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玥脸皮再厚，也被它们看得不寒而栗，忙背转身子，跟着林皓夜进了厨房：“师姐啊，你以前说师傅他老人家身边只有你一个弟子，那现在连你都不在他身边，谁来服侍他啊？”
    林皓夜每次听他说“老人家”都要愣三秒钟，之后才能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
    话说雪莱师傅要是知道被人称为“老人家”，只怕会气得当场脑溢血吧？
    林皓夜暗自腹诽，语气仍是淡淡：“师傅他已近陆地飞仙的境界，喜欢一个人自在来去，没有弟子羁绊反而乐得逍遥。”
    荆玥双手抱胸，一只手挠上下巴：“听你这么说，师傅他老人家的脾气还真是古怪啊。”
    古怪吗？
    林皓夜回忆一下：自家师傅虽然温和从容，宽厚仁善，却不愿涉足俗世，这样说的话，古怪嘛……也算沾点边吧？
    她在雪莱面前没大没小，可真当着外人面也不敢过于不敬，只得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这样啊……那师姐你在师傅身边学艺多久了呢？”
    这事涉及门派隐秘，林皓夜本不愿多谈，然而回头看见青年一脸坦荡无垠的表情，心头一软，沉默了几秒钟，还是如实道：“总有三年了吧。”
    “三年？哇，以师傅他老人家这般古怪的脾气，师姐你能忍耐三年，也当真不容易了！”
    荆玥发出一声感叹。
    林皓夜白他一眼：“你今天晚上不用去打工吗？”
    荆玥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们老板最近在忙私事，已经连着两个月顾不上酒吧了，所有事宜都是我在打理，我想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开门。”
    你倒是随性自在！
    林皓夜哼了一声，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沙发上的两只宠物听到此处，同时不屑摇头：就这种懒散的性子，还想拜入剑圣门下？多半拜师不久就会被赶出门墙吧！
    “对了师姐，我有个朋友在郊外东山里租了一套别墅，因为周围风景好，游客比较多，他就把那里经营成家庭旅馆。我准备这周末过去看看他，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荆玥凑到她面前，两只眼睛忽闪忽闪。
    林皓夜不为所动，揭开锅盖舀起一勺汤轻尝：“是你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去？”
    荆玥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可是那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最适合颐养身心，一起去嘛一起去嘛！”
    林皓夜冷冷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荆玥眼睛看天：“没有啊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师姐你最近心情郁闷，所以拉你一起去散心啊。”
    林皓夜听他东拉西扯，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灶台。
    荆玥巴巴地跟在她身旁转来转去，过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是没有反应，叹了口气，终于投降了：“那里本来生意极好，但是这两个月来不知怎的总是发生一些怪事，弄得生意惨淡。他觉得不对劲，所以要我去帮忙看看。”
    林皓夜心里有所预感，问道：“是什么怪事？”
    “有时候是游客的衣物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有时候是屋子里的家居摆设整个翻了个个儿，有时候是墙上涂满乱起八糟的字，都是些恐吓的语句……”
    荆玥还没说完，林皓夜已经不耐烦地一挥手：“这种事情听起来更像是人为的恶作剧，你朋友应该去找警察来调查是谁故意捣乱。”
    荆玥倚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伸伸腰：“我本来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朋友说后来事情越闹越诡异，有许多游客都说在旅馆内看到鬼，有的说是在卫生间里有尸体，有的说是在壁橱里掉出人头，人云亦云，传得沸沸扬扬。”
    林皓夜这才稍稍有了兴趣：“这么说，你朋友是请你去抓鬼的？”
    荆玥嘻嘻一笑：“算是吧。”
    林皓夜冷哼一声：“你找我一起去，其实是让我帮你除鬼？”
    荆玥凑上去讪笑：“师姐你也知道，我那两下子对付一般的小鬼还勉勉强强，可要再碰上只九尾狐七尾狐，还不够人家一口吞的。”
    林皓夜敏锐地皱起眉：“你是觉得，这不仅是鬼怪，还有妖怪牵涉其中？”
    荆玥双手背在身后：“我也不敢确定，但是我家老头子在传授我道术时就说了，做事要先预料到最坏的结果，才能有所防范嘛！”
    林皓夜理也不理她，自顾自地把鸡汤盛入碗里端上桌，用筷子轻敲敲碗沿：“开饭了！”
