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救赎 第三百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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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傲冷哼一声,眉目冷淡:“算上第一次见面,你总共欠我三次,我以后会向你讨要回来的。”
总共欠他三次?这是什么意思?
飞廉有些疑惑,想要问清楚,却实在是精力不济,脑子里昏昏沉沉,索性躺回担架上,想着以后有机会再问个明白。
因为他没有开口询问,所以他那时还不知道,凛傲所谓的“讨要”,竟是要他用之后漫长一生的时光来一点点偿还。
很久很久以后,当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坐上那个凌氏至尊的位子,每晚望着窗外深沉夜色下的万家灯火,总会产生这样的疑惑:这样的结局,到底是他偿还那个冷峻男子的救命之恩,还是自己束缚了这条惊世应龙的自由,令其甘愿收敛锋芒利爪,只为陪伴自己的寂寞。
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因为家族的恩怨与其他种种,不得不与凌氏少帅擦肩而过,却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弥补了他的缺失与遗憾——
当然,这些都已是后话。
当军医和军士将飞廉抬走后,主天使号旁边只剩下这一对剑圣传人。片刻前联手对战圣天使号的奇妙默契荡然无存,一股看不见的冰冷敌意弥漫在空气中,无形,却像针尖一样隐隐逼迫着肌肤,令人坐立不安。
片刻的寂静后,还是林皓夜率先开口:“这台机械……你准备怎么处理?”
她用眼神示意着地上的主天使号,眉目间带着冷锐之意,看来适才与圣天使号一战令她犹心存余悸。
凌昊天本想说“这是我凌氏的事,与你无关”,话都到了嘴边,转念一想,却又收回,淡淡道:“白泽说的也有理,错不在机械,而在人心。这台机械是凌氏数十年心血结晶所在,就这样毁了的确可惜——何况如今作为初始驱动能的狐睛石已经损毁,就算留下机体,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他的意思是……不准备销毁主天使号机体吗?
林皓夜皱皱眉,想要说什么,转目瞥到那只巨大的六翅金翼天使伏倒在地上,黑曜石的眼睛在清冷星辉下折射着细碎光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中感到一股温润淡泊的气息,居然与师门凌霄阁中供奉的盖聂祖师玉像有几分相似之处。
想到适才极险时,也是多亏这台机械,才令己方逆转局势,林皓夜不觉微微叹了口气,明知这只是无生命的合金机械,还是生出些许悯然之情,道:“师兄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完全的把握,那就全凭师兄做主吧。”
“师兄?”
凌昊天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嘴角扬起一抹讥诮冷笑,似苦涩似自嘲,转过头来:“师傅临终前已将我逐出师门,剑圣弃徒,当不起你这声‘师兄’。”
林皓夜只觉得这话莫名耳熟,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两年前初见面时,凌昊天对她说过的话。如今再度听到,却已经历过无数生死沉浮,依稀恍如隔世。
想起那一晚凌氏少帅乍闻噩耗时的反应,那样鲜红的血色仍沉积在回忆中无法洗去,她眼波一阵闪烁,竟然不知该如何接口。
凌昊天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答,视线逡巡一圈,落定在她右手拇指的玉石指环上,不觉微微眯眼,似是被指环棱角所折射出的冷光刺痛视线——环身通碧如水,作龙鳞之纹。上嵌一羊脂黄玉,雕作卫书“鬼”字,勾锋凌厉,苍劲古朴,明暗相交,华彩端妙。
那是剑圣一门的信物,代代相传。因着本是男子式样,对女子而言略过宽大,所以被她套在拇指上,用作扳指。
他闭一闭眼,抑制不住心头涌动的酸涩之意,冷笑道:“不是说要替剑圣一门清理门户吗?刚才为什么要救我,不怕养虎为患吗?”
“养虎为患?”
林皓夜瞧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师兄言重了。您是凌氏少帅,身份贵重,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必要,皓夜也实在不想与您为敌。何况适才,若非有师兄相助,这次也没法制住圣天使号。”
她顿了顿,眼珠转了两圈,忽地露出一个慧黠笑意:“再说……你要真出了事,师傅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她说……什么?!
凌昊天盯着她怔愣了一秒,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震成空白。十指死死捏紧拳头,与身体内部那股涌动的力量相对抗,才能支撑着发出声音:“你刚才说……师傅?”
