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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办红白事的时候,才能觉出亲戚多来,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的闲人。是他们太闲还是我妈人缘儿太好?跟一位没怎么见过面的婶婶寒暄完,我偏头看了一眼黄白菊花簇拥的那张遗像。
    你倒好,躲清静了,平时最闲不住的人是你才对吧。
    爸说老妈祖上是满族人,理数多,忙点就忙点了。我摆手说没事儿,这是妈这一辈子最后一件事了,怎么麻烦都成。
    长明灯不能断,前三天我要守灵。以前觉得这事儿特别恐怖,在日本待时间长了受恐怖片影响太大,甚至思维定式觉得什么地方都能闹鬼。可等我真守灵的时候,心里一点不害怕,甚至无比平静。看着那张笑得灿烂的面庞,不禁笑中带泪。那是我妈,我怕什么啊!
    有多久没有这样和老妈两个人呆在一起了?老说忙没时间,就连老妈病了也只能抽时间去看。我他妈真是活雷锋,怎么就那么忙啊!
    以前特别不爱听那句大俗话,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之所以是大俗话,是因为大家都是凡夫俗子,都明白都能体会。可自己之前却自恃清高,总膜拜一些伟人特经典的话什么的,但其实俗话才最能一语道破天机的。
    老妈的离去让我明白:无论我学了多少知识,读了多少书,生活教给我的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而老妈总是能叫我明白这些,让我翻然醒悟。
    “祥儿?睡了吗?”老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爸,”我起身开灯,“您怎么还不睡?”
    “我来看看你,你也别一直守着,睡会儿,我盯一会儿。”
    “不用了,我来就成了,您赶紧去睡吧!”
    我们两个老妈最亲近的男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凝视着我妈灿烂的笑脸,谁也没有说话。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你妈……最放心不下你,特地交待了存折的事儿……”想到老妈生前为钱的事儿跟我着急,眼眶不禁又湿润了。
    “嗯,我收着!”
    “当着你妈,我就都跟你交待了。你岁数儿也不小了,你妈老念叨给你找对象的事儿。她现在是操持不了了,我的话恐怕你也听不进去,这事儿还是你自己抓紧时间吧!”
    千言万语,太难开口,我只得答应一声。
    老爸又说了几句体己的话,就去睡了。走之前还提醒我手机刚才响了。
    “我回来你这脸色怎么不太好啊?你不愿意我回来啊?”陈芳菲老是故意找茬儿!
    “没有,这两天……忙。”我搪塞着。
    “你开出租能忙到哪儿去啊!老实交待!”
    有日子没被他欺负了,我好想找到了以前兄弟姐妹四个生活在一起的感觉,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呦!难得表情还挺丰富!”这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快说快说,是不是心里开始惦记谁了,这么魂不守舍的。告诉姐,姐帮你说去!”
    “瞎说什么啊!什么岁数了。”开到上次和黎晓一起救人的机场高速路段,我一阵恍惚。
    不知道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丧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心情怎么样?还有没有酗酒?那天一大早我醒来他已经不见了,后来我找到肿瘤医院,看到神色恍惚的他跟着他那个同学跑这儿跑那儿的,就过去帮着一起操持。殡仪馆的人是我以前的旧识,花圈寿衣骨灰盒什么的都便宜了不少,他那个同学还觉得对黎晓有愧,一直跟我跑前跑后的,还一个劲儿的谢我。黎晓却一直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那个骨灰盒,神情恍惚。
    送他回家的路上,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还真是神通广大啊!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吗?”
    陈芳菲的怒吼让我回过神儿来:“喂!你走错路了!我要回老宅!”
    我赶紧寻找下一个出口,绕道去。
    “路你还记得啊?”我跟她打岔。
    “废话!回家的路当然记得。”她还没忘之前的话题,“陈子非,你肯定有事儿了,你瞒不过我。”
    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我笑着说:“好吧,那你说说,我有什么事儿啊?”
