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真是奇怪，前些日子还是小雪菲菲，如今却又是朝阳旭日，颇有几分春意，当真多变。就着这么好的天气，皇上赐宴水榭歌台，众妃自然欢心鼓舞，打扮的奢侈华贵，以盼帝王侧目。
    坐在正上方的自然是皇上和皇后，犹渡雅陪坐在皇上左边，下面的大都是规规矩矩按照位份坐的，魏嘉贵妃自然是右边第一个位子，然后是德妃和我离皇上最近。顾贵人顾婉莹近来也颇得圣宠，倒是坐在林贵嫔的旁边。
    水榭歌台建的很是精妙，亭子三面临水，出口处连着曲折的石桥，石桥上都是莲花的雕塑，踏上去也有步步生莲之感。太清池里水光粼粼，绯色金鱼来回穿梭，还有歌女扮成船娘唱着幽婉的曲子，万种风情。
    今天的歌舞也是极隆重的，只是宫廷乐曲听多了看多了也未免失了性致。桌上的东西除了翡翠卷我吃了一个，其它的都没怎么动。
    我若无其事的瞥了一眼犹渡雅，她颇慵懒的看着下面的歌舞，想是也觉得无趣，芊芊玉指拈着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往嘴里送着，白玉的手指，色泽通透的葡萄和红润的樱桃小嘴，惹得皇上频频侧目与她说笑。
    我心中有些不爽快，虽说我要推开犹渡雅，可是看着她这么与皇上调情，甜言蜜意，我的心里油然而生的嫉妒如野火般蔓延开去。
    “看雅妹妹与我们皇上情比鹣鲽，还真是让人羡慕。”林贵嫔讨了个巧，举起金杯对着皇上巧笑倩兮，“臣妾在这里恭祝皇上喜获佳人了。”
    “好，朕的贵嫔素来贤淑。”皇上心情自然是不错，饮了满杯，林贵嫔笑靥如花。
    “臣妾在后宫就时常听人说起雅嫔的绝代风华，说武陵少年无一不爱慕雅嫔姿色，雅嫔偶尔去寺院上香，寺院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争看姝颜，当真有趣。”刘容华掩嘴笑着，“那些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雅嫔，如今雅嫔花落帝王家，不知要伤多少人的心呢。”
    这话说的绵里藏针，表面的恭维下还在暗指犹渡雅年少风流。我偷偷看了一眼皇上，只见他眼里并无半分介意，才放下心来。
    “像雅妹妹这般神仙似的人儿，哪个不想一睹芳容？而且臣妾听闻雅妹妹在闺阁时安分守己，甚少与男子相交，这才是真真难得。”德妃开口说话了，温言温语，似乎在为犹渡雅撇清误会。
    犹渡雅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吃自己的葡萄，安静端庄，任由下面的勾心斗角。
    “雅儿美貌贤德，这是朕深深体会的。”玄泽辉亲自为犹渡雅斟了一杯玉液琼脂，俊美的脸上是可以融化人的温柔，“雅儿饮了此杯，以后与朕岁月静好，白头偕老可好？”
    各种羡慕嫉妒的目光聚集在犹渡雅身上，我只觉得心里冰冷，“白头偕老”四个字砸的我不知所措，痛彻心扉。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皇上怜惜雅儿，雅儿会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犹渡雅手指纤长白嫩，端着金灿灿的杯子，鲜明的对比煞是好看。她将杯子放在红润的嘴边，小口的喝下杯中玉液，微扬峨眉，有些含羞对着皇上笑笑，连喝酒都喝出了别样的风情。
    四下一片或鄙夷或嫉恨的目光隐在面上春风般柔和的微笑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话说的可真是好。”我柔和的笑着，双目微嗔对着犹渡雅道，“但是雅妹妹不能每次都对着不同的人说同一句话啊，誓言许多了，也便失了诚心和灵性。”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脸上，我轻轻咳了一下，对上犹渡雅有些惊讶的目光，款款从容开口：“记得我们还是闺中姐妹的时候，雅嫔就对着另一个人许过相同的诺言，雅妹妹还记得么？”
    整个宴会炸开了锅，不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目光重新聚到犹渡雅身上。我看到玄泽辉面色略阴沉的盯着我。
    犹渡雅对着我露出清浅的笑容，如同六月刚刚出水的白莲，不可方物。她轻启朱唇，道：“雅儿的确说过。”
    “可惜誓言都是哄人高兴的，妹妹如今进了宫，自然心中只能有皇上。”我忍下心里如刀割的疼痛感，满心都是刚刚犹渡雅喝下皇上所赠之酒的模样，连我都不知道我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刻薄，“在宫里不像在外面，可以与人把臂同游，可以与人吟诗作对，可以与人赏月赏雪。妹妹是看尽繁华的人，姐姐恭喜妹妹如今得归真命天子。妹妹若真能安分守己，与皇上岁月静好，就是姐姐最大的心愿了。”
    压在心底的委屈和记恨一时间因为嫉妒而爆发出来，我甚至不惜指证犹渡雅闺房之时与男子广交，把她说成淫乱之人。
    这下子反应更大了，众妃抓住了这个把柄，岂能轻易放过犹渡雅？
    “竟然有这种事？难怪我好奇着为何雅妹妹养在深闺，却被不少骚人墨客写诗题画赞美颂扬。”静嫔抓住机会，自然要狠狠报复当日犹渡雅对她的羞辱。只见她微微笑着，眉眼妩媚，“当初我还担心着是不是尚书府的围墙太矮，妹妹美色让那些小子们瞧了去。”
    已有几个妃嫔轻笑出来，大家看戏一般盯着犹渡雅和皇上，只等着皇上如何处置犹渡雅。
    犹渡雅站起身，她将杯中倒满美酒然后缓步朝我走过来，面上笑容美丽，只是眼中光芒太冷。一众嫔妃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还有几个胆小的已经站起身来，怕犹渡雅突然发难我而伤到她们。