    紫薇和青羽同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下沙发，窜上饭桌，趴在自己专用的碗碟上大吃起来。
    荆玥看得叹为观止：“师姐，这两只畜生真是被你驯得听话啊！”
    紫薇和青羽同时转过头来，眼神凶得要杀人：你说谁是畜生！
    林皓夜翻翻眼睛：那是吃饭的时候，你是没见过他们平时的样子！
    荆玥蹭到她身边，一张笑脸灿烂如向日葵：“师姐，咱俩总算是同生共死过，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死不救？
    林皓夜斜乜着眼：“你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荆玥瞬间换了表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变脸速度堪称一绝：“要真是碰到了厉害的妖怪，我不就死定了吗？师姐你这么善良，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啦！”
    林皓夜要待不答应，见他这样可怜的表情，又有些不忍心。犹疑半晌，淡淡道：“我周一还要去诊所上班，只能去两天。”
    “还是师姐人最好了！”
    荆玥立刻恢复本性，跳到她身边就要往她肩膀上靠。林皓夜上身纹丝不动，脚步轻轻一错，人已闪至桌子对座。
    荆玥顿时张大了嘴：一瞬间掠出数米不是难事，他自己的身手也以轻盈迅捷著称，可要达到这般动静结合、宛若天成的地步，他的火候还远远不够。
    “先吃饭吧……什么时候出发？”
    荆玥一边接过饭碗，一边喜笑颜开：“这周末一早我开车来接你。”
    本以为他会开一辆高级轿车过来接人，没想到一早出现在楼底下的却是一辆白色面包，看上去像是某家饭店的送货车。
    林皓夜一眼就明白了过来，讽刺一笑：“你这算是公器私用吗？”
    荆玥嘻嘻一笑：“反正老板不在，我就是代理老板，我说了算！”
    林皓夜摇摇头，趴在她肩上的两只宠物也齐齐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荆玥欲哭无泪：他自小混迹于市井，养成一副混混的无赖性情，为着这个，家族里古板严肃的长辈也教训过他无数次，可被宠物鄙视还是头一回。
    林皓夜也不理他，径自上车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紫薇和青羽在她身边的座位上盘成一团，还没开车就开始补眠，完全不把车主放在眼里。
    荆玥暗自叹了口气，只得发动引擎，驱车驶离市区。
    面包车沿着盘山公路开入深山中。时值仲春，道路两边郁郁葱葱，远处青山逶迤，笼烟含翠，宛若女子眉上精心修描的螺黛。偶尔一带溪水从山脚奔过，水声清脆玲珑，合着林中偶尔漏出一两点的鸟鸣声，当真清幽绝俗，令人心旷神怡。
    林皓夜一路都没说话，只是单手支颐看着窗外景色。这样开了半天，遥遥望见前方山坳绿影深处隐着一角屋檐，红砖灰瓦，风格很像四五十年代的旧式别墅。
    林皓夜微微坐直身子，打量一下周围山峦重叠的地势，再看看屋子四围密林掩映的环境，轻叹一声：“这屋子本就位于山势背阴处，周围又是密林，水汽深重，阴影重重，要是再有水潭山涧什么的，地气至阴，想不生出鬼魅都难啊。”
    荆玥“咦”了一声：“师姐，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水潭的？”
    林皓夜本是依着阴阳风水之理随口一说，没想到这附近当真有水潭，诧异之后又是苦笑：“原来如此……看来这房子当真有古怪也说不定。”
    说话间，车子已经绕到房屋正前方停下。林皓夜拉开车门，一股浓重黏涩的水汽冲入鼻中，几乎连肺腔都成了一团浆糊。
    她咳嗽两声，单手捂住鼻子：“这里的水汽怎么这么大！”
    “山里本就树多雨多，况且附近还有水潭，水汽大也是正常的。”
    荆玥倒是习以为常，拎着行李来到别墅大门前，抬手敲门：“小高，我是阿玥，开门啊！”
    过了片刻，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青年男子从里走出，神色冷峻，毫无迎客的殷勤：“怎么才到？”
    阿玥嘻嘻笑道：“这山路绕来绕去的，开得比较费时。”
    他忽地想起什么，用手一指身后：“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姐林皓夜。”
    “师姐？”
    青年男子眉头深皱：“你父亲新收的弟子？”
    荆玥苦笑了笑，忽地低声道：“弟子？我父亲给她作弟子都要差一大截呢。”
    “你说什么！”
    青年男子冷如冰封的脸上乍然裂开一道缝隙，眼底有不可思议的神色：“她到底是谁？”
    荆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进去再跟你详说吧。”
    青年男子看他一眼，点点头，侧身示意他们进去。
    林皓夜刚要举步，一股饭菜香味从门里传来。她肩上一直懒洋洋趴着的紫薇忽地探起脑袋，纵身跃下地，一溜小跑地窜进门内。
    林皓夜顿时有种深重的无力感，刚想把它唤回，却听紫薇在门里发出一声尖叫，眨眼又逃回来扑进林皓夜怀中。
    林皓夜正觉诧异，却听门里传来一阵“汪汪”的犬吠，紧接着跟出来一条雪白大狗，龇牙咧嘴地对着林皓夜狂吠不止。
    感情是招惹了这条恶狗被赶出来的啊！
