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谋 第一百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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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子的力量不在他平生见过的任何一名高手之下,并且她很会隐忍,直到她开口说话前,他都没有觉察到她原来身怀绝技。
那个时候他还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女子会对自己之后的命途轨迹产生怎样的影响,更没想到那双含着邪魅笑意的晶璨眼眸,会在沉寂如死水的心底搅起怎样的波澜。
即便之后她几番相救,又在他重伤时殷勤看护,他在感激之余仍保持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不愿对她敞开心扉。
不是不信任这个与凌氏少帅同样出身于剑圣一门的女子,只是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曾经的血腥经历,更不想让手上的血腥污染那双晶璨眼眸。
直到……那一天——
“我相信,他绝非滥杀无辜之人!”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凌氏逼入绝境。面对昔日恋人的步步紧逼,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念头,只是在剑尖那点寒芒的不断逼近中恍惚一笑——
其实……这样也好。
至少,他不必再在罪恶污浊的人生中苦苦挣扎,死在昔日恋人手上,也许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然而,最后一刻,她还是出手救了她。
听到穆清华在她面前揭露出之前的幕幕血腥,他表情平静,心头的痛楚就好像是伤疤被硬生生揭开,所有的血肉模糊、千疮百孔,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那个女子面前。
那一瞬,他下意识想缩回手,是因为畏缩,更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恶感——这双手实在太脏,他不想玷污她。
可是,在他退缩的瞬间,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掌,用力之紧几乎将他指骨捏断。
“我相信……他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她是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不假思索,不加犹豫,简直是过于轻率。
但,那个瞬间,一直坚硬冰冷的心底好似摧枯拉朽地碎裂开一道缝隙,光线直透而入,毫无遗漏地照亮每一处角落。
一直空虚冰寒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多年来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多年来人前故作坚冷的面具被打碎——
无声无息间,眼角一阵酸涩,几乎落下泪来。
当时她全神贯注提防凌氏,所以没有注意到,从那一刻起,他不再拒绝她的靠近,甚至默不作声地享受着她的的照顾和体贴。
所以,当他苏醒后,她在他面颊上轻印下一吻时,他虽觉恼怒,却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悸动心情,如丝如缕,绵绵不绝,仿佛井底沉寂千年的古莲子,终于抽出第一瓣新芽。
他从没想过,像他这样一个冷血杀人鬼,也会对一个女子感到动心。
即便当年初初认识穆清华时,他欣赏她,对她有好感,也从未有过如此动心的感觉。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该有多好……
可惜,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斯人已不可复得。
再不会有人在他重伤梦魇时柔声安慰,更不会在他昏沉初醒时送上一杯热茶,让他从身到心都温暖熨帖。
而现在……他只能在血肉撕裂灼烧的痛楚中隐忍,在深彻骨髓的寒冷中逐渐沉沦,直到彻底沉入黑暗最深处,失去所有意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出口,也没有终点,只能在这条路上慢慢走下去,直到精疲力竭地倒下,在黑暗中慢慢腐烂……
我已经,撑到尽头了……
殷文在极度疲倦中放任意识陷入昏沉,刀剜火燎般的痛楚如潮水般渐渐隐退,彻骨的冰寒一重重包裹上来,将他彻底吞没。
好冷……
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低声喃喃。
——觉得冷吗?
——如果冷,就把药吃了。
——你的命是有人用性命换来的,绝不能任由你自己糟蹋。
那个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冷冷传入耳中,耳廓肌肤不由被激起一层细细粟粒。
朦胧中,有一股深沉的幽香隐隐弥漫开,萦绕鼻端久久不绝,竟然是莫名难言的熟悉,仿佛置身于春日中梨园花海。梨蕊纷纷扬扬,如一场晶莹雪雾漫天而下,遮蔽住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一点一滴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脑海中唯余一片空明清洌。
如此这般,他终于能睡得稍稍沉了。
这一回出奇地没有做噩梦,梦境中那个女子目光温柔,掌心轻抚他面颊,姿势怜惜而呵护。
“夜儿……”
他喃喃低语,探手反握住她手掌,察觉那人手指扭动着想要挣脱,忙越发用力地抓紧,慌乱道:“别走,别再离开我,别走……”
那人挣脱不动,低低叹息一声,索性由他握着。殷文在昏沉中感到一丝妥帖的安心,把那只手拉的近一些,贴上面颊,额头随即覆上一件事物,湿润清凉,一丝丝沁入肌肤,十分舒适。
“夜儿,别走……”
他低声呜咽着,把滚烫的面颊埋入那人掌心,轻轻蹭了蹭。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极轻柔地抚摩他的鬓发,良久,才低声叹息:“你这又何必呢……”
那个声音低哑撕裂,听在耳里,连耳廓都被刮得生疼。殷文微微一颤,昏沉的神识慢慢凝聚,辨认出这个嘶哑干涩的嗓音竟然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他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虚白旋转涣散,喉头费力**着,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是谁?”
“……你醒了?”
看他睁开眼睛,那个人颇为诧异,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回身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唇边:“你烧得很厉害,喝点水吧。”
水?
殷文支持着撑起身子,看着递送到唇边的茶杯,不禁微觉怔忡,恍惚似是回到多年前那个晚上,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视线缓缓凝聚,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也就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怎么……是你?”
那人全身都包裹在黑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脸,右边面颊隐藏在漆黑的鬼面下,左边面颊上扭曲蜿蜒着无数黑疤,仿佛在烈焰中煅烧过。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云梦阁的老板,殷文愣了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神色平静,只是把手中的茶杯往前送了送:“你后背伤的很厉害,伤口感染又引发高烧。你们凌氏的飞廉公子原本想请波鸟医生来照看你,可是波鸟医生临时有急诊,所以让我来看顾,直到你醒来。”
“请你……来看顾我?”
殷文皱住眉:凌氏医务部又不是没有军医,飞廉少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请外人来替他处理伤口?
“是飞廉公子请你来的?董事长都没说什么吗?”
云绍看出他的疑忌,淡淡一笑:“飞廉公子说你们凌氏的私人医生有要务处理,**无暇。而凌氏董事长已于前日一早离开东海市,前往北美总部,这里一切都由飞廉公子打理。”
殷文心下了然:医务部的军医大概是前些日子被敲打过,现在战战兢兢,不敢行差一步,更不敢随便为一个被少帅厌弃的人看诊。
而凌氏少帅……他缩紧眉头:少帅竟然独自前往北美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