    “雅儿在这里谢谢姐姐的祝福。”她走到我的面前，美艳而凌厉的眸子尽露锋芒，我很少看到雅儿这般狠戾的看我，她从来都是笑盈盈的围着我逗弄我。
    我赌气伸手去接酒，犹渡雅却退后一步把酒倒在了地上，她的目光看透我的心，声音里多是凉薄：“当初雅儿年轻，轻易许下承诺，无奈自古多情对薄情，雅儿皆是自作自受，只是后悔当初。”她的话像万千利刃，直直朝我刺过来，我疼的连呼吸都困难万分。
    你后悔了么，雅儿，你后悔与我相恋，你后悔与我相思，你后悔，爱上我了么？
    说完后，她将金杯扔在了我的桌上，杯子砸到桌上的点心酒壶，佳酿从精致的壶嘴里泼洒出来，沾湿了一桌子。
    “雅儿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她对着高坐上的玄泽辉屈膝行礼，等到对方默许之后便高傲的走了出去，将四下的目光抛在脑后。
    我怔在那里，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全身上下都是凉的。
    过了好久才听到杜贵人小声的指责，似乎是为我抱不平：“皇上你看，雅嫔如此大胆，冒犯淑妃娘娘······”
    “给朕闭嘴！”玄泽辉狠狠瞪了杜贵人一眼，吓得她立刻跪地求饶。
    我才回过神来，有些恍惚的望向玄泽辉。他头戴金冠，身上穿着尊贵的黄袍，黄袍上的五龙狰狞鲜活，张牙舞爪，令人害怕。他坐在逆光之地，熙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华贵的金黄，他是那样高高在上，俊美威仪。他看着我，目光阴沉。
    “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淑妃。”良久，玄泽辉闭上眼，语调甚是疲惫，“传朕旨意，淑妃禁足长信宫，反思己过。”
    “皇上······”皇后看不下去，只好开口，“淑妃虽言辞过激，但却是一心为了皇上，皇上这样处罚淑妃，只恐后宫人心不服。”
    “皇后不必多说了。今天的宴会就到这里吧，朕倦了。”玄泽辉拂了皇后的意，让小安子摆驾离开了。
    皇后扫了一眼众妃，也道：“那就散了吧。”
    “淑妃还真是雅嫔的好姐妹，对于雅嫔的事情知道的倒是一清二楚，连雅嫔和谁吟过诗赏过月都知道。”太傅之女顾婉莹和芳佳仪走到了我的面前，顾婉莹得宠是犹渡雅提携的，她自然是站在犹渡雅那一边的。
    “这样的姐妹还是少要点比较好，否则哪一天送命都不知道是谁泄的密啊。”芳佳仪笑着接过去，然后拉着顾婉莹的手走开。
    静嫔过来拉拉我的袖子，眼中颇有埋怨的意思，她低声道：“淑妃姐姐怎么这样冲动，现在雅嫔的恩宠如日中天，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和她对抗总是会吃亏的啊。”
    我苦涩的笑着，不语。
    “平日见你温顺宽和，怎么你对雅嫔很是不满意么？”德妃也凑过来，我们三人一起走，贴身侍婢远远地跟在后面。
    “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子。”我嗓子有些发痒，便拿帕子按在嘴边轻轻咳了几下，顺气了之后又露出淡然的笑，“再说禁足本也没什么，只要你们不嫌弃还肯来看看我就好。”
    “其实姐姐此举也是大快人心。”静嫔终究是性子直率天真，眉眼里跳跃着按捺不住的惊喜，“让她整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原来也只是个放荡的狐狸精。皇上今日倒是没说什么，可是哪个男人听到自己的女人这么不守妇道都不会快活的，嘻嘻，我就等着那小蹄子下台。”
    德妃嗔她一眼：“让你谨言慎行，如今越发不知遮拦了，一口一个狐狸精小蹄子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今日是怎么了，看到她喝下那杯酒说出那些话，居然疼痛到想要发狂。
    是我亲手推开她的，是我先不要她的，是我对她说往事不可追的，可是当我看到她走向别人的怀里，走出我的阴影的时候，我居然会这样不舍，这样难受。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我进宫的前一天晚上，那日月正当空，犹渡雅从后墙偷偷翻进我的院子，她的裙摆和衣服上都沾了泥土，小脸红扑扑的，对着我笑的开心极了。
    然后我们喝了交杯酒，结下盟约，还把头发剪下来系成同心结，她软软的嘴唇贴着我的唇，笨拙的把丁香软舌伸到我的嘴里与我纠缠。
    从未有过的甜软，从未有过的眷恋，我紧紧的抱着她，希望时间就凝结在这一点，明天不要到来。
    她牵着我的手说两年后我们两个人便都在宫里，我们要低调的寻一个偏僻的住处，然后过着无争无宠的日子。我们要整日粘在一起，抱在一起，一起看花开花落，一起看风云变化，一起经历时光磨砺，一起慢慢变老。
    我的雅儿啊，倩岚不能履行和你的约定了，倩岚只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和别人一起看花开花落，看你的红颜老在别人的怀抱里。
    第一次，我有了一种结束的释然感，我和雅儿终于已经恩断义绝了吧？我已经打破了她的底线，到了她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去伤害她了，不用再伪装着坚强的去伤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