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丹书铁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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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里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岳小珂一个人坐在河边,从早晨一直坐到晌午。
满手的血迹不敢在河里洗净,她怕毒死河里的鱼,更怕别人发现她是个怪物!尤其是叶歌,她宁愿叶歌以为她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毒死了掌柜的狗,也不要他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怪物!
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忽然把头埋在自己双膝之间,放声大哭。
那种一直深埋在她心底的恨意,忽然像是山洪爆发,再也压制不住,手指深深的陷入手臂上的皮肤,却也丝毫不知疼痛。
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恨,从来没有这般恨过!
她恨那些污蔑爹爹的人,恨那些逼死娘亲的人,恨唐灵儿,更恨唐家堡!
就是唐家堡整整囚禁了她十年,把她当作药人试验药性,将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为甚么,苍天对她如此不公!难道三生河边,那个舟子说的是真的?有缘渡过三生河的人,前世必定罪孽深重,今生非要以死偿还!爹爹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肩上,央金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小珂妹子,不要哭了,大家都没有怪你,是那伙计欺负你在先,你毒死他家的狗也是活该!”
岳小珂用力在衣襟上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央金在她身旁半跪,在她身后,站了很多人,苏离,梅芷兰,常云简,还有……叶歌。
“要启程了么?”是向着央金说话,眼睛却看着叶歌。叶歌默默站着,看着小河对岸仍带绿意的柳树,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央金点头道:“叶少侠要去瑶山,苏姑娘和梅姑娘都要和他同去。”
岳小珂怔怔的道:“去瑶山……”
苏离忽道:“岳姑娘若是身体不适,便不必和我们一起去了,我会派烟雨楼的弟子,送你回唐家堡。”
小珂身子颤了一下,看着她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也要去瑶山。”
梅芷兰秀眉微微一皱,道:“可是,唐公子找不到你……”
岳小珂打断她话,冷冷道:“一个丫头而已,找不到我,他也一样会到烟雨楼下聘。”
梅芷兰给她一语说中心事,顿时满脸通红,转头不再说话。
岳小珂从地上站起来,直直走到叶歌面前,抬头看着他道:“叶大哥,我也要去瑶山。”
叶歌转过眼睛,避开她的目光,淡淡的道:“我是去办事,不是去游玩,岳姑娘有病在身,还是回家静养为好。”
岳小珂咬着嘴唇,看了他半晌,一字字的道:“我也要去瑶山。”
叶歌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眼睛,心头剧烈一跳,紧紧咬牙,平静了半晌才道:“你不会武功,一路之上,恐怕不能时时分心顾你。”
岳小珂眸中已有水光闪动,低下眸子,淡淡的道:“生死有命,到时候你们不必顾我,自保就是。”
叶歌默然片刻,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身旁柳枝挂住他黑色的衣衫,仿佛少女的手,温柔多情。
瑶山在杭州一带,距离苏州不是很远。苏离和梅芷兰都已打定主意不回烟雨楼,常云简也道为了朋友愿意一同前往,如此这般,几人结伴,改道向着杭州方向而去。
几人都是少年男女,又都出身武林,不拘小节,很快便已熟络,一路之上,有说有笑,苏离和叶歌并骑而行,时时嫣然一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叶歌脸上神色虽仍是冷,有时却也会稍稍勾起唇角,对她一笑。
岳小珂独自骑着一匹黑色的马,走在最后面,没有人和她说话,苏离不会,梅芷兰不会,常云简也不会,而叶歌……自从出了凉州,就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有央金,有时会故意停下等她一会儿。