    林皓夜无奈叹息一声，眼中忽而寒芒暴涨。
    那只恶犬似是被她眼神所慑，收敛了声息，默默退到一旁。
    青年男子微微露出诧异之色，望向林皓夜的眼神中带上审视意味。
    林皓夜视若不见，径直走进院里。院内是一片蔷薇花丛，细碎白石漫成甬路直通台阶。绕树一带流觞曲水，在阳光下悠悠荡荡地反射着流光。
    林皓夜抬头望一眼远处的青山如黛，刚想赞叹一声景致清幽，忽听远处传来“轰隆”巨响，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荆玥挑挑眉，看向一旁的青年男子，男子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是开发商准备在这儿附近建度假村，这两个月一直在打地基，真是败坏景致！”
    林皓夜赞同地点点头，实在对这些商家没什么好感。
    荆玥逮到空隙，扯着男子把他拉到林皓夜面前：“师姐，这是我兄弟高舒羽，你可以叫他小高。”
    “小高吗？”
    林皓夜挑挑眉，抬眸细细打量眼前之人——他年纪并不大，二十七八的模样，五官俊秀，然而气质有种近似于魏晋名士的高雅忧郁，宛若从幻境中凌波而来，又如高山顶上的皑皑积雪，令人心生仰慕却不敢亲近。
    她拧起眉头：“你是这家旅店的老板？”
    “算是吧。”
    “一点都不像呢。”
    林皓夜直言无讳地说出自己的观点，见那两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疑虑，于是解释了一句：“只是觉得他更适合坐在高山流水间抚琴弄箫，而不是在这里当旅店老板。”
    高舒羽凝视着她，眼中阴霾略少了些，荆玥笑道：“师姐，你的眼光真是相当准——小高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山水间弹小曲了，他弹得很不错，有空让他弹给你听啊——这家旅店本来是他雇人打理的，可是出了那么多怪异的事，客人和雇的员工都走了，没办法，他这个老板只好亲自上阵了！”
    林皓夜点点头，不置一语。她带来的两只宠物可没闲心听他们寒暄，已经一边一个地闹腾开。林皓夜苦笑了笑，对高舒羽道：“请问有没有吃的？我带来的宠物已经饿了。”
    高舒羽还未答话，身后已经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是客人到了吗？饭菜已经做好了，请几位到饭堂用餐吧。”
    林皓夜循声望去，那是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妇女，笑容和蔼：“小高，你说的客人就是这几位吧？”
    她的相貌很普通，然而林皓夜自打见到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是身上每一处毛孔都有尖针刺入，又好像是冷水和热水交融在一起，无一处不违和。
    这样的感觉萦绕心头，她凝蹙了眉头，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笑道：“好啊，请您带路吧。”
    饭厅在一楼西南角，一行人走进去，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满了桌。紫薇和青羽同时欢呼一声，扑过去就要上桌，冷不防斜刺里窜出来刚才那条白色恶犬，拦在他们面前汪汪狂吠。
    猫狗天性相克，紫薇打了个哆嗦，转头扑回林皓夜怀里。青羽幻化出的形象是一只小狐狸狗，倒是没被吓回去，只是歪着头打量那只恶狗，眼神若有所思。
    妇女从厨间走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里面装了一些饭菜放在地上。两只宠物看了林皓夜一眼，不情不愿地蹭过去。
    高舒羽引着林皓夜在桌旁坐下，淡淡道：“这位是桂枝姐，这座房子本来是她丈夫的，只是租给我开旅店，后来她丈夫无故离去，她就在店里帮厨。这两个月出了那些事，其他人都走了，也只有桂枝姐肯留下来。”
    荆玥好奇地凑上一句：“她丈夫为什么离开？”
    高舒羽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淡淡中有一股寒意。
    荆玥闭上嘴，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
    林皓夜看着他们俩的互动，无奈摇摇头，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咀嚼。饭菜的香味引得紫薇和青羽回头望过来，几乎要滴下口水来。
    高舒羽定定看着林皓夜，忽然开口：“林小姐，请问您师承何处？”
    既然荆玥叫她师姐，那她应该也是修行之人。听荆玥的语气，她的师门应该颇有来历，不知到底是何方高人。
    林皓夜抬头瞧他，眼神似笑非笑。荆玥知道她不愿直承师承来历，拍拍高舒羽肩膀：“准确的说，她现在还不是我师姐，但是她师傅是我最想拜为师的人。”
    明显是很了解他的朋友，高舒羽在短暂的沉思后，眼睛微微一亮：“你说她是……”
    林皓夜倏地开口打断他：“对了，听说这两个月来这里怪事不断，我能问问具体是什么情形吗？”
    了然她不愿多谈自己的师门，高舒羽顺着她的意思转了话锋：“此事说来话长了。”
    事情发生于两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