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行宫人们瞧见了太傅府的马车和乙等天字秀女的行头，便颇为殷勤地迎了上来，和府里带来的小厮一道挪腾我的箱子。
  
    我下了车，耳边告别之声更甚，惜别之情更浓。有泪别的，有笑语欢送的，也有不愿入宫哭诉的……那一人之下万万人在上的男子，也有女子会因为到他身边而哭泣？我不禁多看了那梨花带雨的丙等秀女一眼。
  
    “秀女中不乏贵女，平日内要一团和气，切不可惹是生非。”我们这边太过冷清了，大兄许是看不下去了，淡淡开口再次嘱咐我他吩咐过多次的事情，“宫中的礼仪即使已经掌握也要敛住锋芒，同姑姑重新再学，不可争强好斗，不可强出风头。”
  
    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个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冰人这是那个口若悬河、最善威逼利诱的纵横家——兵部尚书沈云极。
  
    “堂兄，云舒妹妹。”
  
    一声柔美的轻唤从前方袅袅传来，我寻声望去，见一袭青衫绣锦襦裙外罩绿纱的美人迈着优雅的步伐朝这边走来，她的身侧跟着一个宝石蓝华服的俊逸青年。这二人结伴而来，其惊艳压过周遭这许多俊男美女。
待看清来人的脸，我缓缓俯身一福：“云舒见过大堂兄和堂姐。”
  
    是了，来人正是大伯父的嫡长子沈翰玉和嫡女沈长歌。大伯父沈乾和任大司农，位列九大卿。大堂兄沈翰玉天资聪颖、最善研史，和大兄一样的年纪，也是官居大学士。他自小跟着父亲学习，和大兄常在一处，朝夕相处下来，他倒是成了大兄不冷脸相对的极少数人之一。堂姐沈长歌性情温婉，人如其名，继承了其母天籁般的歌喉，又经师傅们后天栽培，其歌已到了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境界。
  
    大堂兄早已出师，堂姐也居深闺，我见到他们也只是在每天春节的合家宴中。前几年我身为庶女，并不招人待见，自是连同他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直到今年因着这入宫选秀，我才得到嫡女的身份，坐上家族中的大桌。堂姐素来平易近人些，只是那大堂兄虽然一身书卷气，我却觉得他俊逸的眼角眉梢有种说不出的沉郁，尤其是看向我时，总带着似有似无的敌意。
  
    都知道沈翰玉曾与大姐沈云卷青梅竹马，也曾有过婚约，感情甚深。我只当他是记恨身为妓女之女的我占了大姐独一无二的名位。
  
    面前的沈长歌是那种笑尽千分柔却颇具大家风范的女子，她闻言朝我那柔柔一笑，温柔的一字眉略略下移，一双睡凤眼中流而不动的眼波却简直要滴出水来似的，让人仿佛见到了午时阳光下波光荡漾的湖泊，煞是动人。她轻轻地说：“才半年不见，云舒妹妹出落得愈发绝色了。”
  
    “姐姐过奖了，云舒却是学不来姐姐的温柔大气。”
  
    沈长歌又礼貌地朝我笑了一下，随即对大兄福身一礼：“长歌见过堂兄。”
  
    大兄似乎“嗯”了一声，我不自觉地转头看他的表情，眼角却又瞟到大堂兄瞧着我的眼神又是阴郁无比。我喉咙一哽，这堂堂大学士，怎生眉宇间竟似有黑气萦绕。
  
    “堂兄，”大兄保持他一贯高高在上的风格，并没有把沈长歌放在眼里，而是直接看向大堂兄，杏色薄唇微启，淡淡地说道，“我们也有些时日未见了，同去月渠把酒言欢如何？”
  
    大兄所说的月渠说白了不过是风雅的高级妓院，我早知他爱去那里过夜。大兄素来高傲，豪门贵族家的小姐们一概瞧不上，甚至因为父亲为他定下婚约一事大发雷霆，也不顾及女方的颜面，丝毫不留情面地拒婚。父亲耐他不得，也无力强求。之后，大兄很快另有府邸，却也不得一妻半妾，月渠便是大兄最为男人唯一的消遣之处了。
  
    大堂兄沈翰玉收回了看在我身上阴沉的目光，望着大兄略略蹙眉道：“云极上次当众甩了清风姑娘十二个耳光，声声入耳，如今为兄却是不敢再去了。”
  
    我偷偷笑了笑，真真不愧是我大兄，如此不怜香惜玉的事情，还真只有他能干的出来。
  
    “哈哈哈。”大兄极难得的笑了，周遭的冰寒之气略敛了些，“为弟已命人将清风扔出京城，月渠又岂会少了姑娘，堂兄虽我来便是。”
  
    我无语，转而看一旁的沈长歌，亦是一副愁眉苦脸的尴尬模样。
  
    大堂兄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云极定是有事相求，但说无妨。”
  
    这大堂兄倒是成了精，目光了然地说道。我暗惊，原来我这素来高高在上的大兄也是会巴结人来为自己办事的。我的心又是“咯噔”一下，大兄办这事，只怕是方才暴打逍王之事。大兄求助于大堂兄，看来果真是十分棘手的。唉，大兄这冰冷又残暴的性子，真是惹下不少祸事。
  
    被大堂兄直截了当地揭穿目的，大兄只是淡淡地睨了沈长歌一眼，面上却并无丝毫羞愧，果真是面皮厚实的纵横家。大兄也微微皱起了剑眉道：“大堂兄既然知为弟的用意，那就真该同云极一叙了。”
大堂兄点了点头。
  
    我见他们已有去意，我的行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很识趣地福了福：“大堂兄和大兄要玩得尽兴，云舒这就告辞了。”
  
    大兄“嗯”了一声，他向来对无用之人话都不多，难得他对我这一声“嗯”比方才对沈长歌可是清晰多了。我心知沈长歌此女一向谦恭有礼，并不惹人讨厌，只是一想到将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很有可能还要来分享我深爱的男子，心中总是免不了对她的敌意。
  
    沈长歌也知道不该多留，恋恋不舍地瞧了大兄一眼，福身告辞，随已经侯她多时的宫人们走了。而大兄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唉，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哦，也不能这样说，大兄那样的冰人，又怎会是温柔的流水呢？
  
    我招手唤来湖蓝和青菊，被大太监领着，向宫门走去。
  
    “默婴，你要珍重。”
  
    经过方才哭的死去活来的丙等秀女身边时，一道浑厚的男声传了过来。
  
    我侧目去看那丙等秀女，他们也算是呆在了隐蔽处。虽然隔着一层稀薄的树叶，我倒也能看清那丙女梨花带雨的面庞，柔美却不是最佳，只是她没被树木挡住而暴露在我眼前的身段，可真能称天生一副媚骨，那纤细柔软的身段简直令人移不开眼。再她看着面前的“兄长”的眼神，竟是如此含情脉脉……
  
    “我……你，你也要好好的。”丙女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不舍。
  
    我心里冷笑一声，你怕是不能珍重了。两情相悦不够，竟还要情郎冒充兄长送你入宫，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人前哭诉，尽管加以掩饰，不过你掩饰的本领未免太差了些。天子之威又岂是你小小丙女能冒犯的，但凡教有心人瞧了去，那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果。
  
    我微微扬起下巴，目视前方继续前行，面上是一贯高贵而从容的笑容，心里却鄙夷地想，此女，不足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