“小珂妹子,你冷不冷?”央金骑的是一匹青骢马,身上披着一件红呢子斗篷,转头看着岳小珂。她身上虽然也加了一件厚一点的衣裳,看起来却依然单薄。
岳小珂对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转头看着不远处犹如碧玉一般静谧的湖水,有雪花簌簌的落在湖面上,无声无息。
不知不觉,已经是冬天了。
央金皱了皱眉,自从那一天岳小珂和叶歌之间不知闹了甚么别扭,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几个月来,安安静静的几乎不说一句话,几乎被所有的人遗忘。
“小珂妹子,你为甚么一定要去瑶山?”央金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因为她觉得,如果她是岳小珂,被这般视作累赘,一定早就走了。
岳小珂仰起脸蛋,任片片雪花落上她的眼睛和额头,她的脸颊比任何一片雪花都要纯白,白的那般脆弱,一片雪片落入她漆黑的眸中,寂静的融化,无声的流出。
她要去瑶山,只因为她要找到属于爹爹的痕迹,不论他们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她都要亲自去看一看,就算爹爹真的是他们口中说的奸险狠毒、卖友求荣的小人,最终死无葬身之地,她也要亲眼看一看他的尸骨,让他入土为安,因为不管怎样,他也是她唯一的爹爹。可是这些话,她却永远不能说出来,叶歌的父亲,虽然已经死了,却是他一生的骄傲,而她的身世,若是告诉了别人,只怕就再也没有找到爹爹的机会。
“因为叶大哥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愿意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做他的丫头。”
央金转过头去,不再说话,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催马赶上了已经走在前面的梅芷兰。
西湖暮雪,斗转阑干。几点橘红的灯火渐次亮起,为这漫天飞雪的杭州,添了淡淡的几笔温暖。
西窗灯花,人影闪动,一阵饭菜的香气飘出,佳肴美酒,应是远方的游子回家。岳小珂怔怔看着两侧窗上映出的灯影,眼睛微微酸涩。
有家,就有温暖,就像小时候在村里,太阳落山的时候,娘会在家烧好一大锅的红烧肉等她,那种又香又软的味道,她到现在还记得……
忽然紧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没有了,甚么都没有了,她已经再也没有家了……
“几位客官里面请!本店可是杭州城里最大的客栈,有上等的客房,下面还有酒楼,所有上房,都看得见湖,这西湖夜雪,可是我们杭州城的第一大盛景啊!这雪看起来是要下一夜,这城里的客栈啊,再过半个时辰准得客满,您几位既然来的早,还是赶紧先住下吧!”
岳小珂睁开眼睛,转头去看,只见叶歌几人都已停下,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衣服甚是考究,像是掌柜模样,身后一座排场极大的客栈,题了三个斗大的烫金字:御湖楼。
叶歌抬头看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客栈一眼,摇摇头道:“我们行走江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要有一张床睡便可。”
掌柜的满脸笑容,看着他道:“少侠说的对,我们这御湖楼里,多的就是床,都是上好的雕花木床!”
叶歌道:“你这里的上房,多少银子一晚?”
掌柜的满脸堆笑,“不贵,不贵,看得见湖的十两银子一宿,看不见的五两。”
叶歌回头对着苏离道:“我身上银子不多,住不起这样的客栈,苏姑娘可以住在这里,我再去寻一处打尖。”
苏离看了看御湖楼,微微笑道:“我们几人自然是要一起的,这样的大酒楼,我也早住的腻了,正想去看看有没有那种江湖人住的小客栈。”说着催马,跟在他身后。
岳小珂骑着马站在街边,仰脸看着御湖楼,她从没住过这样的大酒楼,也从没看过西湖夜雪是怎样一幅盛景,只是她没有钱,在凉州当掉金镯的银子,一部分给了那位楚大夫做诊金,另一部分用做日常花销,添置衣物,已经剩的不多了。
叶歌和苏离已经骑马擦过她身边,沿着街道继续向北走去,岳小珂回头看了那个掌柜的一眼,默然拨马,跟在后面。
耳边听见重重脚步声响,马缰忽然给人抓住,一个人喘吁吁的道:“姑娘,姑娘留步!”愕然低头,却见抓住自己缰绳的正是方才还站在客栈之前的掌柜,两手把马缰抓的紧紧的,抬头瞪眼看着她。
“我…我和他们是一起的。”岳小珂以为这掌柜把自己当做了散客,只得解释。
“我…我知道,”掌柜的中年发福,跑了这几步便喘息不停,对着岳小珂道:“姑、姑娘,他们不住我不管,姑娘你是一定要住的!”
