是专门来救我的，她伤的很重，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娘说她没有性命之忧，让我安心休养，可我就是无法移动脚步，我想就这样守在她门外。
    妖女果然是妖女，半夜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她看到门外的我，戏虐的叫我小鬼。莫名其妙的，我居然笑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还是她，她还会叫我小鬼，还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摸我的头，我也许还会讨厌她，但她活着，她还活着，真好！
    （三）
    我是孤城的王，我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我的子民唤我战神。
    为了讨好我，治下的属地每年都会进献各种奇珍异宝。那一年，属地献来一个美女，她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对我笑、讨我欢心。我不喜欢她的眼神，疏离中带着落寞的伤。她很安静，安静的像一个身在局中的旁观者。她喜欢在黄昏的屋顶看落日，喜欢在暗夜的池边发呆。
    一个轻易就可以爬上屋顶的女人，她的身份必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无意掩饰，也无意坦诚。一个我看不透的女人啊！
    那一年的上元节，她看着孤城上空绚烂绽放后瞬间虚无的烟火，醉倒在屋顶，她的眼神悲痛无助，让人心生怜悯。我想要安慰她，如果她开口，我会还她自由，可是她却投入了我的怀抱。我忍不住吻了她，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晚有些不真实，我不确定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发生过什么。她的眼神依然疏离、没有波动。她的心真的为谁敞开过吗？又或者她的心为谁封闭了？
    后来，她还是走了，我从不强迫女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是的，我不爱她，就像不爱围绕在我身边的那些女人一样。
    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我知道了她的身份，我也终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犹豫。她是个值得敬佩的女人，但这并不能改变我们敌对的立场。她始终没有拔剑，是因为我们那暧昧未名的一晚吗？我调笑的问她是不是爱上我了，她没有回答，恍惚记起她似乎从未开口与我说话。好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一句也好。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她身后，孤城终于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城，我失去了一切，就像从未得到一样，我不是战神，不是王，只是个失败者，没有爱，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那一天，孤城的落日格外的美，我终于体会了她的心情，黄昏过后的黑夜是可以隐藏一切的，原来她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们都太累了。
    （四）
    我常常想，如果那时我战死沙场，她的结局是不是会幸福。不过，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还是来了，为我而来。
    我叫闫诺，承诺的诺，在我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天，那个女人出现了。
    那时我是边关守将，退敌的时候受了重伤，我是被抬回京都的，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她来了。
    她将一封信交到娘手里，娘看了信封上的字手都颤抖了，那是娘的笔迹，是被退回来的信，娘她……没能找到救我的人，此刻该是绝望了吧。
    我知道，人难免一死，我能活着回来，能见到亲人，已算是幸运了。上了战场的人，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那些和我并肩作战的人，那些被我斩于马下的人，他们永远都回不了的家，我回来了，最后一刻能陪在家人身边，我，是幸运的。
    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不经意，像是路人随意略过的风景，她让我觉得自己是不存在的。她说，她是来替人还债的，用我的一条命，抵过去的一段情。
    这是一场没有争议的交换，我活了下来，活得比她还要久。我活着看她无所顾忌，肆意逍遥，她几乎无视周边的一切，包括人命，我很想知道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幸运。
    也许我不该有这样的期盼，我真的看到了被她护在身后的人。一个是步宇，我的弟弟，却几乎要了她的命，一个是凌飞，我的朋友，又彻底伤了她的心。每次，我似乎都隔在人群外，看着她却无能为力。如果没有遇见我，她该是这世间最不羁的人吧？她说过，她是来还债的，可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呢？
    最终，她嫁给了凌飞，那个伤过她的人。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幸福，可那个希望转瞬竟破灭了。她穿着大红的喜服走出我的视线，不曾回头，不曾停留。
    一次酒后，凌飞说，他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温柔，不体贴，甚至不善良，可是却用自己的方式爱他，他也爱上了那个人，如果他们在一起，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可是，在他还没有发觉自己真心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她。
    我想，我知道他说的人是谁，我也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一定会是最幸福的人，因为，被那个人爱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