    “心里有人了呗!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的,我等你跟人家谈婚论嫁的时候来求我帮你。放心吧,彩礼什么的妈早就预备好了,还有晓非的……”
    她一下子住了口,紧张地看我的脸色。可我神色如常。
    “你们不该瞒着妈,她迟早要知道。”
    “有种你自己去说啊,是你把晓非带走的。”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有时候听到妈跟我问晓非,我都不忍心再骗她了。”
    我没说话,沉默地转着方向盘。越开离山越近,我们家的老宅就在这山脚下。这儿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我好久都没过来了。怀柔这地方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人也比香山少。陈芳菲果然有眼光,这地方适合她这种海归人士疗养。
    “子非子非!快进来!”
    院子和房子基本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没变,看来这几年陈董事长还惦记着,时常叫人来收拾。要是没有陈芳菲这个一分钟也闲不住能把我折腾死的人,我还真像在这儿住几天。
    “怎么了?”我走进堂屋。
    “你看这个,”他指着一个小孩儿玩儿的木马给我看,“你还记的吧?”
    “当然啦!”我淡淡一笑,“老陈家的孩子都是骑着这个长大的。”
    陈芳菲兴奋地拉着我看这看那的,活脱一个青春少女的表情,哪儿像奔四的人。
    知道我手机响了,她才安静了一会。来电人是黎晓。
    “喂。”
    “陈子非,我是黎晓。”他顿了一下,“我妈的后事儿基本都办完了,我爸让我谢谢你。”
    “那么客气干嘛,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你让叔叔注意身体,别伤心过度了。”我一语双关,希望他能听得懂。
    陈芳菲凑过来偷听,我白她一眼,挪开几步。
    “你今天上班了吗?下班我去接你?”
    “……上班了。”他声音有点模糊,“对不起……”
    突然道歉,我没弄明白:“怎么了?”
    “……没事儿,下午再说吧!”他挂断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道歉,陈芳菲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注意身体,别伤心过度!下班接谁去啊?”
    她这没大没小的样子实在不像个姐姐,我倒像是哥哥:“你有完没完啊……”
    下葬那天,我给陈子非去了电话,感谢他的帮助。我发现我控制不了自己,听到他说“注意身体,别伤心过度”,我竟被感动眼眶湿润,于是就口不择言了。
    没办法,只能晚上再说了。
    我跟我爸刚跟我妈说完几句话,一个女人风风火火的冲进了静谧的墓园,边走还便打听。
    “您知道秦淑华的告别仪式在哪儿举行吗?”
    找我妈的,不知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我让老爸在亭子里歇着,我过去跟她解释一下。
    “小姐,您找秦淑华是吗?”我摆出一副职业化的表情。
    “对,秦淑华秦老师。”她频频点头。
    “秦淑华是我母亲,告别仪式已经结束了,骨灰葬在那边了。”我指给她,“您要是想吊唁的话,请跟我来吧!”
    正说着,我看到了她硕大蛤蟆镜下的泪花,她哽咽地说:“谢谢!”
    老妈是一所高中的语文教师,这位女士是她的学生。看她哭天抹泪的样子一点也不做作,看来是心里真的装着我妈呢。
    “秦老师人特别好,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站在一旁。直到她摘掉蛤蟆镜,我才认出来。
    “你……你是不是在保利剧院弹钢琴?”我小心地问。
    她擦了一下眼泪才反应过来:“对啊!”她认真看了我一下,“哦你是那天那位先生啊!”