岳小珂睁大眼睛,盯着掌柜的,讷讷的道:“我也没钱……”
掌柜的一张胖脸摇的像个拨浪鼓,“不要钱,不要钱!姑娘你的钱,早就有人替你付过了!订下了三层最上等的客房,吩咐小的们好好伺候姑娘!”
岳小珂更是诧异,自己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哪里有人会好心替自己付钱?微微一笑,看着掌柜的道:“你定是认错了人,我没有这样有钱的朋友。”说着拉过缰绳,便要拨马。
掌柜的见她要走,一张脸涨的通红,然后又有些发白,嘴唇哆嗦着,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岳小珂道:“姑娘,我没认错人,我等的人就是你没错!好姑娘,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今晚走了,我这一家老小可就都没命了!”说着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岳小珂吃了一惊,赶忙从马上跳下来,想把掌柜的扶起来,只是她身子瘦弱,掌柜的又胖,赖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岳小珂顿了顿脚,直起身子,低头看他,“是谁替我付了钱?”
掌柜的呲牙咧嘴的哭着,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不能说,那位大爷说了,我若是透漏半个字,就割了我的舌头!那位大爷还说,要是今晚小的们留不下姑娘,就一把火烧了这御湖楼,把小的家的女眷全卖到窑子里去!”
岳小珂秀眉皱起,脑袋里一片纷乱,实在不知在这世上还有谁会为了她如此,只怕当真是这掌柜的认错了人。
想了一想,伸手去扶掌柜的,口中道:“你起来罢,我住下就是,只是你真的认错了人,若是你那位大爷怪罪下来,可别怨我。”
掌柜的见她应了,破涕为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鼻涕道:“好姑娘,你真是我的再世恩人,快里面请!”
岳小珂回头看了看,叶歌几人正站在院落门口,看着这边。想了一想,对掌柜的道:“可是我这几位朋友怎么办?”
掌柜的呲牙笑道:“好说好说,姑娘的朋友,当然也一并住下来,我只收半价!”
小珂回头看着叶歌,掌柜的这句话声音颇大,相信他不会听不见。
苏离在叶歌身旁道:“不必半价,这点银子,我们还出的起。”转头看着叶歌道:“叶大哥,既然这样,我们也住在这里罢。”
叶歌在苍苍暮色中看着岳小珂,看不清目中神色,良久终于微微点了下头。
岳小珂见他点头,唇角情不自禁的翘起,回过头去,向着掌柜笑道:“那给他们也安排能看到湖的屋子,好不好?”
掌柜的一面一叠声的道:“好好好”,一面从身后伙计手里接过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迎风一抖,衣裳展开,原来是一件黑貂皮的披肩,殷勤的围在岳小珂肩上。小珂一愣,看了看身上的披肩,不等她说话,掌柜的已经解释道:“姑娘不要推辞,这披肩也不是我的,是那位大爷特地留下,叫小的给姑娘穿上,姑娘千万不能不穿,那位大爷说了,要是小的给姑娘穿不上,就把小的一家的男人都阉了!”
岳小珂“噗哧”一笑,歪头道:“这位大爷是谁,把你们吓成这样,我倒真想见一见他。”
掌柜的愣了一愣,道:“那位大爷还说,姑娘你一定想要见他。”
岳小珂眨了眨眼睛,“他在哪?”
掌柜的摇头道:“不知道。说完这些,他就走了。”
岳小珂低头想了想,只觉越想越乱,索性放下,既然能白吃白住,为何不住?管他是不是认错人!
转头向着叶歌几人看了一眼,跟着掌柜的进了客栈。
西湖夜雪,火树银花。岳小珂坐在窗边,对着湖面无声落雪,一直坐了半宿。床上除了放了柔滑的真丝被褥,还放着几件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最好的料子,裁剪尺寸和她的身体几乎分毫不差!她不知道这个掌柜的口中的大爷是谁,也不知道他真正要找的人是谁,手指轻轻抚摸放在腿上的黑貂裘,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莫名的,熟悉。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