怎么会……师傅他,他不是已经、已经……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相较于他的震惊惶惑,林皓夜的态度却是出奇的镇静从容,张一张口刚想说什么,眼锋瞥见自远处碧梧林后缓步踱出的那个身影,浮起一抹清浅笑意,扬一扬下颔:“你自己看。”
凌昊天浑身一颤,竟然没有立刻回转身,说不出的恐惧与惶惑如潮水般呼啸着席卷全身,几度想要回头去看,却有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阻止了他的举动,肌肉僵硬如铁石。
直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轮椅碾过青石子路的响动,他才仿佛得到一个解除静止的指令,肌肉慢慢松泛下来,颤抖着回过头,灰蒙蒙的视野中陡然映出那一袭银灰长衫,以及那一张虽显苍白、却仍清绝出尘的面容。
“那是,那是……”
那个瞬间,坚硬如铁石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破出胸膛。四遭的响动如流水退潮般急遽消退,唯有心跳声震荡在耳畔,一下一下,鼓荡如雷鸣,他突然觉得眼睛一阵酸涩,视野里的景致像隔了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忙低下头,用力揉着——
不知不觉间,一行泪水从眼角溢出,滑落腮畔。
林皓夜的声音就在此刻传来,清晰响彻耳畔:“这还要多谢那位曾静小姐。当日师傅与东皇太一一战,身负重伤,又强撑着启动主系统自爆程序,我虽然抢在密室爆炸之前将师傅救出,但那时他已精力耗竭,几乎支持不住。”
回忆到那一日的生死一线,即便是身为剑圣传人的林皓夜也心有余悸,眼底有细碎的光闪动。缓了片刻,才缓缓续道:“那个时候,师傅连话都说不出,只是不停呕血,连波鸟医生也没有办法……是那位曾静小姐拿出一颗千年内丹,才算把师傅从鬼门关救回来。”
说到此处,她淡淡一笑:“那颗千年内丹是你作为战利品赐给她的,师兄应该还有印象吧?”
内丹……
凌昊天顿了顿手势,脸上掠过一丝恍然之色:他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初初将曾静收入凌氏麾下时,穆清华交给他的,据说是从那只有千年修行的白鹤精身上所取。
他师从剑圣门下,自然知道妖物内丹的珍异,尤其是凝聚了精妖千年灵力的内丹,不仅能提升修行者的修为,更有肉白骨、药死人的奇效。然而他身为凌氏少帅、剑圣传人,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内丹再珍异,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此事又是因曾静而起,随手便赐还给她以作笼络人心的用途。
但即便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的无心之举,竟会在两年后起到扭转乾坤的效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你那天晚上说的话都是谎言,从头到尾都在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自记事以来从没被人骗得这么惨过,愤怒的情绪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就像岩浆冲破地壳,爆发而出。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抬起头,脸色铁青,几乎对林皓夜大吼出这句话,却在下一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唤道:“……昊天。”
这个声音温和至极,宛如风起于青萍之末,惊破一池春水,实在再熟悉不过——自十六岁拜入师门那一日起,便一直刻印在深心底,任凭之后十余年经历多少风霜沧桑,也不曾消磨侵蚀。
“师傅……”
他颤抖嗫嚅着,回过头时,陡然觉得视野中一亮——彼时已是黎明拂晓,东方天际染上极为艳丽的红,曦晖漫天,如燃烧的幕布一样。以此为背景,涵清池畔的那袭银灰身影越发单薄如剪影,唯有眼底神色沉静不变,一如昔日那般淡泊温润。
那样鲜明的对比,清晰落入他眼中,再不是原先那种单调混沌的灰沉——天际漫起的霞光有多绚烂艳丽,那人的脸色就有多苍白,银灰衣袂垂下一角,静如止水,在晨风中纹丝不动。
那一刻,他恍然省悟:原来他的世界本就因这个人而熠熠生辉,失去他,任凭凌氏江山再如何多彩壮阔,亦不过是一场山河永寂!
“师傅……”
他喃喃低唤着,踉跄着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近前。大脑在那个瞬间一片空白,是狂喜,悸动,庆幸,抑或是其他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只是呆呆看着那个男人,眼神一片茫然,不知是悲是喜。
当代剑圣坐在轮椅中,虽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丝毫不影响他清绝一世的无双风采。温润如春水的目光柔和凝注于凌氏少帅痴怔呆滞的面容上,半晌,含笑点头:“做得很好,不愧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师傅……”
听到这一句,凌昊天只觉眼中一片模糊——那一刻,他完全没办法用理智、用风度去克制胸膛中激烈涌动的情绪,意识模模糊糊间,只翻来覆去颠转着一个念头:只要这一句……只要有师傅这一句,此生再无所求!
那个瞬间,他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倒在轮椅前,对着那个人深深俯下一直高傲扬起的头,虔诚肃穆一如十四年前初见时,仿佛叩拜一位神祇。
雪莱眼中转幻过复杂的光,交织着无奈、悯然、歉疚、感慨,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意味,缓缓探出手,轻柔抚摩着爱徒额发,仿佛他还是十多年前初见时,那个骄纵狂妄、却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
这个孩子,由他一手一脚调教出来,一路走到今天这个凌氏至尊的位置,亦在他心底一手一脚生了根,每一个举动都于无声无息间撩拨动心底那根尘封多年的弦——
这份悸动,于他们这一对师徒而言,到底是劫,还是孽?!
想到此处,他不觉抬头,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空茫——视线穿透折射着晨曦的蒙蒙水雾,与侍立一旁的林皓夜相对,发觉那个女子亦噙着一丝清浅笑意看向这边,眼中分明闪动着明了与恍悟。
这一路走到这里,经历了太多风雨沧桑,无数生死呼啸着错肩而过,即便是当代剑圣也不禁生出万千感慨,捂着胸口,微微咳嗽了两声,眼底微微泛起迷蒙,心知再往下也许还有更多未明的劫难沿途等待。然而无论如何,至少这一刻,涵清池水波清如许,一片山河清明。
遥远天际,红霞漫染,一轮旭日喷薄而出。入眼景致灿然生辉,仿佛重得新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