    老爸看看我又看看她,突然笑了起来。
    陈芳菲一定要我跟她吃中饭,又灌我喝了不少院子里桂花树下埋的酒。久别的重逢让我们喝得都很尽兴,酒后又睡了一觉。一睁眼,快六点了。
    这下可晚了,这个时间路上肯定也堵得一塌糊涂,想给黎晓去个电话,偏偏这个时候手机又没电了。
    “什么事儿啊把你急成这样?”陈芳菲睡眼惺忪地出来。
    “你说我喝酒干嘛?这不耽误事儿吗!”我不知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急匆匆地穿好衣服,我奔出门。
    下班之后没等到陈子非,我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保利剧院的大堂。
    这次的钢琴曲带着淡淡的忧伤,想必是弹奏者内心所传达出来的情感。就连大堂里平日进进出出的人们也好像放慢了脚步,有意和着曲子所营造出的氛围。
    田泽告诉我,如果她人在北京,几乎每晚都会在保利剧院弹钢琴。有时弹到尽兴,直到有客人投诉打扰到休息才会离开。
    “那今天怎么早退了?”才八点多,她已经坐在我对面喝咖啡了。
    “不是有人请客吗?谢了啊!”她举杯示意一下。
    早上她刚刚下飞机,就赶到墓地来吊唁我妈,这让我和老爸十分感动。看老爸很是喜欢她的样子,眼神中向我投来鼓励。跟她一来二去的热乎了几句,当着爸妈的面儿,我就要了她的手机号。
    老爸笑得合不拢嘴仿佛事成了一样,我白了他一眼。其实我没想那么多,田泽性格开朗,大大方方的,长相更加不俗。换做武和平那样的单身汉不知都扑上去多少次了吧。可我没那感觉,只当是朋友。
    “北京真是一点儿都不冷,比咱们小时候温度高度多了。”
    我轻笑:“你那是刚从莫斯科回来,你要是从南极回来北京更冷不着你了。“
    她笑得很灿烂,仿佛很喜欢我的调侃。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模特,后来走发觉她气质优雅,不像是T台上面无表情僵尸一样的模特,这才反应过来是舞蹈演员。经她本人证实,她是一名芭蕾舞演员。
    和她走在一起总会冒出一些自卑,明明比她高出三公分,走在一起我却优势全无。
    “秦老师给我的帮助很大,那时家里人都不同意我练芭蕾舞,是秦老师一直鼓励我……黎晓,你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儿来:“没什么,你接着说。”
    她扑哧笑出来:“还说没想,你看你咖啡里都放了多少糖了!”
    我这才尴尬地发现杯中的咖啡已经粘稠得像糖浆了,对面的田泽已经乐开了花。
    扬手叫服务生换一杯。话没出口,眼睛就定在了刚刚走进大堂的一个人身上。顿时,全身像被施了咒一样动弹不得。
    “黎晓?黎晓!”
    我看到田泽疑惑的表情,可满脑子全是那个迷乱不堪的晚上。突然我感到他的目光随意地向我这边瞟来,带着一如既往的魅惑和迷离。我赶紧低下头去,祈祷他不要看见我。
    直到裤管被眼泪打湿,田泽在旁边温柔地拍着我的背递给我纸巾,我才敢发出一点抽泣声。不过,那声音很快就被大堂的嘈杂掩盖了。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我不该那样笑的,你明明还在丧期……”
    她这样理解也好,我不用解释什么了。情不自禁地抓着她伸过来的手,我好像终于找到了救命的东西,眼泪再次决堤。
    不要,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这辈子都不想了!
    中日医院的保安说黎晓下班就走了,我就只好往家开。刚到保利剧院,就看到韩宇从一辆高级轿车出来,走进了保利剧院。一想到他对黎晓做的事,我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停车打算跟进去。
    正想着如何质问他,透过保利咖啡馆擦得明亮的玻璃,我看到了三日未见的黎晓。
    他哭了,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无意中看见了刚才进去的韩宇吓到了。我不是第一次见他哭,只不过这次让我格外心痛。
    那个美丽的女人带着和他同样悲伤的表情,正温柔的为他擦去泪水。如此善解人意、气质不凡,这个女人应该是很多男孩倾慕的对象吧?她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带着悲悯的神情抱着他。
    我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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