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氏少帅皱起眉头时，几乎没人能承受住他的威压，灵修也不例外，登时膝盖一哆嗦，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深埋下头，不敢直视凌氏少帅的眼神：“禀少帅，属下刚接到亚欧分部报告：已经找到萨尔科比余孽在非洲的驻扎地，来请少帅示下，是否要实行导弹精确打击，彻底摧毁？”
    萨尔科比……
    这四个字甫一入耳，凌昊天神情陡变，眼底有极凌厉的光迸射而出，宛如军刀锋刃上折射出的冷芒。
    他嘴唇微动，刚要说话，原本起伏平稳的心电图霍地起了变化，发出低低连响，波纹诡异抖动着——一直安静躺在床上的飞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挣扎着发出呼唤：“昊……昊天……”
    被那两个字骤然刺中心脏，凌昊天浑身一僵，身上的杀气就在那一瞬凝固，到了嘴边的话竟然生生冻结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重伤垂危的军人还在断断续续发出呼唤：“别、别……”然而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口中涌出滑腻的血沫，几乎堵塞住气管。
    他虽然没说完，凌昊天却在心中替他将未尽的半句话补充完整：别杀我的家人！
    到了这种境地，这家伙心里想的还是那些该天罚的家伙……愚蠢，真是愚蠢到家了！
    他微微冷笑着，刚要说话，却见床上的伤患忽然挣扎着抬起右手，血痂遍布的手指在空气中一气乱抓，似是想抓到某种安心的凭靠，又似坠入河中的溺水者，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像有一根细针，在心脏博起的一刻深深刺入，尖尖锐锐的痛一直蔓延到骨子里，脸上的冷笑就再也保持不住——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孩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优柔滥善，又耽于梦想，总希望能同时兼顾理想和家族，却不知道在凌氏这个泥潭中，所有的仁义善良都是一场空谈，到头来只会害死自己。
    他不是不知道飞廉对自己的感觉：出身世家名门的贵公子，却甘愿放弃平静安逸的生活，甘愿被所有家族长辈责难怀疑，也要进军团追随他。其中固然有摆脱家族掣肘、借征天军团实现自己梦想的缘故，但除此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追随自己。
    他明白这个孩子的想法，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只能尽量提携他、保护他。让他坐上军团首席少将之位，一半是因为这个孩子绝不会背叛自己，另一半亦是希望他能坐上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伤害到的位置，远离这场争权夺利的阴谋乱局。
    然而，枉他自负聪明一世，却还是错了，两样都错的离谱：他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背叛自己，更忘了登高跌重这个道理——而令他最没想到的是，真正将这个孩子打入不可翻身的无边地狱的，正是一直保护他、信任他的自己！
    命运的安排……还真是讽刺啊。
    看着那只无助挣扎的手，凌昊天低垂眉目，遮掩住眼底那一抹激烈变幻的光。几番天人交战后，终于一字一字缓缓道：“派人盯住萨尔科比家族的人，如果他们敢有异动，格杀勿论！”
    灵修微微一震，敏锐抓住他话中深意：敢有异动就格杀勿论，那……如果没有异动呢？少帅的意思……难道是没有异动，就放过萨尔科比家族一马？
    他偷眼瞟瞟凌昊天，又看了看仍然昏迷不醒的飞廉，心道看来飞廉少将在少帅心目中的分量不是一般的重，以后行事要更多斟酌顾忌了。
    “……是，少帅。”
    他垂首应道，迅速退出房外，这才觉得军装制服之内的衣物都已被汗水浸湿，忙用衣袖抹净额上冷汗。
    待得灵修离去后，凌昊天缓步走到床边，锋利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握住那人高烧滚烫的掌心。
    昏迷中的男子仿佛感到某种安慰，痛苦的表情逐渐缓和，沉沉陷入了睡梦中。
    因着伤势过重，即便有灵药疗治，飞廉的病情仍反复了好几日，军医连着几遭下了病危通知，却在凌氏少帅的重压下战战兢兢不敢放弃。如此折腾了十余天，伤势终于慢慢平复，伤口也出现愈合的趋势。
    当高烧消退后，凌昊天端着骨瓷茶杯走到羽商阁的二楼阳台上，手指揉摁了摁眉心，倦色深刻入骨。
    当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时，他放下手，淡淡一笑：“你终于来了。”
    敛振衣物的声响传来，是那人单膝跪在地上：“属下特来请罪。”
    “请罪？这倒真不像是雷纳德少校会说的话。”
    凌氏少帅转过身，却没有让部下起身的意思，只是冷笑着凝注那个一贯桀骜邪肆的男人：“我一直都知道你胆子大，可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胆大到这种程度。”
    男人跪在地上，却高昂着头，毫不畏惧地直视凌氏少帅双眼：“属下的确胆大——但，我所有的胆子，都是少帅给的，我做所有事，也都是为了少帅的大业，绝无私心！”
    “绝无私心……你现在还敢说这种话！”
    凌昊天骤然暴怒，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骨瓷碎片四处飞溅，其中一片划破男人俊美白皙的额头，鲜血顺着鼻架滑下，像一条赤红色的小蛇蠕动着，将原本英俊的面庞分割成两半，狰狞可怖。
    “擅自处死飞廉，还对我封锁一切消息——死罪，加死罪，再加死罪，雷纳德，你要死多少次才能赎清自己的罪！”
    面对凌氏少帅的震怒，男人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浮出一抹冷诮笑意：“我的罪自然罄竹难书……但凌少帅，你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直直逼视着凌昊天，眼神亮如妖鬼：“你别忘了，飞廉是你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拷问的，我只是遵从你的命令；而你师傅也是被你卷入这场乱局，才会落得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你给我闭嘴！”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讥嘲凌氏少帅，而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一条毒蛇，尖利如刃的毒牙狠狠刺穿心头最痛处，撕咬的血肉模糊。
    所有的涵养风度都在那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凌昊天再也抑制不住汹涌发作狂怒，一掌狠狠拍下——看似无甚出奇，然而以科研司主管的身手居然抵挡不住，被正正击中面颊，当即摔出一丈开外，面颊皮肉破裂，鲜血丝丝渗出，不过一瞬间已然面目全非。
    他支持着站起身，随手擦去嘴角血痕，对着那个俊美如神的男人微微一笑——因着肿胀起的半张脸，他那一笑失去了往日里的俊逸风采，但那双湛碧眸子里的光依然诡谲莫测，让这个男人显得如鬼如魅：“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因为你是一个强者——你有狠心，有决断，有手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可以不惜代价一步一步攀上最高峰！”
    “当我看着你明知马诺里•萨尔科比是杀父仇人，仍对他恪守礼仪，毕恭毕敬，并且一忍就是十一年时，我佩服你，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一个真正的强者就应该是这样，忍得下仇恨，割得断情义——可是，自从你师傅出现后，你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胆小、怯懦，只知道对着你师傅畏畏缩缩，根本没有身为一个军人的决断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